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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晓色染秋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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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待他们的这一家男主人叫做马木提,会酿极好喝的穆塞莱斯。面前的长案之上摆了五瓮,他最小的儿子阿斯也木又来回奔跑着搬来了许多吃食,甜瓜肉串,肉馕,寒具馓子等等,摆满了一桌子。

      许是先前的话题有些沉重,四人皆沉默了下来。小阿斯也木意外的乖,拿着竹杓替几位客人在土陶碗里盛满了穆塞莱斯,碗里的酒稍微有些混浊,华鸾素端起来闻了闻,极是讶然:“这酒闻着同大周皇宫之中的葡萄酒味道倒有些相似,只是此酒更为芬芳醉人。”

      吐迷度得意一笑,大大饮了一口穆塞莱斯:“穆塞莱斯一向是西域进贡中原皇室的美酒,前朝大唐就有位才智超群的诗人写过一句‘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瑟琶马上催’,这诗中的葡萄酒指的正是穆赛莱斯。”

      华鸾素向来以为他粗豪,被他这文绉绉的模样惊住,咕咚咽下去一口酒,差点呛着,滟滟双目睁得老大:“你读过书?”秋波盈盈,难得细细将这沙盗头子端详。

      吐迷度一张俊脸顿时黑了半边红了半边,心中固然气愤她对自己有藐视之意,又被她盈盈双目瞧得面颊作烧,亏得贺凤冷出言解围:“大哥虽在碎叶城长大,可身边自有辅佐之人,皆是文武兼备之材,不但要熟知回纥治国之道,还要知晓邻邦风物,这句诗极是出名,且是因为夸赞西域葡萄酒的,他岂有不知之理?”

      华鸾素见得他恼怒,假作不知,又大大饮了一口酒,赞叹不绝:“马木提大叔的酒酿得真是极好,这酒中隐有花香。”

      小阿斯也木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得意道:“阿爸在这瓮酒里加了蔷薇花,闻起来很香呢。”又委屈的嘟着嘴:“可是阿爸不让我喝。”被华鸾素曲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指:“小馋猫,将来长大了喝也不迟啊。”

      他红着小脸在额头上摸了摸,假装大人一般咳嗽了两声,板着脸儿指着另四瓮一一介绍:“这瓮里加了老虎和狐狸血,阿爸是最勇敢的猎人。这瓮里加了整只烤全羊,阿爸说这叫肉酒,这瓮里加了药材,阿爸说给哥哥们喝最好了,这瓮……这瓮……”他苦恼的瞪着那瓮酒,抓耳挠腮,最后涨红了小脸,丢下一句:“我去问问阿爸这瓮酒里加了什么?”蹦蹦跳跳着跑了。

      惹得华鸾素大笑不止,扬声逗他:“小阿斯也木,你是不是偷喝葡萄酒了?怎么想不起来了?”

      远远的传来一声极不服气的反驳:“我才没有,坏哥哥!”

      这下连其余三人也忍不住浅笑拂面。

      华鸾素自己拿了竹杓,挨个尝了尝肉酒与虎血酒,只觉滋味各有不同,但皆入口醇绵,比之大周皇宫之中的葡萄酒味道更要醇厚几分,赞叹不已。拖过那瓮加了药材的酒,却被吐迷度劈手夺了竹杓,放置在另一边。

      他与贺凤冷皆不肯碰那瓮酒。韩眉也隐约猜了出来,只抿唇不语,唇角微弯。

      华鸾素大为奇怪,非要尝尝这药酒有何奇特之处,夺了几次皆被吐迷度阻挡,此刻抢夺一瓮酒,实在用不上她的轻身功夫,四人踞桌而坐,贺凤冷与韩眉冷眼观战,吐迷度这沙盗头子力气又意外的大,她眨眼便落了下风,狠灌了一口蔷薇香的葡萄酒,指着他不依不饶:“这酒里定然有古怪,不然你为何不肯给我喝?”

      他们此刻身处葡萄长廊之下,一条四五丈长的葡萄长廊,皆是木架支起的葡萄藤,藤蔓相接,葡萄累累,遮天蔽日,纵有骄阳似火,也被这藤廊阻拦,其下倒极是清凉舒爽,隐有果香与酒香缠绵。

      吐迷度见拦她不住,涎着脸儿凑上前去,意味深长道:“娘子要是今晚肯与为夫圆房,为夫这就喝下这瓮酒去。”

      这般私密的话,本应是夫妻闺房趣事,但二人一则有名无实,吐迷度并不曾避讳贺凤冷,二则大漠男儿向来不喜藏着掖着,大沙海一众男子这几年行匪类之事,言语放肆,早非碎叶城中城主护卫,其中尤以城主吐迷度为最。

      可惜对面的女子非是世家闺阁女子,相处时日久些,竟连一丝拘谨也无。偏她又对吐迷度并无绮思,此刻恍然大悟,粉面含笑,吊儿郎当指着那瓮酒调笑道:“听说此地的红毡房极是有名,不如你喝下这一瓮,今晚去红毡房度个良宵,如何?”

