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童话]恶女X公主》幕合

2、一个谎言

　　术士？渴望非凡，却没有天赋，只能通过失去本义的扭曲和拙劣的模仿偷来一点见不得光的力量——她发誓这一串正是女巫当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原话——的那种术士？
　　当然，女巫用了许多难听的词，可怜虫、窃贼、药材蠹……但无论是哪个形容，都无法跟一位强大国家的国王联系上。

　　她迫不及待地追问：
　　“镜子，镜子，国王和术士在说些什么？”
　　镜子似乎有些兴奋地回答道：
　　“亲爱的王后，在说你呢。国王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一个肤浅又愚蠢的哈肯小姑娘，甚至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别提按兵不动了，她只是安于现状而已。’”
　　王后略带得意地笑了笑。

　　“术士说，‘见不到丈夫，没有孩子，被下人排挤，却无动于衷，这绝不是普通贵族小姐的反应，你不该小瞧她。’”
　　“国王说，‘你没见到她，她什么都写在脸上，只要城堡里有吃有喝有玩，她巴不得呢。什么没有丈夫孩子如何立身，她可不会有这种远虑，她只顾得上现在快活！’”

　　只看最后一句结论，国王说得对极了。
　　女巫有着近乎无穷的生命，什么事都可以慢慢来，因此每时每刻的快乐都显得尤为重要。据她的老师所言，那些闷闷不乐、无法给自己找乐子的女巫都已经疯了。
　　但显然国王因为错误的前提，估计出了错误的敌情。

　　“很好，镜子镜子，把他们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出来。”
　　镜子只好继续说：
　　“术士说，‘好吧，我会注意的。’”王后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术士问，‘你把东西交给她了吗？’”
　　那个针线盒？

　　“国王说，‘当然，但我想她不会记得这一回事。这事也不着急吧，还有十三年呢。等她失去父亲，自然会知道谁才是她的依仗。’”
　　王后皱眉，记下十三年这个似乎与她相关数字。
　　在他们的设想中，十三年后，她会失去父亲，继而失去一切，只能依靠国王？
　　可为什么要等十三年？

　　镜子没再发出声音，看来术士与国王的交谈也并不愉快。这太正常不过，除了那些要经费的大臣，要免税的贵族，谁能跟国王相谈甚欢呢！

　　王后对着镜子抚了抚领口的褶皱，又想起来一件事：
　　“镜子，镜子，与迪森堡国王同坐马车的术士长什么样？”这是她这些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向镜子提问，必须描述出唯一且排他的属性，才能指向特定的人或物。当然，它回答的时候就宽松随意多了。

　　“尊敬的王后，他蒙着下半张脸，眼睛是灰色，眼睛以上被头发挡住，他的头发是金色，比国王略淡，身高比国王略矮，体格强壮，皮肤粗糙，指甲缝里有黑泥似的东西。”
　　从没听过国王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其他公国王国大概也没有过这样的流言，否则不管她的父亲如何看她，至少她的母亲不会一声不吭就让她毫无防备地过来。

　　这个人十分神秘，不以真面目示人，连在国王面前都躲躲藏藏的，而国王竟然不在意。
　　国王是被他控制了心神，还是有另有一番计较？

　　王后心中闪过一丝对陌生与未知的犹疑，下意识地问出那个最能令她感到安心的问题：
　　“镜子，镜子，谁是当今最伟大的女人？”
　　镜子回答道：
　　“王后啊，你在这里最伟大，可是白雪公主比你更伟大。”

　　王后听完，还没记起白雪公主是谁，才忽然反应过来这句回答并不是自己期待的。她怔了怔，又下意识地问：
　　“镜子……桌上的小镜子，世上要数谁最美？”
　　镜子却还是没能给出她想要的回答：
　　“王后啊，你在这里确实最美，可是白雪公主比你美一千倍。”

　　一阵荒谬的惊愕轰然占据王后的大脑，因为她刚刚想起了白雪公主是谁：那个今年才刚满七岁的，用于满足仆从们对国王的同情幻想的，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女孩！

　　要说在迪森堡谁的身份虽然尊贵，却比她还要受人忽视，必然要数白雪公主。
　　别说她这个名义上的后母了——除了在婚典上远远望见过一个模糊不清的小襁褓，就再没见过——就连国王也对她不闻不问。没有人对此感到不平、不满，也没有人提出异议，所有人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无视了她。

　　这样一个七岁的小孩，怎么可能会是最伟大的女人？
　　一个孩子！

　　要知道，在王后十五岁时，镜子虽说世上数她最美，可仍然坚持邻国的王后才是最伟大的女人。
　　而如今，一个孩子就能被视作最伟大的女人，那她一直以来的选择，不就是彻头彻尾的错误了么？

　　根本就不需要成为什么王后，甚至都不需要是最美——
　　她噌地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到走廊上，带着极大的不解和被愚弄的愤怒，吩咐侍女：“我要见白雪，把她带到这里来。现在立刻。”

