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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一百零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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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阔翅族群的亚王虫说的是真的。”
当萨克帝再一次走进会议巢穴,银灰色雌虫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这让核心种想起他第一次同克拉克见面的场景。
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互相防备,谨慎试探,疏离而客气地对峙。
彼时萨克帝考虑的,还是用何种方法拧掉这身披人皮的高位种的脑袋。后来随着交情的加深,他将克拉克以及整个灰翅族群划入盟友的范围,对于共同利益的追求,取代了原本的猜忌与互挖墙脚。
结果命运兜兜转转一圈,又想推着他们往你死我活、争斗不休的献祭台上走。
非常好命运,他很久没甩过这烦人玩意儿的巴掌了。
“你之前让我留下阔翅种与足肢种的族群成员。”
终于开口时,克拉克的声音听上去锈迹斑斑,不复往日的温和。
身形端持、表情晦暗不明的雌虫坐在宽阔空间的一角,沉入光线所无法触及的地方,翅翼与尾鞭垂敛。
意料之外,对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与他们眼下的状况毫不相干。
“你是否依旧维持原本的答案、企图浪费大量资源以妥善安置那些敌对势力的雄虫与幼虫?”
充满攻击性的词语令萨克帝抬起眼睛。
他的身体在绷紧。
克拉克和喀特拉、和克里沙,以及被他砍成削削乐的阔翅族群亚王虫都不同。
对方很强大,即使未曾食用任何遗骸,也几乎走到了目前虫群力量的顶点,并且这种强大是内敛的,从不轻易外露。
即便眼下银灰色的雌虫内心动荡至此,攻击性的信息素也不曾有丝毫流泻,以一种极端自控的方式被包裹隐藏。
这样的存在一旦成为对手,会像雄狮般有力、毒蛇般难缠,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刻寻找一击毙命的机会。
然而萨克帝没打算更改自己的答案,他才不管对方吃错了什么药导致突然毁约。
在一些原则性的事情上,一旦迂回退让,就意味着全盘否决来时的路。倘若一个人怀抱着可以随时且轻易修改的目标走入战争,无异于将所有的牺牲和死亡都当作自我取悦的薪柴。
死去的每一个生命都将为这种摇摆不定的欲望买单。
“没有任何改变。”
他说。
“我会砍下两颗亚王虫的脑袋带给你,但是绝不会允许那些雄虫和幼虫遭到屠戮。”
克拉克看着他。
铅灰色的眼睛中平静无波。
既没有恰到好处的通情达理,也缺乏以往被气到时的无可奈何。
“我选择踏平所有威胁、碾碎挡在我前进道路上的障碍,我可否理解为,你方才的话语是在向我正式宣战。”
“如果就这一问题,我们无法达成共识……那么是的。”
核心种叹气,未曾暴露在外的地方已经覆盖上黑色的鳞片,绷紧的精神远不如他的语气轻松。
即便如此,嘴欠的属性依然没能从他的身上消减分毫。
“但宣战不至于。就算打起来,我也不想掰掉你的头,不管怎么说亚瑟都是我和罗克珊的朋友,这点情分还是要讲的。”
“毕竟你如果没了,他也活不了。”
“不用将话题带到他身上。”
克拉克没什么表情:“我对你不会有对待罗克珊的宽容,我可以体谅你的伴侣想要从中劝解的心情,也不会过多追究,但是你再将话题引向我的……人类,我会立刻拔下你那根惹是生非的舌头。”
“我没在和你开玩笑,也没岔开话题。”
核心种嗤笑出声,大剌剌地随便找个地方坐下,黑色的长尾紧紧地贴着背后,保持住防御的姿态。
“而且你说对了,我就是在用亚瑟压你。”
“不仅现在用,以后也会用。”
“我不介意浇盆冰水让你醒醒神、冷静一下——你知道你是怎么从旧的王虫巢穴里出来的吗?”
