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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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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多长时间意识的白色雄虫,最先感受到的是小心且谨慎的触碰。
他沉入一个温和的怀抱,不同于蛹化时密不透风的狭窄空间所营造出的密闭窒息,这个臂弯令他感到舒适与安全。
信息素的味道很淡地环绕在四周,他的鳞尾在身体苏醒、神智清晰之前,便开始不自觉地小幅度摆动。
童话中一个奇迹般的唤醒,往往伴随着亲吻和密语。
然而现实中的坏东西,却只会趁着雄虫昏沉乏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玩那枚小尾钩。
还没睁开眼睛,格拉便条件反射地用尾巴抽了烦人作乱的手两下。
然后他听见低沉的笑声。
“你回来啦。”
小声咕哝着,雄虫闭着眼睛用脑袋在对方怀里乱拱一通,好像睡昏头的大猫一样,本能地嗅嗅熟悉的气息。
最近他在梦里见到对方太多次,一时间很难分清虚假与现实。所有错综而又纷乱的梦境场景堆叠在一起,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触感。
紧接着,他感受到对方在亲亲他那些没有收回去的小触须。
乱七八糟的黑发扎得他痒痒的,另一只手还在慢慢地、安慰一般地抚着他的后背,如同哄虫崽睡觉那样。
格拉瞬间清醒过来。
他想起自己还没解除异化形态。
嘴硬伴侣的偶像包袱终究是传染给了他,在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只裹了一层毯子之后,雄虫后知后觉地开始泛起轻微的害羞,急于将到处乱爬的触须须隐藏起来,却始终因为无力和细细的疼痛,而无法很好地掌控身体的拟态。
真是奇怪的事实。
在吃下伊甸园的苹果之前,人类是不以赤身裸/体行走为羞耻的,然而一旦吞饮了智慧之果的甜浆,道德和羞耻心便好似也在同一个瞬间萌芽。
脑子乱哄哄的虫毫无逻辑地想着一大堆读过的故事碎片,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闪过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与之相对,黑色的核心种没有放开手,只是将悉悉索索的白色虫子抱得更近一些,让对方获得一个更舒适的休息位置。
“我回来了。”
他低声说,假装没看到自己伴侣那一点点的手忙脚乱。
“你睡了很久。”
终于睁开困倦眼睛的格拉,这一次清晰地看见了对方。
雄虫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第二双眼睛也一并浮现,全身上下和人类的形态毫无干系。萨克帝带着温和的笑意,这令他的注意力被很好转移。
漆黑的雌虫同样疲惫,太过熟悉对方的格拉一眼识破。
“我睡了多久?”
小声问道,雄虫那双珍珠似的的翅翼不安地吧嗒两下。
金棕色的眼睛注视着忐忑提问的虫,萨克帝沉默了一会,所有情绪都被紧紧地收敛干净。
“你睡了十个大循环。”
最终,不干人事的核心种严肃地回答。
格拉:???
刚睡醒、大脑还没有正常运转起来的雄虫懵了。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熟悉的雌虫——对方的语气十分认真,没有流露出一丁点儿的情感波动,像是一座岩层厚重的高山那样难以琢磨。
当相对无言的静默走到尽头,格拉发出了一个小小声的疑惑声音。
“啊?”
