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有姐姐》一个白羊

7、敬畏她

　　云枝的皮肤很敏感，稍微磕到了碰到了，都是会留印子的。
　　被简熙那样大力地掐一次，手腕便留下一道乌青，连着好几天都没有消。

　　云枝没有遮过。
　　上课时，会用这只手捏粉笔。吃饭时，会用这只手拿筷子。走路时，会用这只手拿教案。

　　那道痕深深的，刻在她白皙的手腕。

　　简熙总能看见。
　　她知道，这是云枝故意露出来给她看的。

　　时刻提醒着她，那天的学校格外庄严肃穆，校园一角的纪念碑异常醒目，一呼一吸都是书香，简熙第一次发觉自己身处的环境，很沉重，很神圣，不可以挑战道德底线，不可以亵渎师长。

　　简熙放眼望去，整齐的教学楼威严矗立，视线回收，坐在教室里的学生穿着整齐的校服，她们眼里，充满对于这里的敬畏之意。

　　学生敬畏学校，敬畏知识，敬畏老师。

　　赵晶讲题偶尔会出现缺漏，云枝都没有看卷子，每次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声音很弱，可她数学功底深厚，多么束手无策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这就显得她很强。于是大家怀着对知识的敬畏，觉得这一秒的云枝，一点都不好欺负。
　　甚至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敬畏她。

　　师者授业，威严自生。

　　通常这种时候，绝大部分人会选择松手，但那是简熙，是和别人都不一样的简熙，别人投给云枝的目光越是敬，她掐她手腕的力量越是狠。

　　全世界的人都在敬畏云枝时，简熙更为变本加厉地轻贱她。

　　云枝看上去风平浪静，没有底线地为简熙的顽劣打掩护。

　　小时候，简熙撩上去云枝的衣摆，听见脚步声，云枝慌了，但大人们推开门，看见的是衣襟端正的云枝。

　　昨日情景再现，不变的，只有云枝对简熙近乎溺爱的纵容。

　　后背靠住栏杆，简熙眉头深皱，来来往往的人经过她，她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向正朝这里走来的云枝和赵晶。

　　肩并肩，步伐一致。

　　云枝的电脑被赵晶捧在怀里。
　　那台简熙不肯帮忙拿的电脑。

　　赵晶性格阳光，嘴也甜，很会哄长辈开心，各科老师都很喜欢她。

　　简熙不怎么跟班里同学打交道，但她对赵晶印象深刻。因为赵晶确实蛮讨喜的。如果没有云枝的出现，简熙或许会一直这样认为。

　　可是就算简熙和姐姐之间有多少仇恨和隔阂，走在姐姐身边的人，让姐姐眉眼含笑的人，和姐姐共享最近一缕空气的人，也不能是别人。

　　她们是姐妹，是交缠并生的藤蔓，要么一起往上爬，要么一起向下烂，一辈子都得不离不弃。

　　简熙眼尾卑劣悄然而逝。云枝经过她身边，嘴唇张开点缝隙，是想要跟简熙说话。简熙不知憋着哪门子的气，贴着她走，用力撞了她的肩。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云枝呼了口气，隐忍地揉了下肩膀。
　　不出意外，被撞的地方肯定红了。

　　“老师，你没事吧？”赵晶关切道。

　　云枝轻轻摇头。
　　头发丝缠在嘴角，慢慢用手指挑走，刺眼的光照着她的背，她无奈叹气的样子，跟讲台那张揉皱了再也摊不平的纸一样，让人不禁想要心疼她。

　　赵晶目睹一切，简熙分明就是故意撞云老师的，太过分了，居然连一声道歉都没有。

　　赵晶处事虽圆滑，但平时那些同学有意无意不尊重云枝，她看到了，也不怕得罪人，会直接怼回去。
　　谁让云老师人好呢，作为课代表，护着她，那不是应该的么。

　　赵晶看不过去了，别管简熙多不好惹，她可不怕，大声道：“简熙，你是不是忘了给云老师道歉！”

　　尾音淹没在乍然而起的预备铃声里。

　　那可是简熙啊，平时哪有人敢这么跟她讲话，赵晶居然……

　　教室里的同学大眼瞪小眼，你怼我胳膊一下，我给你使一下眼色，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委都放下笔，大气不敢喘地盯过来。

　　简熙抬起来的后脚落回原地，头微微偏了下，嘴角顺势勾起一丝弧度，转身看向赵晶。
　　就那么看着，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

　　赵晶感受到了一阵无形的压迫感，明明做错事的不是她，却还是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简熙实在太傲了，那双眼眸认真注视你时，眼睫微微一扇，不需要说话，高高审视的眼光就是她的态度。

　　简熙会错吗？
　　简熙不会错。

　　赵晶给自己壮壮胆，提起音量说：“简熙，我认为你应该给云老师道歉！”

