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的独白》非冗

1、第 1 章

　　1

　　我很想摸一摸自己的脸和头发，确定自己是整洁大方的。但是我的手被束缚在了镣铐中，我只能用肩膀来蹭下耳边的乱发。

　　时间终于到了，我听到了守卫走过来的声音。我可以走出这立方之外了，走过一层层的关卡，我居然不记得自己进来时候的感觉了，现在往外走我感觉到了心脏的快速跳动。

　　是的，我在兴奋，没想到我是个嗜血之人。出来的时候一路通畅，我的左边和右边各有一人牵住我，我想妈妈当时为我找丈夫的决定非常一般，她希望我的后半生有人照顾。我没了丈夫，她的心愿反而实现了，照顾我的人很多，你看，我的左右都是人。

　　可惜我看不到。我是瞎子，瞎子不是我的全部。

　　我的右手不灵活，左脚勉强能跟着右脚的速度。当有人扶住我前行时，我的异样能被适当地遮掩住。以前我和爸爸妈妈出门，他们两个一左一右扶住我，他们会牵住我的手，有时候我会戴一副镜子，我妈说我戴镜子很有书生气质，从此以后我喜欢出门戴镜子。

　　那时候，外面的鸟声和叶子被风吹起的摇动声，路上的鸣笛声，一切都很美好。

　　我按照警员的指示和指引坐到了凳子上。第一次坐到这种凳子上，第一感觉是好凉，唯一的热气是警员的手温，她帮我打开了镣铐。我还没有察觉到，她已经将一个凉凉硬质的东西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听到她说：“这是电话，你可以通过电话和对面的记者聊天，你和她之间有一层玻璃作为阻挡物。”

　　警员的手仍在电话上，直到我从电话里听到对面的声音，警员才松开手告诉我：“手别动，你就可以听到对面的声音，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对面可以听到你的声音。”

　　我听到了。电话里传来了声音，她问我是不是简单。我说，是。她说，她是黄河晚报的李明明，之前和我通过信件联系过的李明明。

　　我知道她，自从我进了监狱后，不少记者和媒体想要挖掘我的故事，选中了李明明作为我的探视者，因为她是唯一一个问我：是因为不相信任何人，才决定自己动手杀掉吴晓峰的吗？

　　其他人都是在问：为什么不报警，邻居们没人发现异常吗，这类没意义的问题。

　　李明明至少摸到了我杀人动机的入口。她的问题把我带回了过去，那不堪回首全是恨的地狱生活。

　　2

　　有时候我会觉得看不见世界反而带给了我自由，比如我看不到别人正常健康的模样，就不会为自己不灵活地手脚和模样而痛苦。

　　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我依然能够从风中感受到别人的健康是多么的快乐。

　　小时候父母带我去公园散步，他们一左一右牵着我，确保可以安全地走在公园里。有时候，妈妈去帮我买公园小摊上叫卖的小吃，爸爸便会把我抱起来，搂在怀中。

　　有一次，我记得是在炎热的夏天，妈妈去买烤肠了，我拒绝了爸爸的怀抱，真的太热了，爸爸无奈之下，只能钳紧我的手臂慢慢前行。

　　我听到同龄人的欢笑声和吵闹声，他们离我很近很近，直到他们从我身边飞奔而过扬起了一小阵风，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人跑起来的时，会带起身边的空气形成了风。知道又如何，我永远不会带给别人一阵风。

　　等我大一些的时候，我懂的东西变多了，至少我听得懂奶奶对妈妈的暗示。奶奶说：“就算不考虑你和临竹的养老，你也要为单单的未来考虑啊，你能活的比她久吗？”

　　我知道了，奶奶希望妈妈再生一个孩子，我不知道自己为父母带来了这么大的负担，我以为他们很爱我。他们见到我就开心，见不到我便开始担心。我出生在我的世界中，自然早就习惯了我的世界，是我太自私了，没想过爸爸妈妈都是健康的人，他们习惯我的世界吗？还是说，他们为了我而被迫习惯瞎子和残疾的我。

　　我变得忧愁了。我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是我能摸到自己的嘴角和眼窝。我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直到妈妈告诉我，我是她的唯一，她不会再有其他孩子了，因为我已经占满了她的心，她没有其他空间腾出来给别人了。

　　我欣喜若狂的同时，深深地厌恶着自己，因为我自私地困住了爸爸妈妈。

　　妈妈安慰我说：“我生你的时候已经34岁了，再生一个孩子是对我自己身体的不负责，妈妈会教你生物知识，你会慢慢学习到女人生育是有最佳年龄的，妈妈现在生育是非常危险的，你不想妈妈陷入危险吧？”

　　妈妈帮我找了宽恕自己的理由，我原谅了自己，是啊，妈妈都45岁了，怎么能生孩子呢？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才是最美好的生活，奶奶是不懂我们的世界和生活的。

　　然而，当时的我太无知了，等到爸爸妈妈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才明白奶奶那句话的意思，爸爸妈妈不能照顾我一辈子，我这一辈子从没照顾过爸爸妈妈。

　　3

　　妈妈最近咳嗽的越来越严重，我希望他们去大城市的大医院做全面的检查就像小时候他们带我去做的那种检查，但是他们一再拒绝。直到有一天，爸爸说：“单单，你想不想找个丈夫？”

　　丈夫？就像爸爸和妈妈那样吗？一生一世在一起，再生一个我，但是我不想离开爸爸妈妈。爸爸笑着说：“傻宝宝，你当然不会离开我们，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我同意了。一切都很简单，我的丈夫是我爸爸朋友的孩子，爸爸说：“他资质一般，胜在淳朴踏实，他家里人都是良善厚道之人，和他在一起，你不用担心公婆的为难和生育问题。”

　　我当时并不懂，为什么不用担心生育问题。等到我和他做了夫妻之后，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奇怪的事情。

　　他一开始对我很好，比我爸爸妈妈对我都好，因为爸爸妈妈现在身体大不如前，很多事情都无法顾及到我。因为他对我很好，我愿意给他做一些我不理解也不喜欢的事情，他在床上的样子太奇怪了，我不喜欢床上的他，我喜欢他正常的样子。

　　妈妈终于去看病了，我心里的石头落地了，这个婚结的总算是有用了。然而我的开心没有持续很久，妈妈的病治不了，这是一种慢性病，只能维持不能根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爸爸照顾妈妈，丈夫照顾我，日子简单地过下去，一如我的名字：简单。

　　4

　　妈妈去世了。我失去了主心骨，爸爸和我一样，充满了茫然。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爸爸把我丈夫支出去了，我猜到了爸爸想和我说一些私密的话。

　　爸爸说：“你妈去世后，会有丧葬费和工资补贴，这些我都会转到你的银行卡里，另外咱们家这间房子写的是我和你妈妈的名字，等我死了以后，这房子就是你的。等我死了以后，我也有丧葬费和工资补贴，你要知道这些都是你的。晓峰再好也是外人，你要把钱留好，千万别给他知道。我会给他别的钱，你假装不知道就行了。”

　　我泣不成声，奶奶说得对，我的一生是负债累累的一生，我一出生就是父母的拖油瓶，现在我长成了一个坏了的车，父母在前面拖着我，他们直到死都要被我拖着难以前行。

　　也许是因为爸爸妈妈情深似海，也许是因为爸爸这些年早就累空了内核。妈妈去世后的56天，爸爸突发心梗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世界没了，彻底没了。我没有朋友，没有兄弟姐妹，只有爸爸妈妈和床下的丈夫。是啊，我还有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