　　虽然没被任何人放在眼里，但白雪确实是个活人，她有自己的行程规划。这个天气渐暖的季节，对王后来说，是收集草药、爬虫类魔药材料的黄金期，对公主来说，是与这时节才会在城堡落脚的小鸟们交流整年生活的派对期。
　　今天不知为什么，参与聚会的小鸟格外地多，除了已经见过的乌鸦和鸽子们，连猫头鹰都来了一只。为了迁就它，聚会地点挪到了城堡背阴的凹型拐弯处。

　　侍女找到她时，王后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冷静了下来。
　　看着眼前这个眨着清澈的双眼，因为跑动呼吸有些急促的小孩，王后抿了抿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果然像外面流传的那样，皮肤像雪一样洁白，嘴唇像血一样鲜红，头发如乌檀木一般黑。

　　小孩先端端正正行了礼，瞄着王后看不出情绪的脸，露出一个笑容，开口说道：“陛下，初次见面，您比春天最鲜艳的花还耀眼。”
　　她尽量不明显地观察着，调整自己轻轻地呼吸，见靠在椅背上的美丽女人毫无反应，想了想，又补充道：“比太阳下闪着光的露珠还美。”

　　一个可怜的、小心翼翼的、七岁就学会察言观色的女孩。

　　白雪看起来没有任何古怪，起码以她的力量，感应不到丝毫不妥。
　　她就只是个小孩而已，哪怕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孩。

　　不需要多余的试探，王后已经完全可以确认：她一直以来的认知是错误的。
　　她被那些人成功地欺骗了。或者说，她在那群人中呆得太久，已然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她明明知道那些人没有脑子，无聊至极，人生的追求就是买到了血统新奇的马，得到了产自遥远大洋彼岸的宝石，或是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哪位大贵族的遗产，或是无意间在领地上发现了矿，天降好运，当世传奇，在聚会上出尽风头，成为城里人话题的中心——可她竟然相信了他们的话！

　　难道无论是多么拙劣的谎言，无论由多么不堪的人说出，只要说的人多了，她就会相信么？

　　如果是在自创魔药的过程中因大胆尝试而失败，或是在改变咒语生效范围时因语义模糊而偏离，她会毫不犹豫地大声地承认。但这样低级的——更像那些蠢货会犯下的——错误，王后还不想就这么承认。

　　她开始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产生最美就能最伟大的荒谬想法的。
　　从她还不会说话起，他们就不知疲倦地告诉她，她最美。

　　她言行得体，他们说她美。她智力超群，他们依然说她美。她原本不想当什么王后——老天，难道她见过的像她母亲那样的王后还不够多吗——可他们却已经开始在她耳边为她即将成为最伟大的王后而欢庆不绝了！就好像只要她当上邻国的王后，从此就进入永远快乐没有烦恼的全新世界。

　　也许最美的人会成为最伟大的王后吧，谁在乎呢，但那跟最伟大的女人毫不相关，而令她激动颤栗的始终是后者。
　　他们不想她思考什么样的女人是伟大的，什么样的女人担得上最伟大之名，于是一遍又一遍重复，把那些愚蠢的、简陋的、经不起细想的美丽等式灌入她的脑袋，这一切，竟然从她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时就开始了！

　　王后对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惊骇，更对自己被蠢人愚弄的事实感到耻辱，血液一阵阵上涌，脸像在燃烧，彻底忽略了还站在面前的白雪公主。

　　白雪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这位新王后不高兴，只觉得她的脸越来越可怕，忐忑地琢磨了一阵，决定坦白。
　　“陛下，我跟小鸟们讲话时，离城堡很远，它们绝不会吵到您，我保证！”她在心里补充，我保证，待会儿回去就通知大家换一个地方。
　　王后这才从惊涛骇浪中回过神，“你说什么？”
　　白雪见她终于出声，以为找准了方向，为自己辩解道：“陛下，我从没在城堡内接待过任何一只小鸟，我发誓！”

　　这小孩还以为那些鸟是为了她的招待而来，并为这事感到心虚。王后觉得她既天真又可笑，又觉得轻易就能被糊弄的自己比她更可笑，完全没了应付她的精力。
　　她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侍女把公主带走，等白雪自以为隐蔽地偷瞄着她离开，她颓丧地躺到床上。

　　心中翻腾着恼怒，脑子里不断涌现出杂乱的疑惑，她此刻很想找到女巫问一问，最好像以前那样，她提出好几天都没找到思路的问题，她给出令人恍然大悟的回答。可这些都是妄想。

　　她支起上半身，目光没有焦点地虚落在镜子附近，女巫为什么要留下一面镜子给她，自己却消失得毫无踪影？
　　教学结束，就不再有任何往来，女巫们都这样孤僻吗？

　　难道老师并不是因为教学结束而离开，而是因为我？
　　因为对我失望，判定我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女巫，所以才离开？

　　想到这里，她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的心，又愤怒起来。
　　这不可能！
　　她给过我一朵太阳花！

　　没错，这件事不存在模糊和误读，如果我不是合格的女巫，就无法得到太阳花的力量。
　　她坐起来，在床沿隔了一段距离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头一次无法对那张美丽的脸发出赞叹。

　　“你是一个女巫”，她一字一顿地对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