　　云枝从后碰了下赵晶胳膊，提醒她不要继续说了。

　　这个亲呢的小动作，落在简熙眼里。

　　简熙心里本来没有太大波动，因为这个小动作，她把情绪挂脸了。

　　奔着云枝，她上前好几步。
　　“云老师认为呢？”

　　云枝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一边是好心为她出头的课代表，一边是妹妹。

　　滴答滴答——
　　时钟摆动的声音那么清晰，云枝眼底的伤痕也是，那么多哀愁，她都可以温柔地抚平。

　　“算了吧。”
　　对简熙说，也对赵晶说。

　　刚才一时冲动，没经大脑思考就逞能，冷静下来，赵晶也很后悔，云枝这么说了，赵晶也就顺着台阶下，回自己座位坐下了。

　　云枝处理得妥贴，看过来的目光收回去大半，但简熙并不打算罢休，就站在云枝面前，风雨都无法撼动她分毫。

　　正式上课铃声响了。

　　——“简熙怎么了？”
　　——“不知道啊，她咋站那不动啊。”
　　——“那眼神，有点吓人。”
　　——“我也觉得，她不会要打云老师吧。”

　　底下七嘴八舌，一点都不避讳，云枝想必是听到了。
　　她没有忽视简熙，没有命令简熙，更没有冷落简熙。
　　在铃声快结束时，又无奈又温柔地小声对简熙说：“我要上课了，你先委屈四十分钟，等下课了，我再找你，好不好？”

　　委屈？
　　简熙才没有这样觉得。

　　不过真奇怪，云枝就像能治简熙戾气的药，云枝一开口，简熙那凶巴巴的眼神就不见了。

　　虽然还是一张冷脸，但整个人都温顺了许多。

　　还在看热闹的同学所期待的事没有发生，那些人原本以为，简熙今天一定会动手打云老师的。

　　可惜他们失望了。

　　不仅没有打起来，简熙这节课居然一改故辙，乖得很，没玩手机，没睡觉，没逃课，没化妆，就板板正正地坐在那里，盯着墙上的钟。

　　前桌后桌邻桌小纸条传得飞起，他们在打赌——几天之内，简熙会打云老师。

　　简熙讨厌云枝，那不是长眼睛了就能看出来。

　　有的说一周，有的说半个月，还有的说半学期，就是没有人会觉得——简熙不会打云老师。

　　也是，就简熙那脾气那性格，真惹到她了，她什么都做的出来。他们这么想，倒也不奇怪。

　　简熙看着云枝，心里各种情绪交织着翻涌着，云枝已经来到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可简熙时常会觉得，云枝没有来。那五年，她的记忆里，关于云枝的部分，是空白的。空太久了，没有被填补过。究竟是从哪一分钟开始，她真真切切意识到，云枝就是来了。

　　可能是这一分钟吧。

　　云枝反手撑着讲桌，捏着粉笔在黑板画图，回头想找同学回答问题，一下子就和讲台下面的简熙对视上了，云枝没有躲避，眉间带着暖意，轻轻笑了下。
　　她没有提问简熙，因为她知道，简熙不会。

　　简熙明白了。
　　唤醒她的是，云枝身上最柔情的部分。

　　宁静而细腻，渗透到每一处细节，她朝向你的眼，她说给你的话，她走向你的路，她没碰你，但你却感觉，早就被她温柔抱过千万次了。

　　简熙难得坐完了整堂课。

　　下课铃突兀地响了，很闹，简熙眼神一晃，突然就清醒了。

　　我在做什么。我在想什么。我在期待什么。

　　她被自己无厘头的举动蠢到了，撑着额角叹息一声，揣了包烟，想出去找个安静地方冷静冷静。

　　从后门出去，看到等在前门的云枝。
　　怀里抱着电脑，上面是蓝本教案。

　　简熙转身，不想经过她。

　　云枝快走，追上了她。
　　“小简，我待会儿有事，要出校，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回来。”

　　“用不着，想吃什么我可以自己出去买。”

　　“好吧。”

　　云枝边走边看表，应该是赶时间要去干什么。
　　“小简，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谁说的？”简熙终于放慢脚步，看她一眼。

　　云枝提着裙摆，看着台阶，“我……感觉的。”

　　“那你感觉错了。”

　　云枝不跟她争，顺着她的话说：“你没话跟我说，但我有话跟你说，小简，我不想因为刚才的事，挑起你和同学的矛盾，晶晶她也是……”

　　云枝平时交际就这个习惯，熟悉的人，会喊对方小名。

　　话一出口，云枝倒吸一口凉气。
　　立刻改口，“赵晶她……”

　　改不改口，都没什么用了，刚才那四十分钟好不容易滋生出来一丝的「温情」，全白费了。

　　简熙身上气压低得让人窒息，快步下台阶之前，冷声对云枝讲一句话。
　　“云老师，你应该去问你课代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而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