      原来这瓮中所酿的穆塞莱斯是加了枸杞、红花、肉苁蓉等药材的葡萄酒,却是男子壮》阳养身之酒。华鸾素久在江湖,一点就透。她来此间些许日子,已知红毡房乃是大漠繁华之地的温柔乡销金窟,有着西域最美的舞娘,最动听的歌声,最销魂的舞姿与最热情的妓子。

      来往胡汉行商每每在红毡房流连不去,耽搁归期的比比皆是。

      吐迷度挫败的叹息一声,半真半假的怪责:“娘子这般美貌,天下间无有女子可比,你却要教为夫去红毡房瞧那些庸脂污粉,真真是伤了为夫一片心呐!”

      被华鸾素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胫骨之上,毫不客气的骂了一句:“你个沙盗头子,在女人堆里风流惯了,哪里还有真情可言!”捧起酒碗,咕咚咚又灌下去一碗葡萄酒。

      这却是她的肺腑之言,难得是酒后,轻易便吐了出来。

      吐迷度端起酒碗半掩了面,忍着胫骨痛意朝贺凤冷做了个怕怕的表情,亦仰脖干了一碗酒。

      本来这葡萄酒不易醉人,但马木提家的酒年份过久,喝时不觉有异,但后劲异常厉害。再过得半刻,华鸾素已是酒意醺然,她平日对着贺凤冷与吐迷度并不是多嘴之人,但此刻笑语连天,忽喜忽怒。一时指着吐迷度咒骂:“狡猾的沙盗头子,将本少骗了来此地……”又止不住感叹:“不过此间美景美酒倒是难得……”一时又指着贺凤冷怒目微嗔:“当年你我初次见面,本少虽年纪小,但也被贺少风采所惑,险些下不去手
      !”
      此事本属隐秘,贺凤冷至今不曾告之吐迷度。韩眉暗:七少家中父辈皆是人物风流之辈,她从小在俊杰窝里长大,目前为止,能令她失魂的男子怕还未曾出现吧?显见得这句乃是假话了。只是一想至此,他心头便忍不住泛酸。

      但他与小七一早商议好的,定然要这兄弟两个生了嫌隙,是以只作壁上观。

      吐迷度已是面色遽然大变:“凤冷,你们先时……你们先时认识?”

      他对这兄弟从无疑心,只当刎颈之交,连自己闺房苦恼也要向他求助,哪里想到自家娘子醉后数语,教他豁然惊醒,原来这二人早已认识。

      贺凤冷心头苦笑,这坏丫头显然不曾放过任何一个打击他的机会。也许是心头太过震惊,他面上反倒维持了一惯的冰冷无波,用自己听起来也陌生到镇定的调子回答吐迷度的盘问:“大哥可曾记得,当年初见我之时,我曾受了致命的伤,胸口伤口久久不愈,便是小七的杰作。”

      吐迷度脸色紧绷,并未缓和,恍惚想起姓刘的剑客被小七刺伤,身上的伤口与凤冷胸口的极为相似,皆是一排七个小血洞,可见出自同一件利器,他心中似乎有一道口子缓缓裂开,怀疑的种子悄然种下,神情略带了些狂乱,冷冷质问:“你既然与小七是宿仇,为何一开始便要瞒着我?”

      这问题真教他头疼!

      为何一开始要瞒着吐迷度?

      他紧抿了唇说不出话来。

      有些事,良机稍纵即逝,再回头时,为时已晚。

      他熟知吐迷度性格,对于信任的人,从来坦诚以对。他这般隐瞒,已是犯了他的大忌,但事已至此,还是稍作了描补:“大哥对小七初见倾心,我只有静等……”

      静等什么,吐迷度自然明白。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之难看:“这事你想都不要想。”

      可惜韩眉对此二人不甚了解,小七又带了七八分醺然醉意,压根没明白这兄弟二人语中之意。

      贺凤冷的意思是大哥您从来换女人如换衣服,这一个过不久自然还是要换。我等你换了她之后……

      吐迷度猛然出手,一把将安小七拖进了自己的怀中,仿佛怕下一刻贺凤冷蓦然出手一般。韩眉此时也有了五分酒意,啦的一拍桌上长剑,剑尖所向正是吐迷度的咽喉之处。“大当家还请放下七少!”

      那醉后的女子在吐迷度怀中转过头来,朝着他露出一个憨憨傻傻的笑容来,与平日的笑容极不相符,那笑意轻柔绵软,目若秋水,柔波盈漾,顿时连他的心也跟着软成了一片云朵,凌空虚浮。

      吐迷度拥美在怀,哪怕刀剑所向亦不肯退让:“哼!她是我娘子,凭什么要我放了她?”

