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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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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昏黄夕阳,低悬树梢,谢家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起兵造反了。
青天白日,上京街头已经戒严,家家户户闭门噤声,昭荣公主府的院墙里三层外三层全是金吾卫,盖因此地住着先皇长女,新帝唯一的皇姊,周太尉的夫人,大魏一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殿下,驸马派人说他已经安排好了,出城的马车就停在后门,殿下我们快逃罢!”
夕阳透过窗纱刺得沈覃舟的眼生疼,连带着脑袋也是猛得一晕:“逃?本宫还能逃去哪儿?一旦城破,这天下都是谢家的了,何必白费功夫。”
跪地的侍女瑟瑟而泣:“可是......可是殿下,奴婢不想死啊!奴婢还那么年轻!”
沈覃舟侧首瞥过那名侍女,确实是花一样年纪,眼中怜悯一闪而过,她幽幽叹了口气:“傻姑娘,若真城破,有多少人连死都成了奢望。”而后起身,从内室床头匣子取出那柄光珠匕首。
远处皇宫静谧地沉浸在温暖的夕阳里,只要姓沈,无论在不在里头都难逃一死。
难怪谢勋放任父皇立太子,原来是瞧不上第一世家的位置了,要亲自下场执掌天下了。
昏黄的太阳坠进沉沉暮色中,漆黑的云从四合蔓延而上,直到将最后一缕残阳吞噬。
天黑了。
沈覃舟眺望皇宫晦暗,转身嗓音喑哑:“备车,进宫!”
所有人都在惶惶打量她的神色,唯有丹蔻和几名贴身侍女忙不迭去收拾,御林军在门口拦下。
“殿下,天已黑了,陛下口谕命我等誓死护殿下周全,此时进宫路途危险,还是等局面安定些再行罢。”
丹蔻脸色紧绷:“殿下有急事须得进宫,将军还请速速放行,以免耽误殿下要事。”
年轻的将军面有疑色:“若有要事,请殿下差遣奴仆进宫,如今上京城中实在不太平。”
沈覃舟一袭黑衣居高临下,语气掷地有声:“本宫命你护驾进宫,不得有误,即刻出发。”
“遵命。”年轻将军清凉的眼迟疑一顿,最后缓缓低头。
再没有比这更黑的夜了,从公主府到皇宫这条路沈覃舟行过无数遍,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漫长,寂静。
长街之上空无一人,两旁商户屏息熄烛,唯有月色伴着车边灯笼缓缓行驶,沈覃舟孤零零车内,初闻阿耶噩耗的呆滞才算褪去,心头即刻涌起无数慌乱和痛苦。
相国寺的钟声在半道响起,悠长浑厚的古钟低低震吟,长长地在沉寂的夜里颤抖,接着发出重重尖锐的刺鸣。
一瞬间,是死一样的寂静。
上京三百七十九寺紧随其后,重重叠叠的青铜钟声此起彼伏,汇聚成振聋发聩的哀鸣,这便是国丧,天下皆知。
她最后的长辈,最亲的阿耶,这一刻黄泉地府,天人两隔永不见。
沈覃舟的心彻底化作齑粉,呜咽出声,身边侍从伏身叩首,放声哀哭,金吾卫仓皇下马,朝皇宫遥遥跪泣。
双亲皆逝,她于人间再无来路。
长街漆黑如夜,御街却白灯如昼,所有人都在奔向奉仙殿,沈覃舟脑子空荡荡的,打马在人群中驰骋,她明明什么都清楚,却又什么都不明白。
横路里终于闪过一个人影,将她拦住——是张雉,谢徽止的同僚,他身后还跟着数名金吾卫。
“先皇驾崩,谢后软禁在坤宁宫,太子柩前易斩縗换衮冕,皇城三十里外叛军虎视眈眈,周太尉即刻便要去守城了,殿下此时进宫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沈覃舟强撑的硬气随着他的话语消散殆尽,她握紧缰绳,四顾茫然:“他们人呢?”
周藴一张脸雪白又肃穆,他披着麻衣望着她,难以想像他那么单薄的身躯,有朝一日也要死守城门,哪怕这是一场必败无疑的仗。
沈覃舟伫立在他面前失魂落魄,泪水滚落面靥,轻抖嘴唇,哑着嗓子:“我阿耶呢?”
周藴难掩心疼,要拭去殿下眼角的泪,却偏偏自己的手又冰得吓人:“殿下节哀。”
如何节哀?
如何能节哀?
大厦将倾,高台即覆,奉仙殿里举目都是白幡飘摇,燎灯惨明,沈覃舟被周藴搀扶着穿过人群,每一步都是揪心得疼,她不敢相信她正当盛年的阿耶会躺在那里,化作森森白骨。
后妃跪在灵柩前哭得锥心泣血,孩儿啼哭声肝肠寸断,这些都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往日不亲近,如今这满堂麻衣,也许只有他们是真心实意在为阿耶的故去感到难过伤心。
沈覃舟心里是一波又一波的冰凉,她扑在棺椁前,猛然用力推搡着厚重的棺木,哑着声音道:“我不信,这是假的!”