在对方的翅翼张开前,萨克帝看着那双铅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你的人类把你拖出来的。”
“他外骨骼肌碎掉一半,烧得像只烤鸡滋滋冒烟,整个人快死了。”
“然后他拖着你从巢穴的最深处一点点爬出来。”
“我找到你们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是‘救救他’。”
“他说他喜欢你,我差点以为这是个恐怖故事——什么样的人类才敢对着一只虫子求偶,如果他是我的孩子或下属,我会打断他的腿然后一脚将他踹去战争的最前线,让他亲眼看看、好好看看曾经的虫群是怎么吃人的。”
萨克帝闭了一下眼睛。他一直不赞同对方的关系,这种错综复杂的情感太容易变成双向的伤害,而涉及到的两位当事者身份又过于敏感。
“但是他太倔了,敢从卡姆兰孤身前往灰翅的星域,也敢独自钻进旧王巢去找你,他拖着你往外爬的时候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那个时候他的神色过于坚定,于是我明白,我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而现在,他流着泪求我救下来的混账东西,想要将其它族群的雄虫和幼虫屠杀殆尽。”
“你怎么敢,克拉克。”
金棕色的瞳孔在纵向拉长,呈现出捕猎者的情态。
“你怎么能够一边冠冕堂皇地说你爱他如幼子,一边把血往他的身上擦。”
“你将对于幼崽的爱意全部投射在他的身上,然后把其他同类悉数划归到无关紧要的敌对范畴内。‘他才是我爱的那一个,所以其余的统统不再重要’——如果你敢这样想,我会把你摁到那些雄虫和幼虫面前揍。”
显然揍不赢对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男人不能说不行。
“少把我们之间的事情迁怒到其他虫的身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萨克帝和克拉克是天然的利益共同阵营。同为雌虫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会本能地寻求结盟,也会本能地相争。
在抵御外敌时,拥有共同生物属性的家伙本该悍然维护自身利益,死死抱团。比如,就效益最大化的角度而言,雄虫是消耗品,敌方的幼虫是潜在危险,前者需要集中收集进行再分配,后者则应该尽快碾碎。
然而眼下灰翅族群正集体在往相反的方向发展,这是他一手促成的结果。他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塑料老板犯浑。
“而且你至少该为所有的灰翅考虑。”
亚王虫发起疯来,一整个族群都会跟着发疯。比如克里沙,比如掉了脑袋的阔翅——他们培养出的那些杂交玩意儿实在是令虫呕吐。
灰翅变得相当人性化,但萨克帝还记得解除嘴套的武装种们,在追着敌人的战舰撕咬出第三象限的时候,有多么狂喜快乐,仿佛一整队的疯狗出笼。
“眼下其余的核心基因族群还没有反应过来,任凭我们占得先机。一旦它们回过神,发现你一口气吞下两支族系,并且把这两片栖息星域扫荡得干干净净不留活口,你猜它们会不会联手反扑。”
“你的战绩太过刺目,刺目到每一个邻居都会感受到威胁。”
闪纹种和鳌种正处于摇摆不定的阶段,强大武力与怀柔手段的同时运用,更容易让对方提升合作的意向。加上即将被完全收入囊中的阔翅和足肢种,十大基因族群大概率会呈现出五比五的平衡局面,萨克帝可以手握足够的筹码,迫使另一半也加入合作中来。
然而闪纹种和鳌种一旦退缩,灰翅将不得不面临剩余所有核心族系的围剿。
“不要把自己和你的族群逼上死路,克拉克。”
萨克帝难得拿出认真的态度。
无论能不能做成盟友,他都得把这个开始往偏激道路上走的家伙给扯回正轨,当初他希望亚西蒙斯留下也是基于同样的道理。
