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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重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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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傅回舟的档案很多很多。海云边对待这个个案十分认真,很多事情记录详尽。
戚照清坐在档案室,暖气开的不足,她看着看着档案就要跺一跺脚取暖。
怀里有一只黎月华塞给她的热水袋,但很早就凉透了。
傅回舟这几天的进展很快,状态却越来越差。她的噩梦、惊恐、以及傅来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面对黎月华时她的幻觉也越来越厉害。
戚照清看了一眼日期,12月20号,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双手搓了搓脸,戚照清回忆起上一次和傅来的见面。
傅来十岁,读残障学校四年级,不喜欢所有的老师,很少见到父母。她并非有生理缺陷导致不能言语,但是告诉戚照清说她不敢说话。
至于不敢说话的原因,傅来没有回答,而是任由戚照清下给她的安眠药沉沉入睡。
之后傅来梦游似的离开,行径路线是去往海云边的办公室。
等到再度醒来时傅来不见,傅回舟重新掌握躯壳。
她有完美的办法让傅回舟不发现自己的古怪。说不定所谓的‘梦游’都由傅来本人一手操控,为的就是让傅回舟不会睁眼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地方。
不用多讲,傅来的出现一定有她们至今还没有发现的原因。
不过至少她们确定了傅来属于傅回舟的第二人格。
戚照清把自己埋在傅回舟的资料堆里。从第一年第一天第一场咨询开始反复听当时的录音,她希望能在里面发现蛛丝马迹。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傅……回舟。”
“你几岁了?”
“二十九。”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知道。我在医院。”
“那你清楚你在医院的原因吗?”
“清楚。风眠……风眠……她……”
“没关系,慢慢来。”
海云边在一开始就向傅回舟确认她的记忆。
六年了,她如今还在向傅回舟确认记忆。
有时候不得不说海云边的好直觉,戚照清听完第一年整年的咨询录音也觉得傅回舟的记忆有误。
但是误在哪里?戚照清说不清楚。
她的笔记本上做了一些记录。起先是傅回舟对于杜风眠出事的记忆有偏差,一会让说她死了,一会儿说她没死。‘悲伤五步曲’在第一年尾巴的时候傅回舟已经走到第三步:沮丧。
戚照清对此倒是不觉得奇怪,人在亲眼目睹悲剧之后都会有PTSD,更何况傅回舟亲眼所见的还是自己的爱人死在面前。那样的无力感并非一般人能体会想象。
当时海云边对傅回舟也是按照一般PTSD的治疗方法,陪她度过悲伤的每一个阶段,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出现后续,但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按道理’。
也是在第一年的尾巴,傅回舟说一句很奇怪的话。当时海云边也没有听懂。
傅回舟说:“我跑不掉了。”
录音里戚照清也听到海云边愣住几秒,之后询问傅回舟要跑到哪里。
傅回舟没有再接话。
录音里安静过二十秒,傅回舟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她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戚照清揉了揉发酸的腰,在海云边写的书面档案里她看到她也提了这句话,在下面画了两道横线并一个问号。
这句话在后来就没有提到过,至少在第二年的记录里没有。
从第二年开头开始,傅回舟似乎退回了悲伤五步曲的第一步否认。海云边在第二年开年的前五次咨询里迂回着和傅回舟确认过好几次,最终在第六次咨询时给傅回舟下了结论,认为她是倒退,重新回到了悲伤的第一阶段。
这在心理咨询时倒也不是偶然现象,不是说人一定过度到第三阶段后就会一直往前走。可能有人会在某一阶段停滞不前很多年,也有人会像傅回舟一样退回去。
戚照清听录音听到头昏脑胀,手脚发软。这样听下去也没有意义,她干脆离开档案室去外面透气。
这时候天已经暗下来,医院走廊里时不时有一阵穿堂风,吹的戚照清头脑逐渐清醒。
身后传来黎月华着急忙慌的叫喊:“医生!医生!”
不知道傅回舟又出了什么变故。
戚照清站在走廊尽头,没有动。
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值班医生还在。急促的脚步声来了又走,先是一道,后是两道,大概是医生带了傅回舟去检查。
戚照清抱着胳膊,目光沉沉的看着眼前的夜景: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晃,地上脆弱的落叶被风卷走,不知要去向何方。
好一派沉沉死气,没有希望。
等到傅回舟做完检查回来时,她又让自己重新埋进了档案里。
比起继续观赏那种绝望场景,还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情。
戚照清点开第三年的咨询录音,终于让她有了一点儿发现。
咨询当天是重阳节。
傅回舟在咨询一开始就提到了这个日子。
海云边在当时也显出好奇,询问她怎么想到提起这个日子。毕竟在过往的两年里她从来都没有说过。
傅回舟说是看日历的时候发现的,她从前没有看日历的习惯,听到同事说起就看了看。
戚照清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三年前已认为她在公司。
“同事?”这是傅回舟第一次出现认知错误,海云边有些不解。
“对呀。倪忍冬。我很喜欢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有什么含义吗?”
“嗯,忍耐过冬天,春天就会到来。”
“听起来很正面。”
“是的。倪忍冬说今天是重阳节,她下班还要陪她外公外婆去吃饭。”
“听上去不错。那么你有什么计划吗?”
“我,没什么计划。”
傅回舟在‘我’和‘没’之间停顿了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说‘没’字时的声音听上去别扭奇怪,比起她本人,更像是机器人的声音。
可是‘什么计划’这四个字,分明又变回傅回舟的声音了。
戚照清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录音听得太多,已经出现失误判断。
她把这句话倒回去听了三四遍,最终用手机录了下来,准备等再次见到海云边的时候询问她。
戚照清回听录音的这项浩大工程,不眠不休的持续到第二天上午,傅回舟看见两个暮风的时候。
黎月华过来找她,先往她怀里一赖,然后黏黏乎乎的说:“海云边找你。”
戚照清拉过黎月华,让她听一遍自己觉得奇怪的录音,然后问她:“这句话是傅回舟说的吗?”
黎月华进入工作状态就脱离恋爱脑。回放了两遍戚照清录的那句话犹豫着说:“不太像。语气不太像。”
“重阳节对她来说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吗?她和你提起过吗?”
“……没有啊。重阳节?我一直以为只有圣诞节才是她最重要的日子。”
戚照清听完这句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黎月华带着她去找海云边。
海云边在三零四病房,陪着已经睡着的傅回舟。
“不知道傅来什么时候,或者会不会出现。”海云边压低了声音对戚照清解释。
戚照清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问:“你和傅回舟工作的时候,她有没有和你提起过重阳节?”
“重阳节?”海云边摸着下巴仔细回忆,“说实话,我不太记得了。但是应该没有提到过很多次。怎么了?”
“你听。”录音再次放给海云边。
海云边听完后怔一瞬:“这是什么时候?”
不等戚照清解释,病床上躺着的傅回舟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然后视线落到了戚照清和海云边的身上。
和傅来四目相对的第一眼,戚照清就意识到:傅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