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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暗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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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球局落下帷幕,富二代们纷纷引吭高歌起来,KTV包房里的鼓点背景音被短视频平台风靡一时的当红热曲取代。
踏入房门的一瞬间,哭天抢地的烟嗓强烈刺激着梁觉的耳膜。张明志刚唱完下麦,正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嚼着毛豆,见他走近,立刻热情招手。
“梁总,你回来了!”
“……”
梁觉的目光越过他,四下巡视。唱歌环节开始后,原本散布各处的人群都围坐在沙发上,有的举杯畅饮,有的品尝美食,还有的专注地玩着手机。
找来找去,始终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梁觉神思不属地在沙发上坐下,张明志将点歌平板推到面前,手臂顺势一搭:“来,想唱什么,我给你顶最前面去!”
梁觉不予回应,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身体,清了清嗓音:“他还没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提问,张明志却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梁觉问的是谁。
毕竟,只有在遇到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时,他才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环顾四周,张明志挠了挠脑袋:“是啊,就说今晚少了点儿什么,原来我们风华的头号麦霸不在啊,到哪里去了呢……”
梁觉的心头一沉。
明明比自己先离开,怎么还没回来?
难道是被他气走了?
不可能。
以许非遥的礼数,不会就这么不告而别。
“梁总?”见他神思游离,张明志试探着问了句,“你是有急事要找他?那就给他打个电话呗。”
“……”
“你要是不方便,我给他打也行,多大点事儿——”
“不用。”
梁觉打断,接着起身。
“诶,梁总,你不唱了啊?”
他没有回话,径直走向吧台。
目送他步履僵硬的背影渐渐没入背光处,张明志心里不免纳闷:明明白天兴致挺好的,怎么突然又开始不搭理人了?
吧台四周空无一人,只剩几个用完未收拾的酒杯,孤零零地放在桌上,和K歌区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梁觉在高脚凳上落座,于他的身高而言,凳子稍显矮了些。他微微弯着腰,手臂放在桌沿,视线聚焦在屏幕中他和许非遥的聊天记录上。
自下而上滑动屏幕,逐条重温许非遥这一整天给他发的消息,一股迟来的懊悔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确实不该一直晾着他的。
也不该那么冲动,对他说了那么多不好听的话。
可是………
梁觉就是想不通。
对于许非遥来说,夸他一句就这么难吗?
想到这里,一股躁郁的气团再次升腾至胸腔,将他的心里搅得乌云漫天。
梁觉抿了抿唇,脸色阴沉地点开聊天框,刚输入“对不起”三个字,上方瞬间弹出一堆表情包。
手指一滞,他点了进去,逐个浏览下来,视线最终定格在一只耳朵竖立的德牧身上。
小狗的脑袋藏于门后,偷偷摸摸露出一对乌黑发亮的眼珠子,看上去可怜巴巴,诚惶诚恐。
手指徘徊片刻后,落到了屏幕上。正当他准备点击发送,包房的门被推开,许非遥走了进来。
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梁觉的身子直接从座椅上猛地弹了起来。
包房里光线昏昧,许非遥一路走进来都低着脑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没注意眼前有个垃圾桶,膝盖直接撞了上去。
梁觉立刻冲上前来扶住他:“怎么不看路?”
许非遥抬起头:“……”
撞上他目光那一刻,梁觉喉咙一哽。
他从来没在许非遥脸上看到过如此复杂的表情:迷茫、错愕、紧张、震惊、惶恐……
还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怜悯?
射灯的光芒一闪而过,微微映亮了许非遥苍白的嘴唇。他的视线一直停驻在梁觉面庞上,空洞得令人胆寒,仿佛是在透过梁觉看向另一个人,又好似梁觉背后站着一个恐怖的幽灵。
梁觉咽了咽口水,嗓子有些喑哑,“你刚才去哪儿了?”