亚王虫的身上隐藏着偏执的一面,剑鞘不在身边时很容易一脚踏进战火中去。
“我们的问题止于你我,但是你不能拽着真正在意你的那些人和虫一起倒霉——亚瑟和克里曼,还有大部分武装种,他们对你毫无保留,不该被卷进你那毫无道理的厮杀欲望中。”
“分裂战已经让你的族群减员三分之一,别把剩下的也赔上。”
“巧舌如簧。”
银灰色的雌虫抬起头,清晰地将表情展露出来,一向轻柔的语调中含带讥讽。
“你还能说出多少天花乱坠的道理?总是能将事情描述成对你有利的样子,萨。”
刀锋般锐利的信息素溅开,银灰色翅翼闪烁着鳞粉的微光。
四只铅灰的眼睛看向流着他所仇恨血脉的核心种,全都呈现出竖瞳的状态。
“鬼迷心窍的虫才会将你的话当真。我早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砍下你的头颅、剖开你的胸膛,扯出那颗跳动的心脏。”
“这么久过去,你还是学不会屈下膝盖。”
细细的鳞片顺着对方的颈项和手臂攀爬,昭示着这只过于强大的雌虫正向着深度异化状的形态转变。
“我们从不需要多余的怜悯,而我也不需要一名王座的觊觎者时时刻刻跟随在身侧。”
当克拉克站起身,翅翼和尾鞭全部舒展,那是投入厮杀的前兆。
“最后的机会。”
他冰冷地说。
“收起无用的圣人情怀,学学真正的虫怎么做,碾碎所有的战败族群以显示你不会背叛的决心。”
“到那时,我会允许你撤回刚才的宣战发言。”
“你需要叫醒服务。”
核心种后退一步,带翻了碍事的椅子。
黑色的鳞片覆盖全身,鳞尾弹出环绕在身前,防备着时刻会到来的攻击。同样进入异化状态的萨克帝笑了。
“行,说不通是吧。”
“轻别介意我下手有点重,揍轻了你看起来很难清醒。”
漆黑的雌虫说,细密而锐利的副齿咧开,因怒火而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他很久没因为同伴的犯浑而动过真正的怒火,无论人类还是虫子,太过低级的挑衅只会令他感到好笑。
但对面的家伙差不多踩到了底线。
然而下一秒,有声音响起。
“克拉克。”
发出声响的人过于熟悉,令萨克帝愣了一下。
原本双方紧张对峙、一触即发的局面,瞬间按下暂停。
现场显得有些诡异。
打断了这次冲突的人还在继续说。
“再不收手你们真的要打起来了。正如我所说,他不会选择另一条路。”
伴随着轻微的叹气,可以想象出发言者无奈的表情,同时还不忘反向进行安抚劝解。
“请您也冷静一下,萨。”
“……”
萨克帝一瞬间意识到,之前克拉克是在诈他。
如果对方真的想掰掉他的头,绝不会允许亚瑟以旁听者的身份参与进来。
这只虫有点过保护的倾向,永远都在尽可能地避免让人类见证自己血腥的一面。
显然,处于矛盾中的亚王虫尚未得出一个最终的结论,于是以一个火药味过重的话题为契机,反复试探其关心的问题。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这混账东西关闭了亚瑟的影像,但是依旧保留着通讯,于是远在Ja的人类从头到尾把他们的争论尽收耳底,直到快打起来才露头。
核心种差点被气笑。
片刻前他把亚瑟当成拍醒对方的板砖,做出豪言壮语,当着当事人的面大放厥词、详细描述了一下青年和亚王虫可歌可泣的情谊。
远在天边的人类会不会尴尬到脚趾头抠出一座空中花园,根本不在他此刻的思考范围内。
反正只要他自己的脸皮够厚,尴尬的就是别人。
眼神变得一言难尽,核心种在银灰色的亚王虫身上来回打量。
对方没有立刻收起翅翼,沉默了一小会,萨克帝有充分的理由认定,搞不好他的塑料老板准备将错就错真的揍自己一顿。
“所以呢?”
他抱着手臂问,表情狰狞,配合上还没解除异化状态的脑袋,气氛恰到好处。
“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克拉克依旧没有理会他,但是以一种缓慢的姿势垂下攻击性的鳞尾。
“没事。”
这句话是回应人类的,银灰色的雌虫语气平静:“我和萨谈一会,稍后我会同你联系。你准备休息吗?”
