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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初见端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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蟠楼坐落在上京城最繁华的中心地带,此楼每月一次的极乐宴引得达官权贵往来如云,一座又小又破濒临倒闭的歌舞坊只用不到三年时间便迅速发展成今日这般规模,其主人靠的绝不仅是生财有道的脑子和其得天独厚的生意经。
石娘的屋子是后院最清幽的那间,当初选中也是看它远离喧嚣,只那时她大概不会料到将来自己会乐此不疲地在声色场中赚银子。
“听说周藴又升官了?年底他这差事再办好连升三级可就有望了,跟他同期的举子哪个比得上他,这些人敢怒不敢言,只在背后嘲他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石娘笑眯眯摇着纨扇替她续茶,上好的金丝□□,菊香氤氲。
沈覃舟叩着茶盏盖儿,语气闲闲:“原话可比这难听多了,只是父皇明旨还未下来,竟这么快就传到你耳中了。”
上京城里的酒色财气和利欲熏心大多便是在这种风月场所酝酿发酵,蟠楼每日往来迎来送往不计其数是绝佳的交际场合,在这里一掷千金就是意气风发,客人玩得高兴,花娘赚得开心。
“那是,也不看看我石七娘是谁?”石娘垂首拨弄小炉香灰,娇艳的脸上划过得意。
沈覃舟悠悠呷了口茶:“既如此这么久还没张迁之的消息?”
“不是没消息,知道你想用皇后的旧情人拿捏她,可这人早死了,坟头草都有三丈高。”石娘见她蹙眉,笑吟吟替她扇风,还有闲心调侃,“这回你的如意算盘可算是落空了。”
见她一言不发,石娘继续道:“千真万确,谢皇后出嫁那年,他就离了京,后来也确实不少人看见他独自撑一小舟游玩去了,那时市面上也偶有他的画作流出。”她起身踱步,轻描淡写道,“可你还记得你让我找的那副观鹤图吗?也是自那之后,再未有见他的画问世了,若我所料不差,如今皇后手里那幅就是此人绝笔了。”
沈覃舟语气沉沉:“你的意思是离京之后,他只活了不到两年?”
“也许你一时不能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石娘无所谓耸肩,“我最后一次派人去卢林,就在书院后山找到了块无字碑,那里的农妇说里面埋的是个画师,算来他回卢林之后就已经提不动笔病入膏肓了。”
沈覃舟面色郁郁,有些不甘心道:“这都只是你道听途说的妄加推测,没有确凿证据如何让我,让皇后相信。”
石娘从妆台夹层取出块玉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人家特意找到当年替张迁之收殓尸身的屠夫,从他手里买下这块玉,据说是张家祖传的,左右他后继无人便当报酬送人了,当年他和皇后那么好,你把这东西给她,她自然是识得的。”
“可有问是什么病?”沈覃舟指腹摩挲着玉上浮雕,张迁之祖籍是在临海的安州,那里的百姓崇尚渔神,而玉上雕琢的就是安州百姓世代供奉的渔神驭海图。
石娘摇了摇头,神情透着些惋惜:“他像是一心赴死所以病得再重也没去看郎中,听人说最后几个月天天咯血,咯完了就跟没事人一样种菜养鸡,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良久之后,沈覃舟幽幽叹了气,轻笑出声:“谢徽妍精通医术,谁能想到她的情人竟是不治而亡,这世上事说来也是可笑。”
石娘也不禁感慨道:“张迁之跟皇后师出同门,凭着两人当年感情,倘若不是丞相横插一脚,该是对令人艳羡的眷侣。”
“这玉我另有大用,另外派人接手那间竹屋和张迁之的坟,切记不可损毁。”
“这玉放我这也没用,你说的那些也是小事。”石娘悄声瞥她,故作委屈诉苦,“就是这杂七杂八的事儿都要花银子,殿下不知道为了找这人,我可是请人顺着他的行踪从头走了一遍,你是不知道从南到北这人有多能折腾,结果最后兜兜转转回了卢林落叶归根,这其中花费垫得我实在肉疼。”
