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铃人》遥树

4、纠缠

　　容章门的弟子已经被安排住处，既然其余人要选择与容章门共住一室，容章门自是欢迎。魏翻也贴心地为他们分配好了厢房，除了容章门两位长老各单独一间，其他人基本都是成双成对。

　　李流年被分到和一名女修住在一起。

　　女修喊作许曳。

　　两人最初堪堪打了个照面，之后就没在一起说过话了。只是李流年不知怎么的，心里不安，于是她赶忙抬头去寻许曳的身影。

　　不看还好，一看，许曳面色苍白到没有血气，嘴唇隐隐发紫，整个人还在轻微抖动，若不仔细端详，又不懂医术的话，容易当她只是感染风寒。

　　李流年早些年学过医术，略知一二，后来也给人看过病，她知道，感染风寒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而且，许曳身上怨气很重。

　　李流年没想错的话，许曳是被洞岩里的怨气侵袭了。

　　此刻她站在角落里，整个人失魂落魄，像被夺了舍。她不出声，也就没人注意到她。

　　李流年不由蹙起眉头，目光下意识游移到就站在不远处避雨的谢檀身上。

　　谢檀的衣衫不厚重，薄薄一片的背脊被包裹在里面，若隐若现的蝴蝶骨脆弱破碎，是哪怕只露给她一个背影，都能感觉到的孤寂。

　　不过谢檀面色红润如常，正仰头与身旁的魏翻交谈，李流年念及谢檀的内力不容小觑，便暂时压下了忐忑的情绪。

　　至于许曳，李流年可能需要耗费点心力，因为这里面只有她是还修人，也就是说只有她能驱除缠绕在许曳身上的怨气。

　　倘若许曳继续不出声，李流年与她相处在一间厢房里，就能够在旁人都不察觉到的情况下悄悄把怨气驱散——

　　“咳咳咳！！”许曳陡然猛咳，一口鲜血喷出，洒在了透亮的青石板上，随即与雨水融合。

　　众人惊愕。

　　魏翻霎时变了脸色，他快步走过来，也顾不上是否得体，急忙抓住了许曳的胳膊，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就见他紧皱眉头，空出一只手来为她把脉。这一动作下来，本来众人就被许曳吓得不轻，眼下更是不敢出声，整座庭院犹如无人般死寂。

　　藏着人群中的李流年习惯性咬了咬手指，她盯着魏翻和许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知道，魏翻把不出问题的。

　　怨气乃世间万般不公造就而成，无形无魄，不定归宿也就无处可去，只能寄生于普通人身上。

　　寻常的修士体内只会有一颗仙丹，而还修人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他们体内有两颗仙丹，李流年便是如此所以普通人看不见怨气，而她可以。但当下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包括与她相识最久的谢檀。

　　上一世，李流年从来没有和谢檀提起过还修人的存在。

　　在谢檀决心跟随李流年之后，谢檀不是没有问过她为何要奔走各地，几乎四海为家，也不是没有见过她因为解缠怨气而元气大伤，几日都起不了身的样子，只不过这些问题都让李流年扯理由给搪塞过去了。

　　说起来，李流年从生到死，自始至终没有归处，谢檀却无怨无悔陪她走过千山万水，在她心里，谢檀或许早已成为超越朋友的存在。

　　所以，只要她走好这一程，她就能保谢檀一世无忧，平平安安，甚至不用走到与谢檀兵刃相见，两败俱伤的地步。

　　李流年微不可察地笑笑，突然想看看谢檀在做什么，刚抬起头就正好与谢檀投过来的目光撞在一起，被隔开的两人就这样遥遥相望。李流年眸底却仿佛被灼烫一般，只一眼就偏过头去。

　　被抓包了。

　　李流年故作镇定，继而她把心思放回到魏翻身上。

　　长时间的沉默以后，果不其然，魏翻原先的担忧变成了不解与惊诧，他看向随时都会晕过去的许曳，第一次相信了无魂的怨气能够杀人一说。

　　魏翻是知道这世间存在还修人的，他虽看不见，但也能够猜出许曳大概是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是他所知道的这些人里，没有人是还修人。

　　这下麻烦了。

　　“魏、魏长老……”许曳早已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喊人。她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各个面露担忧，然后一低头还看到魏翻扶着她，那眉头紧皱着就没松过，好像她马上就要没命一样，这场面别提有多恐怖。

　　“……我没事吧？”

　　刚问出口，就见魏翻神色愈发沉重。

　　看出来了。她不是没事，是很有事。

　　许曳心口一紧，紧接着喉头又涌起鲜血，毫无顾忌，一口喷在地上，还洒到魏翻的衣袍上。

　　许曳：“……”她白眼一翻，再度晕厥。

　　魏翻苦恼地摁了摁眉心，突然感觉束手无策，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有人喊他。

　　“魏长老！”

　　魏翻抬头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这人他从来没见过，但因为她喊他叫做魏长老，便下意识将她认作是容章门的一个不知名弟子。

