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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叮叮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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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己从前记忆有误这件事,傅回舟本人接受的甚至比海云边和暮风这两个原本就知情的人还要快。
海云边还会时不时隐晦的旁敲侧击,确认傅回舟是否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但她每次都得到傅回舟肯定的答复:“我是六年前因为目睹女朋友的死亡,所以被送到医院治疗的。这六年我一直都在这里,你是我的主治医师,暮风是我的女朋友,她在这家医院工作。”
海云边对此不置可否。
傅回舟从海云边的办公室走出来,暮风从三零二病房低着头,嘟嘟哝哝地也走出来。
一见她,傅回舟忍不住笑:“怎么嘟嘟哝哝的?”
暮风还没有抬头就先叹气,说起抱怨,倒更像是在对傅回舟撒娇:“三零二那个病房的病人也太麻烦了,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的,当我是他妈啊?”
傅回舟被她的阴阳怪气逗笑:“怎么就当上别人妈了。不气,不气哦。”
“哎呀,能不气嘛。”暮风见四下无人,悄悄跺脚,一派天真娇俏,“早知道我就不当这个什么护士了,真是麻烦死了。”
傅回舟脸上的笑容在暮风这句话落下后僵了一下。
暮风有点儿奇怪。
傅回舟不知道暮风的奇怪是来源于自己的‘精神问题’还是暮风今天真的被病人气到。
因此她没有先提出疑问,只是继续安抚说:“我们宝贝今天真的是好可怜,一会儿我们一起吃顿好的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啊!”暮风扬起脸,向傅回舟粲然一笑。
傅回舟又愣了一下,“你的口红到了?”
“对哦。”暮风抿了抿嘴唇,“你给我选的那个色号,好看吧?”
“好看啊。”傅回舟的心猛地跳了两下,“很适合你欸。”
“我也觉得~我好喜欢~”暮风踮起脚尖,笑嘻嘻地伸手搂住傅回舟的脖颈,每一个上扬的尾音都展现出她的快乐。
傅回舟的后背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她如一块铁板,任由暮风藤蔓般缠绕上她的身体。
暮风的嘴唇浓郁的红,说话时唇瓣张合,露出雪白的牙齿,是真正的‘唇红齿白’。
又来了。
红色,覆盖住雪白牙齿的红色。
傅回舟浑身颤栗,但暮风仍然不觉,附在傅回舟身上和她商量一会儿要吃什么。
“等一下。”傅回舟终于忍不住推开她。
“怎么了?”暮风的脚跟落回地面,眨眼时有一股不自知的天真无邪。
傅回舟的手脚无处安放,丢一句:“我有东西忘在海医生的办公室里了,我去拿一下。”
暮风的视线却顺着她的胳膊落到她的手腕上,刚才的甜腻消失不见,以尖锐取而代之:“什么东西?是杜风眠送你的手镯吗?傅回舟,你根本没有戴那个手镯的,你又忘了!你现在的女朋友——”
“我没有忘记,我知道,我知道!”傅回舟连忙赌咒发誓,“我最爱的人是你,是暮风,我知道,我女朋友是你。”
“阿舟,你在和谁说话?”
走廊尽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傅回舟盯着眼前的暮风,眼睛不敢眨,呼吸停滞。而暮风却还没有察觉似的,盯着她逐渐放大的瞳孔和浮现出的惊恐神情,眉毛一拧,眼圈一红:“你怎么这个表情!承认一句我是你的女朋友很难?让你这么不愿意吗!”
“不、不是……”
“阿舟,谁呀?”走廊尽头的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了。
“那你为什么这个表情!”暮风一跺脚,恨恨道。
傅回舟的脖颈如同被打了钢钉,一下都动不了。她的手,她的脚,她的身体全部服从于恐惧,只有嘴唇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你……你听不到吗……”
“听到什么呀!”
“听到什么?”
两种语气,一个娇纵,一个疑惑,却用同样的声音不约而同的传入傅回舟的耳朵里。
暮风,那是暮风。
从走廊尽头传出来的那道声音,也是暮风的。
“不……不……”傅回舟被钉在原地,跑也跑不掉,分辨也分辨不清。
她的喉咙被这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扼住,从缝隙中挤出话来:“我,我犯病了,叫,叫海医生。快。快呀。”
两个暮风同时变了脸色,再度不约而同地朝着海云边的办公室方向跑。
后背上的冷汗黏住了傅回舟的衣服,紧张无措的拥住她的后背,这过分亲密的距离实在令傅回舟浑身难受。
两个暮风跑走了,可是只有一道脚步声。
傅回舟在原地慢慢蹲下,双手环抱住小腿,脸埋进膝盖里。
这次又是什么?是梦,还是惊恐发作?又或者是真实的事情?
荒诞,太荒诞了。
等一下来的人会是海云边吗?会是几个海云边呢?如果等一下出现了两个海云边,她又要如何区分?