石娘顺势坐在沈覃舟身边,一双眼波光浮动,异常锃亮,眼神热切地好像楼里姑娘挑选恩客:“所以殿下是不是也得心疼奴家一下。”
沈覃舟斜瞟她一眼,不为所动:“从我分红里扣。”
石娘叉腰扭头没好气道:“我可提醒你,你那点分红已经被邬邺琰折腾了大半。”
沈覃舟高挑眉毛,气定神闲呷口清茶:“由着他继续折腾呗,你明面上只有蟠楼,背地里那些不见光的产业才是大头,这我可都占了股。”
石娘顷刻变脸正色道:“你可想好了,这些都是用来养暗卫以备不时之需的,从前你可跟我招呼说打死也不能动。”
“做生意嘛,盈亏都是常有的事,就当入股了,再说岭南的矿权已经快交割完了,届时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沈覃舟敛下眉,淡声道,“对了,你上次送的上党人参已经用完了,再替我捎些回来。”
沈覃舟不想年纪轻轻就做寡妇,立志要把未来驸马身子调理好。
“不是我说好歹也是御史家的二公子,怎么身子差成这样?”石娘蹙眉,上次自己可是牟足了劲送。
沈覃舟面色也不怎么好:“他跟本宫一样都是早产,他家大娘子在他年幼时曾推他入水,后来也没得到妥善照料,想来就是那时亏了底子。”
石娘似笑非笑打量着沈覃舟这副阴郁的样子,张嘴便是揶揄:“从前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说要养男宠,如今怎么不见动静了。”
沈覃舟暗暗咬牙,实则眉眼舒展满面春风:“原是这样打算的,谁知刚提起话茬,他竟寻死觅活,缠得本宫实在没法,只好将这事放一放了。”
“哪知这一放,就没了着落。”石娘语气上扬立即打趣道,“真真是应了那句烈女怕缠郎啊,你这样顺着他,也不怕骄纵了他。”
沈覃舟眼尾泛着笑,她倒是看得开:“那也要看他自己争不争气,若是个不中用的,辜负我的一片心,岂容他跟我啰嗦。”
“啧,还是你心狠。”石娘听得连连摇头,也知道她这话不是玩笑的,“婚事呢?可有考虑了?”别的公主殿前择完婿第二日就风风光光办婚礼了,她倒好择完就没了着落,若不是石娘眼看着两人愈发亲昵,只怕要以为不了了之了。
沈覃舟笑意微收,摆了摆手:“再说罢,不急。”
石娘刚领她出门,打算让她点评一下最近新排的歌舞,却见丹蔻迎面跑来气喘吁吁。
“殿下,西洲来信了。”
沈覃舟面色陡然凝重:“发生何事了?”
丹蔻焦急不已,将手中信送过去:“信上沾了血,只怕他们凶多吉少了!”
原来一行人趁着夜色刚进王宫就中了埋伏,三百暗卫也全折在那儿了,符卫身受重伤是唯一逃出王宫的,至于邬邺琰则被生擒下落不明。
据她了解他那位王叔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当年城破扒皮抽筋、活烹油煎的事情没少做,既是活捉,想来邬邺凉也在惦记王玺,只要邬邺琰咬死它的下落,料来一时半会性命无虞,只是皮肉之苦却在所难免了,可千万不要缺胳膊少腿,眼瞎耳聋成残废了。
沈覃舟有些心急,其中关窍来不及深思便把信烧了:“丹蔻随我进宫。”当务之急,唯有求父皇尽快出兵,大军压境方能保他平安了。
“公公,今日是怎么了?朝会早就过了,陛下还未散朝?”丹蔻上前寻一内侍,面上笑意涟涟,手帕掩着金瓜子推过去。
那内侍自然是识得她的,悄无声息接过手中沉甸甸的一把掂了掂,笑嘻嘻道:“丹蔻姑娘,你这可就问住我了,大人们的事情哪能让咱这看门的晓得。”
丹蔻下意识回首打量公主神情,于眼珠一转旁敲侧击道:“那今日和以往可有不同?”
“这我晓得,今日外邦来朝,我在殿外隐约听到几句像是西洲人。”
丹蔻蹙眉,顺势问道:“西洲一向同我们交恶,好端端的怎么过来?”
“像是求和,他们这次还带了很多好东西,黄金珠宝、土仪马匹、牛羊皮毛应有尽有。”
沈覃舟越听面色越是难看:“你这就拿着本宫令牌出宫,回公主府取我床头那柄镶了光珠的短刀,直接送到上书房去。”
“是。”丹蔻也心知耽误不得,接过宫牌便转身。
待到沈铧下朝,沈覃舟已经在宣政殿坐了有一会儿。
只见那道明黄身影笑声爽朗大步朝里走,沈覃舟悬着的心不由沉了又沉,面上却还是笑意吟吟,起身迎上去:“父皇。”
沈铧略一挑眉,扶起难得礼数周全的女儿,笑意淡了几分:“听他们说你等了有好一会,可是有什么急事要见朕?”