      一双虎眸里明明白白写着对他这侍卫的不屑。

      韩眉纵横江湖几载,何尝受过这份气?且他虽名义上是小七的贴身侍卫,但实则情同手足,多年形影不离,当即狭瞳内戾光浮现,眼前长剑如银蛇吐信,竟然是趁着小七醉后,欲取这沙盗头子的头颅。

      电光火石间,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刀剑相击之声,却原来是贺凤冷举剑格开,那剑锋寒蕊已在吐迷度胸前一寸左右。

      华鸾素今日是真的醉了,听得刀剑清脆的相击之声,从吐迷度怀中探出脑袋,四下张望一番,她本变头晕,此刻那二人又正斗在紧要之处,身影飘忽,一时难辩。她摇摇头,嘟囔一句,又往吐迷度怀中缩去,当下喜得这沙盗头子眉飞色舞,只由得他二人去打。

      其实是小七此刻醉得有几分糊涂了,哪里还管这是吐迷度还是韩眉。反正有一条她是很清楚,在韩眉的眼皮子底下,她大可醉死在此处,睡个安稳觉。

      安小七喝醉了酒,起先还有力气挣扎,喝得醉醺醺的,不住口赞赏马木提酿的好酒,醉中突发奇想,喃喃念叨:“我要学会酿酒,酿了给爹爹和娘亲喝。”拖着吐迷度,便要前去寻找马木提学酿酒。

      她的身世成谜。吐迷度早就想弄个清楚明白,只半抱着她的身子,也在一旁哄劝:“小七,你可有父母?”

      那醉后的人极是吃力的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见得面前有三个吐迷度,只觉这情景有趣之至,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你傻了不成,谁没有父母?没有父母从哪里生出来的?”

      他小心翼翼,明明问的不是这个,可醉后的人又哪里分辩的出来。

      吐迷度柔声道:“你我成亲也有些日子了,我总要前去拜见岳父岳母。”

      “岳父……岳母……”她露出茫然的神色,醉后脑子本来便不甚灵光,要想上很久,某个猛然清醒的瞬间才想起来,吐迷度口中的岳父岳母正是她的爹爹娘亲,她又是在醉后,所有心思都正在充沛之时,平日想起爹爹只觉心酸,此时倍感酸楚,对娘亲积怨难消,目中不知不觉滴下泪来,只想着要好好安慰一番爹爹,绞尽脑汁,才想起来,爹爹也是极喜欢西域葡萄酒的。泫然涕泣:“我要酿了葡萄酒给爹爹喝。”

      她醉后一门心思的想要讨好爹爹,只盼他开怀。但她这般伤心模样,瞧在吐迷度眼中,只当她父母已不在人世,所以她才这般伤心。吐迷度得了良机,立时将她搂在怀中又亲又哄,在她的执意要求下,不得已带着脑筋不甚清醒的她去学酿酒。

      马木提正在用大锅熬煮葡萄汁,葡萄收获的季节,恰是酿制葡萄酒的良机。他先时已将成熟后的鲜葡萄洗净,榨成汁,葡萄汁兑两倍的水放在大锅里熬煮。熬煮之时,先用武火再用文火,一直熬到相当于原汁的量,再装入大缸或坛子里,加盖密封,放在向阳的地方让太阳晒,使其发酵,约一月半左右便酿成了。

      近一月以来他没日没夜的采摘葡萄进行这一过程,整个葡萄沟没谁再比他更会酿造穆塞莱斯了。

      穆塞莱斯在缸里发酵时,有的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开水煮沸似的声音,有的会发出“砰砰砰”的爆炸声。只有他能根据这发酵的声音分辩出葡萄酒的成色与品质。这一招可谓秘诀,这沟里散居着两百来户人家,无一人有此本领。

      马木提见得这少年天真娇憨,又与吐迷度前来,可见交情匪浅,特意将这一秘诀传授于他,令那少年耳朵紧贴在缸壁之上分辨,那少年已醉得神智不甚清楚,努力的在缸壁之上听了许久,偏偏此时那酒缸里半点动静也无,他耐心全失之下随意挥出一掌,口中嘟嚷着:“拍拍就响了。”话音未完,只听得沉闷的碎裂之声,马木提惊惧的回头,大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有大块的缸壁掉落下来,紫红色的酒汁奔涌着争先恐后流了出来,大势已去,无可挽回。

      马木提发出一声惨痛的惊天哀嚎:“我的酒啊——”

      蹲在地上辨了半天声音的少年立起身来,被葡萄酒浇透了全身的他显出曲线玲珑的窈窕之姿,站在一地奔流的葡萄酒液里,她露出傻乎乎的坏笑来:“裂了。”毫无半点歉意,仿佛做惯了坏事的惯犯。

      碎叶城主,他那没心没肺的主子目泛狼光,似被她这傻乎乎的笑容也给笑得傻了,兀自瞧着她笑得乐呵呵的,使得愤怒中的马木提恨不得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脸上,踩去这碍眼的笑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晓色染秋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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