许非遥望向他的目光依旧迷茫一片,声音也虚浮无力:“我……我下楼透了透气。”
梁觉对上他恍惚的神情,轻轻应了一声“嗯”,之前还仅仅是猜测的判断在他心中逐渐变得确凿起来。
人人都知道许非遥脾气好,对谁都笑脸相迎,即使是被人恶意找茬,也总能春风化雨。但哪怕是这样一个人,也有自己的禁区。
经过几年的相处,梁觉依靠实际经验,已经摸清了许非遥的禁区所在。
比如,他可以在许非遥和朋友出去聚会的时候在酒吧门口等着接他回家,可以要求跟在他们身后。
但是,他不能当着朋友的面与他亲热,不能在他朋友和他说话时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不能嘲讽他的朋友说话水平暴露出智商上的先天不足——至少不能当着朋友的面这么说。
而许非遥最大的禁区,便是让别人知道他和梁觉的关系。
梁觉想,那是因为,这会阻碍他在终于得以和自己分手后,回归正常的人生。
仔细回忆了他们先前的对话后,梁觉就此刻许非遥的异常表现下了定论。
必然是因为他最后那几句话,让许非遥觉得自己被威胁了,害怕他向同事们讲出他们曾经交往的事情。
两人自吧台挪向离舞台较远的沙发后,梁觉率先打破沉默:“不去唱歌?”
许非遥扭头,快速瞟了他一眼,似乎吸了口气,欲说还休,好似将什么话语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然后沉重地摇了摇头。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梁觉心里骤然一紧。没想到他随口一句话,就将许非遥吓成这样。
“你放心,”梁觉合了合眼,把心一横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许非遥抽回思绪,懵懵地道了声:“嗯?”
梁觉朝他看去,一字一顿,郑重承诺:“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那件事。”
许非遥一脸茫然:“什么事?”
“……”
原本坚定的猜测这时又动摇起来,开口之际,梁觉的嗓子干干巴巴的:“我们的……事。”
“哦,”许非遥眨眨眼,不明白梁觉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可瞧着他的目光如此认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好,好的。”
见他表情缓和,梁觉松了口气,继续道:“关于挑战赛,我建议你接下来重点准备年底的‘全球游戏开发者大赛’。”
“……”
“虽然开发者大赛只允许独立游戏参赛,但在风华挑战赛结束之前,你的游戏版权仍然归你自己所有,所以并不违反参赛限制。”
“……”
“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是,”片刻的寂静过后,梁觉望向他,目光几近温柔,“你可以对自己的项目更有信心一点。”
“……”
“你的方案很好,我也会……尽力帮助你。”
“……”
许非遥怔怔地望着他。
他知道梁觉在认真地鼓励他,他知道梁觉为了与他和解,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可是自从刚才不小心撞见Max和那个服务员,他的意识就被清空重置了。
什么挑战赛,什么项目,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满脑子只有一个声音持续不断地回响——
梁。觉。被。绿。了。
一连串问题在他意识里如藤蔓疯长——
什么时候被绿的?
被绿过几次了?
绿到什么程度了?
“你还在生气吗?”耳畔传来一个有些紧涩的声音。
“不生气啊,当然不生气,”许非遥条件反射地回答,随后又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你都被绿了,还跟你生什么气……”
梁觉怔住:“什么?”
许非遥:“……”
糟糕,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挤出一个笑:“我是说,你、你为了公司殚精竭虑,我怎么可能还跟你生气呢。”
“"……”梁觉定睛看了他一会儿,眼中的疑云越发浓重,“到底怎么了?”
许非遥目光四处飘忽,一把从茶几上抄起平板,试图转移话题:“那个,梁总,你是第一次来吧?要不尝尝这家的特色冷饮,味道很不错的。”
梁觉显然不太信服,不过还是接过了平板。
趁着他低头看菜单,许非遥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一直没看到Max啊?”
“出去了。”梁觉头也不抬地答道,语气冷淡,不甚在意。
“那他有说,他出去干嘛了吗?”