沈覃舟替沈铧递上盏茶,笑道:“父皇上了这么久的朝也该饿了,正好御膳房今日新添了几只布鲁羊,儿就让他们做了你从前最喜欢的炙羊肉。”
沈铧揭开茶盖,是他喜欢的蒙顶山茶:“是许久没吃了,自从到了上京,再让人做总感觉差点意思。”
她巧笑嫣然:“橘生淮南为橘,在皇宫吃炙羊肉,羊不是从前的羊,料不是从前的料,连人......也不是从前的人,父皇若还能再吃出以前的风味倒是桩怪事。”
不一会儿,内侍鱼贯而入,手中端着布鲁羊各个部位的不同做法,其中一道炙羊肉特意摆在沈铧面前,这种极具地方特色的美食,不像上京讲究精致,食用的时候都是用刀片一块吃一块的。
沈覃舟主动起身接过冯央手中的刀欲为沈铧片肉,只是她并未用御膳房提供的刀具,而是又从袖中取出柄短刀,上面的光珠熠熠生辉引人注目。
沈铧目光落在刀柄上,微微拧眉:“这刀瞧着眼熟。”
“父皇好记性,这就是邬邺琰送我的那把呢。”沈覃舟手上动作行云如水,微微垂着头,感慨道,“当年若不是这把刀,我和阿湛也许就再见不到父皇了。”
“你就是用这把刀杀的马?”
“是啊,五年过去了,如今已是太平盛世,这刀自然也就无用武之地了,不过到底是邬邺琰送的,儿不忍它蒙尘,就顺手拿来用了。”沈覃舟将手擦拭干净,再把剔下的羊片摆好。
“你也不怕大材小用,这刀可是个宝贝。”沈铧见她这一无所知的样子,笑着解释道,“这可是一整块陨铁所铸,当初西洲王自己都舍不得用,结果全被那小子偷了给你做生辰礼,那时候险些我就要把你押给他家做儿媳了。”
沈铧夹起一块尝了尝,记忆中的味道再次充斥味蕾,他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赞不绝口道:“冯央,你让御膳房再做些给坤宁宫送去,也让皇后尝尝。”
沈覃舟状似不经意道:“可惜西洲不许任何东西流到我们这儿,待御膳房那几头吃完便没了。”
“以后就不会了,邬邺凉这次派人来上京,他们筹划在豫州和西洲交界的喀甘举办互市,一旦成功,双方都可以取长补短各取所需了。”沈铧语气难掩欣喜,可这种喜悦显然无法感染沈覃舟。
“互市一举听起来确实利在当下,功在千秋。”沈覃舟紧蹙眉头,语气凝重,目不转睛看着他,“可父皇安知这不是缓兵之计,邬邺琰被抓了,父皇可知?”
沈铧并未有过多意外,只语调平缓问她:“他是在哪里被抓的?”
“......”
沈铧搁下玉筷,施施然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曾说过只要在魏国境内朕都会保他,可出了大魏就是邬邺王族自己的家务事了。”
“那父皇可还记得,邬邺凉这些年对我大魏百姓的所作所为,你曾放言要出兵西洲,如今他们见形势不利略微低头服软,父皇就打算化干戈为玉帛了?”沈覃舟睇着他,眼里俱是失望,语气漠然,“从前我怎不知父皇这般好糊弄。”
沈铧揉了揉眉心燥气,希望能得到女儿的体谅,耐着性子解释道:“可阿舟你也看到了,这次是他们主动求和,我是大魏的皇上,要为天下人考虑,不能凭着个人好恶,就让我大魏男儿埋骨他乡。”
“那邬邺琰呢,父皇不顾他的死活了?你是天下至尊,我一介女子自不能理解你的鸿图伟略。”只是沈铧到底要失望了,她已不是当初那个冲动起来不管不顾的女娘,默默陈述着两人心知肚明的事实,“可父亲那邬邺凉真心实意要同我们交好,我自无话可说,但你明知他狼子野心,却还要陪他惺惺作态。”
“昭荣,只要邬邺琰能活着回来,朕依旧会借兵给他。”沈铧语气无波无澜,却有些不一样的情绪在里头,“你若不能理解朕,那便算了罢。”
“你的意思是要等他主动挑起战火?”沈覃舟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我却只知道痛打落水狗,他们今日愿意屈膝求和,正是因为处于王位交替期间,承担不起外忧内乱的风险,可只要缓过这口气,总会向我们亮出獠牙的,等到那时,又得平白多出多少牺牲。”
“陛下,你该喝药了。”这时冯央突然端着汤药上前,打断父女二人无声的对峙。
沈铧端过药碗,眉宇间堆叠着朝政的疲累,他朝沈覃舟挥了挥手,不再看她:“今日便到这了,昭荣你退下吧。”
沈覃舟心冷上几分,也不再多言,拂袖出了宣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