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琵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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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秋被四公主送回来后，一直躺在床上睡不着。虽然被四公主叮嘱过早点休息，她却毫无睡意。她想了好久，想到了良贵嫔，聂漱姐姐。
若是按照现在的走向，良贵嫔被赐死绝非偶然。如果非要说聂漱姐姐不忠于皇室，那皇帝大可在东宫的时候就动手，隐忍四年，看来皇帝是看准了庆安聂氏已是壮士暮年，再无反击能力了。四年都不动手，若是旁人知道可能会觉得这皇帝还念一点情分，而现在，只能说明皇帝足够深沉。再说聂氏子弟的姬妾被王氏强取豪夺，打断了双腿却无处鸣冤，最后结局竟然变成了陈氏与聂氏内讧，落秋一边惊异于丹阳王氏的狠毒，一边又觉得脊背发凉。这丹阳王氏的婉妃娘娘，这个点，说不定还在锦绣宫与皇帝共枕而眠。
落秋最后想到了聂湄，聂充容。她突然发觉聂湄和她一般大，十六岁进宫，现在都是十七岁，聂湄不仅得了圣眷有了皇嗣，还稳坐钟粹宫主位。聂湄家族落败，她却没有一点奴颜婢膝之态。落秋记得聂湄的面容，生的俏丽脱俗，可爱乖巧的一个小美人，她凭借自己的本事成功复宠，看似天真呆萌的她，心里有多少城府呢？落秋不知。算算月份，聂充容去年十一月有孕，现在倒也是怀胎三月了。
但若是反观自己，入宫快一年不仅没有获宠，甚至皇帝都没有召见过她，可能皇帝对她周落秋的印象早就模糊了吧。上次落秋见到皇帝还是在除夕佳宴，现在已经是二月，她对皇帝的样貌也记不清了。不过皇帝赐死聂漱，打击聂家，落秋对皇帝也没什么好感。
帝王之家，多是薄情之人。
落秋第二日想找聂充容，一早便去了钟粹宫。聂充容笑容甜甜地请她进来，还忙着让宫女端茶侍奉，“周贵人，听闻你家乡是徽州，尝尝这荷花酥，可能比不上贵人的家乡风味，但本宫觉得多少值得一尝。”聂湄笑盈盈地看着落秋，桌子上摆着两碟荷花酥，落秋尝了尝，觉得熟悉，很像已故的良嫔娘娘给她吃的味道。落秋细细端详了聂湄的宫殿陈设，乍一看，朱缨宝饰，彩饰琉璃，鎏金宝顶，珍珠帘幕，显得宫殿主人盛宠不断，但若再端详一下，却见古朴的几案，洁净无尘的书架，古柏幽竹，银制莲花胎熏炉吐着安神香，落秋觉得并不落俗，甚至多少有点像良嫔娘娘清凉宫的陈设风格。聂充容遣散了周边宫女，笑语盈盈地问落秋“周贵人今日来访，本宫猜测是有要事相商。”还没等落秋回答，聂湄靠近落秋说“刚好本宫近日新学了些琵琶曲，或许贵人要的答案，就在曲子里面”聂湄拿起手边的琵琶，莞尔一笑，说“周贵人可要好好听哦。”
聂充容转轴拨弦，乐声先缓后急，铮铮激扬，最后琶音铿锵，轮指交替，似乎刀剑齐鸣，水浆迸裂，落秋听了半响，是《十面埋伏》，好像战场暗无天日，又好像可见乍亮天光，好像哭喊声震天撼地，又好像万箭齐发人马辟易，敌在暗，我在明，身陷绝境亦可峰回路转，踏破艰辛仍可绝处逢生。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一曲终了，聂湄收了琵琶，淡然地摘掉了弹琵琶用的指甲。“本宫已经给出了答案，贵人请回吧。”
看着落秋走出富丽堂皇的钟粹宫，聂湄似笑非笑，自言自语道“贪生怕死？本宫偏要放手一搏。”
落秋想着聂湄弹的琵琶曲，她已经明白了聂湄的立场。《十面埋伏》琵琶激越刚烈，她设想过无数聂湄的回答，倒没料到聂湄回复的这么干脆利落。聂湄处境困厄，她不是要明哲保身，而是要激流勇进，与婉妃鱼死网破。落秋意识到，聂氏大厦将倾，聂湄早已预料到树倒猢狲散的结局，与其忍气吞声，不如破釜沉舟，落秋作为外人都看得清楚皇帝铁了心要除了聂家，聂湄也很清楚，甚至说，她更清楚家里的腌臜事，更清楚这起豪门子弟争夺案的元凶，沉默不代表她隐忍，她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没过两天，小荷就兴高采烈地告诉落秋，聂充容晋了嫔位，现在已经是钟粹宫主位了，小荷眉眼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动，一边夸聂嫔好命，一边又说聂嫔真是争气。落秋听了淡淡一笑，对小荷说“哪有什么命好多福，她是敢于天争。”小荷觉得主子的话奇怪，又觉得主子变得越来越陌生，她想问，但又不知该问些什么，可能主子成长了吧，不屑于这些小道消息了，小荷自我安慰道。