“我要看看,让我亲眼看看......”
新皇忙着守城求援无暇顾及这里,太子妃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在场除了周藴无人敢上前阻拦,金缕玉镶的棺椁中,陌生又熟悉的一张脸。
“阿耶,你是在和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阿耶.....你起来应我一声罢......”
“阿耶......”
招魂声声绕耳,任凭她如何央求,再唤不醒。
他或许不是一个明君,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对沈覃舟而言,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阿耶,倘若当初她嫁给谢家,会不会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沈覃舟不敢想,也不能想。
脑中一阵冷热翻滚,头痛欲裂,接着她嘶哑着指向棺椁:“谢徽妍呢?为什么她还没偿命!”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哪怕犯下弑君大罪,哪怕谢氏全族造反,她还是被关在皇后寝宫安然无恙......
远处传来战鼓声,那是冲锋的讯号。
“殿下,我要走了。”偏殿里周藴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
沈覃舟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高高在上的公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他面前表露自己的无助和惶恐:“你还会回来吗?”
周藴微微笑了笑:“会的。”
沈覃舟摇了摇头,她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深深吸了口气:“......其实你不用去的,你一个文官,就算真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国之将亡,殿下这是我的选择,心甘情愿。”周藴眉目舒展,对比周围人的人心惶惶,他倒是看得开。
沈覃舟鼻尖一酸,将头半偏,眼中顷刻噙满泪水:“我等你回来,若是等不到......本宫去陪你,黄泉路上决不让你孤单。”
周藴声音透着哽咽,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发间:“好。”
沈覃舟用力抱住他,泣不成声:“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坤宁宫内除去甘草再无随侍,阖宫上下都知道谢皇后精通医术,她是个好心人,偶尔会给看不起太医的宫娥内侍送药。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调养身体的补药会变成穿肠毒药,茯苓和土茯苓不过一字之差,便与其他药材相生相克,半盏茶的功夫沈魏的开国之君便被自己年轻貌美的娇妻一碗汤药送上西天。
一代枭雄,落幕离场。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沈覃舟面无表情瞪着眼前人,素来明丽的皇后好似骤然苍老了许多,眼角牵出细细的纹,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昭荣,你来了。”
沈覃舟冷声道:“他们都不敢杀你,因为你是谢勋的女儿。”
“旁人忌惮吾的母家,但你不怕。”谢徽妍怔怔望着窗外空荡荡地秋千,向来骄傲的她低下了头,“陛下说过你的性子随明章皇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碗黑黢黢的汤药端在案前。
“同样的方子本宫派人又煎了一遍,想来药效差不了多少。”沈覃舟置之不理,她只想送眼前人命归黄泉。
谢徽妍却不为所动,她叹了一口气,说着另一桩旧事:“吾很早之前就知道你和徽止不同寻常了,你们郎才女貌,若不是隔着那些是非也是极为登对的。”
沈覃舟立在黑夜里:“你说这些做什么?”
谢徽妍暮色沉沉盯着她,悠悠一笑,轻描淡写道:“明章皇后是陛下害死的。”
“......”
“其实公主应该也能猜到,只是不相信自己的父亲有朝一日会为了江山杀死结发妻子,可咱们的陛下他就是这样做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被父亲送进宫。”谢徽妍语气阴郁,半讥半讽,“谁让陈郡谢氏的女儿只可母仪天下。”
沈覃舟肉眼可见的栽了几步,被丹蔻及时扶住,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簌簌从面靥上往下掉,怨恨地看着她,一字一句:“事已至此,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想看本宫歇斯底里还是哭天骂地,阿耶手上沾了阿娘的血,他自己也被你毒死了,而我送走你,自也没想活,尘归尘,土归土,一了百了也好。”
又见她到了手上握的还是那副心心念念的观鹤图,只觉讽刺:“这是千秋宴阿湛送你的那副罢,你到如今都还在惦念张迁之吗?”
谢徽妍眉眼俱是通红,死死攥着手中画卷,这些年她的委屈又有谁知:“如果不是陛下,父亲已经应允了我和他的亲事。”
沈覃舟咬牙冷笑:“那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你手上的就是他的绝笔,他到死都希望你像这鹤一样长命百岁,高洁自由。”
谢徽妍拂去桌上茶盏,只觉心头剧痛,怒视着沈覃舟声嘶力竭:“这不可能!父亲答应过我,只要我入宫就会放过他的。”
沈覃舟盯着谢徽妍疯癫的身影,语气满是不屑和嘲讽:“千金难求的天才画师因为没钱买药病死在茅屋里,是他自己不想活了,原因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她冷眼瞧着她面色涨得通红,神情几近崩溃,从袖中取出一块冰凉玉佩,恨恨掷在地上,“这块玉,想必你是见过的。”
谢徽妍撑着身子,颤颤巍巍从脚凳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拾起那块玉佩,双目通红,她如何能不识得,这块玉还是入宫前夕自己亲手还给他的。
踏出坤宁宫的那刻,身后传来甘草尖利的哭喊。
“皇后娘娘,薨了。”
沈覃舟轻轻扯了扯唇角,眼角划过泪,事到如今,谁也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