梁觉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摇头。
许非遥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还被蒙在鼓里。
于是他疯狂地头脑风暴起来。
怎么办,要告诉他吗?
这小子脾气那么火爆,做事没轻没重,突然知道小男友背叛自己,万一当场发飙,不管轻重、不管场合,让张明志的富二代友人也跟着看笑话……
那许非遥的罪过可大了。
不行,不能这么直接。
得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正当他纠结该如何开口,梁觉倒是先发问了:“你问他干什么?”
许非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没事,只是想到他没来过这儿嘛,怕他走丢了。”
“他是个成年人,没那么容易丢,”梁觉语气凉丝丝的,重新看向平板屏幕,接着抬了抬眼,“你好像很关心他。”
“有吗?”
话音一落,许非遥决定将计就计,先给梁觉一个暗示。相信他这么聪明,一定能领会的。
“梁总,Max是不是很讨人喜欢啊?”
正在滑屏的手指戛然而止,梁觉没有抬头,也没吭声。
许非遥继续自问自答,加大暗示力度:“应该是吧,这么可爱的小男孩,还是混血,走到哪里肯定都很吃香的,不管是美国、中国、还是……咳,随便某一家KTV里,一不小心可能就……可能就……”
伴随着一声急促隐忍的吐息,一道生硬的话音冷不丁响起:“你喜欢可爱的?”
许非遥愣住:“啊?”
重点错了啊喂!
梁觉一只手紧紧捏住平板边缘,一只手在腿侧虚握成拳,沉默几秒后又放开:“……没什么。”
接着,用不必要的力度将平板扔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呃……
好吧,暗示失败。
没关系,再接再厉。
“点好了吗,我来看看你都点了什么,”许非遥捡起平板,对着购物车列表念了起来,“蓝莓牛奶绵绵冰、蓝莓果酱松饼、蓝莓……咦,怎么全是蓝莓,梁总,你也该换换口味了。”
梁觉默默看他一眼。
许非遥眼珠子一转:“要不,试试这个吧。”
说着就将平板递过去,指着其中一个饮品,清清嗓子,认真地将名字念了出来:“绿——野仙踪。”
重音放在第一个字上,尾音拖长强调。
梁觉垂下目光,看了眼样图里那杯绿油油的成分不明的饮品。
“这是什么?”
许非遥歪着脖子,打量了一阵:“唔……青瓜?薄荷?青提?”
梁觉狐疑地抬起眼皮:“你不知道?”
“嗯,这个……”
梁觉目光犀利,缓缓吐出一句:“还让我点?”
“……哎呀,其实是因为,您不觉得,这个绿——色,和您特别配吗?”
梁觉喉结滚动:“……配?”
许非遥继续胡扯:“是啊,绿色象征生命,象征和平,象征智慧,我一直都觉得,你特别适合绿色,看到绿色,就会想到你。”
“……”
一段漫长的沉思后,梁觉的嘴张合了几次,接着一脸严肃地看向许非遥:“你真的觉得,我适合绿色?”
许非遥信念感极强地点头。
十五分钟后,一杯透心凉的“绿野仙踪”上了桌,梁觉主动将杯子推了过去:“尝吗?”
许非遥不好推辞,只好拿起杯子。
既不是青瓜,也不是薄荷,更不是青提。只有一股甜得齁人的糖精味,配上翠绿欲滴的色素,一言难尽。
刚喝了一口他就皱起鼻头,把杯子放回桌上,心想:完了完了,这下可把梁觉给坑惨了。
谁知梁觉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后,淡声说:“很好喝。”
许非遥在心里捏了把冷汗:“喜欢就好。”
“还喝吗?”梁觉问。
“不、不用了,梁总您喝吧。”
梁觉拿起杯子,咬着吸管,静静地喝了起来,仿佛真的觉得嘴里的东西极为可口。
一股不忍在他心间油然而生,夹杂着些许的内疚,许非遥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拖下去了。
“梁总,”他深吸一口气,用极尽善解人意的柔和口吻缓缓道来,“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