钟粹宫，聂湄正抱着琵琶，一字一句地给皇帝唱着《紫竹调》，珠圆玉润，婉转悠长。皇帝惬意地躺在软榻上，半是享受，斜睨着眼睛看他的聂嫔。“弹得不错，聂嫔有心了”一曲终了，皇帝懒洋洋地说。聂嫔望着皇帝盈盈一笑，主动给皇帝沏茶送到他手边说“皇帝日理万机，能为您分忧是妾身的荣幸。”聂湄笑的温婉动人，眼波流转，似乎含情脉脉。皇帝听了极为受用，接过聂嫔的茶一饮而尽。
皇帝看聂嫔含笑盈盈，哪知小美人的笑是夺命的刀呢。聂嫔也属实是努力上进，皇帝不肯见她，她便拿着食盒站在养心殿门口静静地等，直到太监属实看不下去了自愿给皇帝通报；皇帝愿意见她了，她也闭口不谈家族的事，只是极为安分地在一旁研墨铺纸；皇帝不愿意来她宫里，她就练习琵琶技艺，学习调香；皇帝愿意来她宫里，她便弹曲给皇帝听，眼波流转，眉目传情，她的固宠手段多少也有用，帮她从充容升为嫔位。
锦绣宫，婉妃正对镜描眉，听闻聂湄升了嫔位，停下画眉，咯咯笑道“哈哈哈，聂漱一辈子学不会八面玲珑争宠献媚，她的妹妹怎么就如此娴熟呢？”
婉妃冷笑，“倒是小瞧了聂湄，十七岁的小丫头倒也算有本事”
“不过很可惜，本宫这盘棋布了三年，这局本宫赢定了。”婉妃打开口脂，蘸了一抹嫣红，并未着急涂，反而是极为满意这口脂的成色，毕竟，很像血。不是吗？
一旁的宫女看惯了婉妃娘娘阴狠歹毒，还是第一次听娘娘如此情真意切夸人，可是看娘娘的模样，却更觉得脊背发凉。宫女不敢吱声，心想今年要攒些钱，求内务府的姑姑给自己换个主子，婉妃娘娘美则美也，但是过于狠毒阴险，多少有点瘆人。
婉妃娘娘想了片刻，指使依傍于丹阳王氏的妃嫔或多或少给钟粹宫的那位聂嫔送去些补品，婉妃王婉婉惯会借刀杀人，挑的宫妃要么是势力低微，要么是姿容平平不得圣宠，若是被查出来了，那些宫妃的命，死不足惜。她甚至连“补品”都很有“设计”的巧思，她早就在内务府安排好了人手，春冬换季，她让内务府采购的生活物资或多或少都掺了些水银或麝香，送的对象也是低位嫔妃，高位嫔妃不会主动给聂嫔送礼，就算是送，也绝对看不上内务府的东西。婉妃素来知道聂嫔八面玲珑，不少低位嫔妃多愿意找她解决麻烦，少量的麝香不易被查出来，即使是查出来，也很难查到是婉妃的手笔，要么是内务府不注意，要么是低位嫔妃蓄意伤人，谁能清楚呢？
果然，低位嫔妃见这次内务府送的东西不错，不少拿着掺了水银的衣服或被茴香淡淡熏过的首饰去钟粹宫送礼了，聂嫔年纪小善八面玲珑，人缘倒是极好，不仅收下了礼物还向众人道谢。婉妃也不傻，她见后期柔贵妃把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送了聂嫔，她也送了一条玛瑙项链，新的而且并未动手脚。若是真查，她婉妃送的东西肯定会被反复盘查，若是无害，那就是最有效为自己洗白的证据。
婉妃做事也算缜密了，可没想到，聂湄儿时不受重视，自学了不少药理，不似寻常小姐娇宠，性格倒是坚韧。她用了半个月的内务府料子，也猜出来这次给她送的礼物有问题，她仔细地查了查，除柔贵妃和婉妃的礼物没问题外，其他低位嫔妃的礼物倒是掺了些水银，想让她滑胎？她知道低位嫔妃人数多且不敢这么大胆，那八成是被当做刀被人使了。她心里猜到了婉妃，唇边勾起甜甜一笑，这孩子她也不打算留，刚好婉妃送上门来，她要棋高一着。
或许有时甜美的笑容最是致命，看似真诚坦荡内心却多为算计权衡。皇帝没有给聂湄封号，不过她聂湄也不喜欢那皇帝赐的东西，聂嫔，旁人每一次唤她，都在提醒聂湄时刻为家族而生，真正属于她自己，而非是冠了皇帝封号的宠妃。聂嫔想做的，是让皇帝对婉妃失望，皇帝多疑狠毒，想让皇帝怀疑，不能是她聂湄推波助澜，而是皇帝自己发现。
聂湄算好了剂量，内务府送的剂量是足够她生产完体弱，不到两年撒手人寰，到时候婉妃去母留子，布局两年，谁能怀疑到婉妃头上呢？若是平常，她聂湄还不得不称赞婉妃娘娘手段高超，心生佩服。很可惜，她聂湄想救聂家，子嗣早就是她算计过程中的了，再不济，放手一搏，她要把婉妃从高位上拉下来，婉妃想去母留子，坐收渔翁之利，那她聂湄就要鱼死网破，自损一千杀敌八百。
于是她加大了剂量，常在皇帝皇帝面前夸赞内务府送来的香好闻，确实，用茴香熏衣可使衣服有草木香味，久而久之，皇帝因为常来看她的缘故，也渐渐熟悉了茴香的味道。她不准备把孩子生下来，她要用皇嗣的死作为扳倒婉妃的武器，她用了三个月的量，要确保胎死腹中。
她只有五成把握能赢，但为了这五成可能，赌上她的性命，荣宠，赌皇帝对她的孩子足够重视，赌皇帝早已与婉妃离心，婉妃坏事做尽，她聂湄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贪生怕死，本宫偏要放手一搏。”
然后聂湄笑眯眯地让宫女点上香，摆上皇帝爱吃的点心，外人看，她在乖乖的，坐在钟粹宫等皇帝来。
可是，笑面虎最是杀人刀。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琵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