“我等你。”
亚瑟的回答很简洁,他察觉到核心种即将爆炸的心态,因此长话短说。
“请不要让自己受伤,克拉克。”
青年再一次重复。
“我等你的通讯。”
萨克帝看着对方切断信息连接器。
他的鳞处于一种要收不收的姿态,突然间就理解了克里曼为什么会炸成一颗松果。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竖鳞片。
解除异化的亚王虫缓缓坐回位置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核心种一眼。
难以释怀的部分像一根深而尖锐的利刺,并非可以轻易随着几句漂亮话而消失无踪。
理性成为情感的缰绳,更沉重的部分绊住了仇恨,让他不得不在同样困难的两者间做出一个选择。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
随着坚硬的鳞甲消失,萨克帝甩了甩脑袋,处于一种怒火熄灭、但残留着少量生气和无语的情绪。
他理解对方对于硬翅族群难以磨灭的仇恨,同样的历程他自己也经历过,在重获新生刚睁开眼睛时,差不多每分每秒他都在琢磨着怎么砍虫子的脑袋。
他们是同一种生物,对于天敌的毁灭欲谁都别想指摘谁。
但这并不影响核心种太阳穴直跳。
“我看你的脑子洒在了外太空。”
伸手把踹翻的椅子扶起来,他重新坐到克拉克的对面。
“当着亚瑟的面做屠杀宣言,你永远都在刷新我的认知。”
“我不相信你。”
银灰色的雌虫倦怠地开口,终于重启了同萨克帝的谈话,目光却落在更远的地方:“你能拿出什么让我交付信任的东西?你的秘密太多,身上流着硬翅的血,和人类的星舰谈笑风生——你可以要求红太岁为灰翅的核心星域压阵,让那可怖的利刃守住一支核心基因族群的疆域。”
“你能够说流利的人类语,即便常年与人类共同生活的我也无法做到这种程度,没有虫能够摸清你的来历——萨,这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当亚王虫看过来,那双灰眼睛中什么情绪都没有。
“你让我相信一个说不清自己来处的虫,他的身上流淌着我仇敌的血,这如同让我用自己的族群去进行毫无规律的对赌。”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但你又以什么取信于我呢?”
“以利益,以权力。”
深黑色的虫回答,他的愤怒差不多消散干净,重新冷静下来进入谈判状态。
金色的眼瞳毫不避讳地看向自己的盟友。
“我愿意与你分担每一片碎裂的鳞甲,每一块剥离的血肉,尊重你的意愿一如尊重我自己。”
短翅族群在向萨克帝伏低身体时,曾经以恳切的姿态说过相似的话语,但萨克帝从不居于下位。
傲慢让他可以拥有同行者,而不是更上一级的支配者。
克拉克与他都是野心家,能够容忍彼此分坐在长桌两侧握手交谈,但绝对无法接受一方爬到另一方头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比他们更适合成为至死都无法解绑的共犯的存在。
“我愿回以比血缘更为稳固,比同源兄弟更为亲密,比族群连结更为牢不可破的同盟者关系。”
“我的心脏所跳动的每一循环,都将庇护灰翅族群如同庇护我自己的族群,保护亚瑟·西蒙斯远离所有的灾厄与苦难。正如我需要你以同样的方式守住我的族群,在我无法赶到时挡住朝罗克珊而去的伤害。”
利益与鲜血才是让成年人永远绑定的金线,远比命运垂下的纺纱更为坚固。
情谊是易变的,口头的承诺缺乏约束力,但在这之上的一些东西终究会将他们推往相同的方向。
“足肢种亚王虫的脑袋,加上一条稳定的、不用隐藏的,同人类高层的贸易通路,这是我给出的换取信任的筹码。”
“做到你所担负的那一部分,我会处理港口和贸易区设立的相关事宜。无论是时间河的使用权还是技术密钥的交换,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谈判者。”
克拉克不是小虫崽,他必须压上足够重、足够稀缺的砝码,才能在双方不算长久且危机四伏的感情之外,再度迫使天平倾斜向自己所期望的一侧。
“亚瑟的身份问题将一并得到解决,他不再是居留于卡姆兰、无处可去的遗民,他会在帝国、在人类一侧拥有一个长远而稳定的退路。”
面对克拉克长久的沉默,萨克帝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看向对方。
“与人类的合作会让停滞不前的科技和堆积如山的能源流动起来,足以支撑起停战状态下虫群的消耗,灰翅可以迎来一个不用依靠扩展与征战的手段获取资源的发展期。”
“而我所想要的,是把四分五裂的阵营揉成一个整体,以枪口顶在它们脑袋上的形式。”
“我要它们废除族群成员的私有与贩卖制度,并且开源除核心密钥级别和附加保密等级以外的技术。”
“我要开启十大核心基因族群的集体会议。”
萨克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