傅回舟的太阳穴猛烈地敲击着她,头痛让她快要失去理智和意识。
脚步声再度响起了,两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海云边温柔又焦急的问话。
傅回舟一只手按着一边太阳穴,另一只手伸出去,稳稳落到海云边的膝头。她转过身来,脑袋直直的撞进海云边的腿上,“头疼……海医生……你身边,有几个暮风?”
“几个暮风?”海云边疑惑的看一看左右,“一个啊,只有一个暮风。”
“是、是吗……”那另外一个‘暮风’等一下会不会带着另外一个‘海云边’来。头痛已经让傅回舟问不出第二句话。
傅回舟身体一晃,上半身顺着海云边的膝盖滑进她的怀里。在逼仄黑暗的空间里,傅回舟拉住海云边白大褂的一角,“镇、静剂,止疼药……头痛,我看到两个暮风。”
“你看到两个暮风?什么意思?”
一直站在海云边身后的暮风开口时几乎破音。可是傅回舟没有能够回答暮风的问题,她留下那句让人费解的话之后就昏了过去。
海云边找来护士抱起傅回舟送回病房,然后回过头对暮风说:“一会儿等她醒了再问吧。照清呢?”
暮风收起错愕的神情,正色说:“她在档案室里看资料。你要找她吗?我去帮你喊她?”
“好。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傅来过来的时候,所以最好让她一直在这里。”海云边抿出一个微笑来,“麻烦你了。”
“废话呢。”暮风一耸肩,“那我先过去。”
“好。傅回舟这边我陪着她,免得她一会儿醒了看见你,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还是白色。
傅回舟习惯地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杜风眠快乐的声音在她的耳畔时近时远的回荡:“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我们滑雪多快乐,我们坐在雪橇上~嘿!”
“阿舟!你看看我!”杜风眠的脚步近了,她的气息喷在傅回舟的脸上,可是傅回舟没有睁开眼睛。
“欸——怎么不看我呀。”脸颊有些痛,傅回舟知道是杜风眠捏住了自己的脸。
很快疼痛的感觉消失,杜风眠的声音再一次时远时近:“那马儿瘦又老,它的命运多灾难,把雪橇撞进泥塘里,害的我们遭了殃~”
她无忧无虑,她快活恣意,她脚步轻快在白色地板上踩出和她的歌声一样动听的节奏:“大地白雪闪银光,鲜血污渍附着上,带走心爱的姑娘,留你一人把歌唱~此后迷宫白雾起,可并不为爱伤,快点拍散白雾找出口,就飞奔向前方~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什么意思……’
这简直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提示,傅回舟不是傻子,听得明白。可她不明白的是杜风眠提示里的含义。
傅回舟睁开眼睛,杜风眠还穿着那一身衣服,厚厚的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栗色的长发放在围巾外面,顺滑的,漂亮的。
“呀,终于看我了!”杜风眠一蹦一跳的跑过来,小兔子似的蹲到傅回舟的身前,“怎么舍得睁眼看我了?”
傅回舟没有忍住笑:“你在唱什么?”
“唱歌呀,马上就要圣诞节了。”杜风眠的睫毛长长的上翘,垂下眼的时候就有一种别样的乖巧。可她扮演乖巧没有办法扮演太久,眼皮抬起来,露出来的眼神灵动又淘气,揭穿她并非刻意的伪装,“你的圣诞节礼物我已经准备好咯,你要不要猜一猜是什么?”
“啊……”傅回舟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一声来,“我……”我知道。
那个手镯不知道去哪里了。
“你知道?”杜风眠斜眼睨她,“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已经送过了。
“不是哦,不是它哦。”杜风眠好像能读心,用指尖敲一敲她的手腕,“是别的。”
什么?
“是你应该去面对的现实哟。”
傅回舟冲口而出:“你让我接受你的死。”
杜风眠笑嘻嘻地站起来,在傅回舟三步远重新又唱又跳,她脚上长筒靴的黑色掩盖了那场车祸溅到上面的血。黑色真的很掩盖许多颜色。可傅回舟无暇顾及。
“我接受了,我知道你已经死了。”傅回舟猛地站起来,踉跄了一下。她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宝贝,我知道你死了。我有新的女朋友了,你知道的呀,我是爱她的。”
“好坏哦。”歌声停下来,杜风眠娇滴滴的说,“在从前的爱人面前说自己爱上了别的女人,好狠的心。”杜风眠说着,捂住心口,垂下眼皮,但论起伤心,更是做作的撒娇。
傅回舟上前一步又停下脚步。
杜风眠的手松开了,对傅回舟笑着摇头:“不是哦,宝贝,你去想一想吧,我要说的可不是这样的事实。”
“那是什么!”
杜风眠没有回答她。
黑色吞噬傅回舟之前,杜风眠只是在唱歌,一遍又一遍。
“大地白雪闪银光,鲜血污渍附着上,带走心爱的姑娘,留你一人把歌唱~此后迷宫白雾起,可并不为爱伤,快点拍散白雾找出口,就飞奔向前方~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