　　对上他疑惑的目光，李流年礼貌一笑，态度不卑不亢。

　　她走过去搭把手，顺势揽过许曳。或许看她们都是女子，想来接触也要更方便一些，魏翻并没有多想，随即把许曳交给了李流年。

　　“魏长老，小曳或许是感染了风寒，刚刚又下了雨，湿气重，我先带她去厢房歇息，以免病状加重，您认为呢？”李流年看着再度陷入昏迷的许曳，打定了主意。

　　魏翻没告诉她真相，无奈之下只好点头。

　　毕竟怨气是会转移的，继续留许曳在此处，其他人反倒危险。

　　但是没人敢帮她的忙，毕竟许曳的症状已经过于严重，两眼发黑，脸上惹了不少血，活像一个被吞了魂的妖怪。

　　李流年没想太多，她将许曳的手臂搭在肩头。一个人完全承重另一个人还是有点艰难，好在许曳尚存有意识，以至于她能够就着半扶半抱的姿势把人带走。

　　经过谢檀的时候，李流年抬眸瞥了眼，发现谢檀也在看她，面上神色难辨。

　　李流年怔愣，随即扯起嘴角对她笑笑，收回目光就要离开，却被谢檀握住了手腕。温热触及她冰凉的肌肤的那一刻，李流年还是止不住颤栗了下。

　　谢檀似乎并不满足于此，她继续顺着手腕向下滑，直至完完全全牵住李流年的手。

　　“要我帮你吗？”谢檀有意压低声音。

　　女人玉体盈姿，向李流年贴了过去。薄薄的飘纱裙袖轻拂过她的手背，熟悉的香气将她紧紧包裹，让她无处可躲。

　　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两人的手在遮挡下纠缠，不如说，李流年被谢檀单方面压制，抽都抽不出来。

　　太放肆了。

　　“……不需要。”李流年耳朵泛红，不觉流露出羞意，她咬了咬唇狠心道。

　　明明知道她与李流年不过是逢场作戏，谢檀还是被她话里的疏离之意伤到了。

　　对。谢檀确实爱她，却也恨她。在李流年面前，她永远只能痛苦地沉沦。

　　凭什么。

　　凭什么李流年能够独善其身，不拒绝任何人，却只拒绝她。

　　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李流年骗她，背叛她，拒绝她，只要她靠近，李流年就会躲得远远的。

　　永远都是这样。

　　谢檀缓缓放手，任由李流年带着被她抱在怀里的许曳离开。

　　等李流年再回来，已是半晌之后。

　　李流年想到谢檀，不知不觉又走了神。刚才谢檀的反应不太正常，她在犹豫话是不是说重了。又念及目前还处于她屋檐之下，有时候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

　　所以抱着和好的念头，李流年厚着脸皮靠到谢檀旁边，站得笔直。

　　谢檀扫了眼，漠然勾唇：“方才年年拒绝我那样狠心，我伤心了。”

　　年年。

　　李流年突然恍惚。

　　上一世，谢檀也总是这样喊她。

　　李流年比谢檀还要大上一岁。自谢檀跟她以后，她常常会故意逗谢檀玩。

　　李流年让她喊她师父，谢檀不肯，让她喊姐姐，谢檀也不肯。

　　她知道谢檀那时候脸皮薄，也要面子，哪里说得出口，所以每次一说到这里就别过脸去，不再理她，李流年因此笑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的某一日，谢檀突然叫她“年年”。

　　李流年惊讶，她望进少女单纯、澄澈的眸底，还是无声纵容了。

　　大概是回忆到往事，李流年语气都软了许多：“我一时情急，说话没有分寸，是我的错。不过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许曳并不是简单的风寒。”

　　所以这是在怪她吗？

　　谢檀笑靥如花，她轻轻将李流年凌乱的碎发撩回耳后，眉目柔情似水：“年年，不是的。你不是着急，也不是说话没轻没重，是因为你讨厌我，对不对？”

　　李流年愣住了。其实话到嘴边，她下意识想要反驳，却突然不知道要怎样反驳。

　　李流年沉默太久，谢檀显然已经知道答案，冷笑着收回了手。

　　“看来许曳不能再和旁人住在一起了。”魏翻冷静道。

　　不干净的东西已然缠上了许曳，要还让她与别人在一起，岂不是一个传一个？

　　“你叫……李流年？”魏翻问的李流年。

　　李流年点了点头。

　　魏翻迟疑道：“其他房里的人都满了，不如……流年和小檀住一屋？”说着，他还飞速偷瞄谢檀一眼。

　　魏翻不确定谢檀是否愿意，但李流年总不能和他住一屋吧。

　　好在，谢檀抬了抬下巴，同意了。

　　“……”李流年嘴角抽了抽。

　　好的，这下是真住人屋檐下，任人宰割了。

作者有话说

　　（放鞭炮）住一起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