另一边,萨克帝飞快地给自己的伴侣裹上柔软且宽松的织物。
他将呆呆的雄虫整个抱在怀里,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努力把片刻前没憋住的笑忍回去。他轻手轻脚地帮对方换病号服,还不忘满嘴跑火车地鬼扯。
“你失去意识太久。所有虫每天都来巢穴探望你,一年又一年,大家都坚信你会醒来。”
“不、不可能。”
结结巴巴地反驳,格拉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太对。
然而萨克帝那张造谣的嘴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头痛又限制住精神力的读取,让他忍不住因为这不合理的发言而产生自我怀疑。
任何生物在刚从长眠中醒来时,脑子都是不太灵光的。
雄虫开始慌了。
结果高大的核心种快速将他抱进怀里,有力的长尾卷在细细的鳞尾上,缠绕出好几个圈。
“我逗你玩的。”
骗虫的家伙一秒钟都没撑到,丝滑认输。
“你只是睡了一个小循环。”
“咕唧。”
没忍住的雄虫漏了一声情绪语言的咕咕叫,挣脱纠缠的尾巴啪啪摔在对方身上。
然后格拉用双臂紧紧地搂住萨克帝,将脑袋埋在对方胸前,不动了。
异化形态的白化种抱着失而复得的伴侣,一声不吭地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
最终,他在一片寂静中,发出了轻轻的、泣音般的低鸣。
“抱歉。”
在战斗之外很少以情绪语言交流的核心种低下头去,同样回以温柔的长鸣。
他的尾鞭再一次圈住白色的虫,捋一捋对方的小翅膀。
“我的错,不该开这样的玩笑……是我做的不好。”
理解到自己的爱侣不仅是因为逗弄,更是因为与战争相关的一切才会有如此反应,萨克帝缓慢抚摸着对方的后背,认真地重复一遍。
“我回来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格拉都处于被探望期。
最先到来的是肖,浅棕色的中等种一并来带了恩与恩纳这对兄弟。在看到朋友醒来时,短翅雄虫的尾巴摇晃出了残影。
紧接着前来拜访的,则是另一些雄虫们,就连那几只不太走出巢穴的阔翅种也扎堆挤在他的窝边。
作为领导者的格拉突然倒下把他们吓得惊慌失措,听闻对方已经苏醒的消息,这些虫全都嗡嗡叫着贴过来。
克里曼与恺同样出现过一次,
这两只虫全都忙得脚不挨地,前者因为灰翅的栖息星域扩大了一倍多,而不得不投入到更为严苛的工作中去。
而后者在初步掌握了人类通用语之后,被隔空扔给了亚瑟,正在卷手头收到的基本谈判条例。会微笑着抽查的人类实在是太过可怕,不断刷新天选打工虫的认知。
对于战败族群的收编和管理成为当务之急,所有被纳入囊中的星球都要推行新的管理制度,并且需谨慎考虑其上残余的原住民。
这和灰翅们曾经所奉行的抢光同时啃光的政策不太一样,武装种领队时时刻刻都在给信息连接器里输入指令,格拉眼见着对方坐下来不到十个微循环,已经回复了几十个通讯气泡。
最后出现的则是克拉克。
当所有来客全都造访过一轮后,灰翅族群的亚王虫终于踏入这个巢穴。
对方同萨克帝略微颔首示意,然后和格拉打了个招呼。
“你看起来好多了,罗克珊。”
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看着坐在窝里的雄虫,保持了一个礼节性的社交距离,温和地挑起话题:“我们刚回来的时候,你失去意识的消息吓到了萨。直到你脱离治疗舱他才放下心。”
“同时非常感谢你和你所有的朋友,对于灰翅族群的帮助。”
在开启其它谈话内容前,银灰色的雌虫先就之前的事情做出了明确的致意,所使用的语言显得谨慎而晦涩。
“请允许我表达我的谢意。”
“没关系。”
被过于正式的道谢弄得十分不好意思,格拉努力维持平静的样子,但他的目光一直黏在对方身上没落下来。
尚未完全回复正常的虫无法很好地使用涣散的精神感知力,对于情绪精准掌控的暂时性下降,有时会令他不知所措。
以往可以轻松阅读的部分,变得模糊不明,让周围的世界变得充满挑战性。
格拉不得不以一种新的眼光,去观察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事实上,好奇心快把白色的雄虫逼疯了。
亚王虫的怀里抱着一只银灰色的虫崽。
当一大一小两只虫看过来,彼此间呈现出一种神奇的同步率,仿佛命运在奇怪的地方放了个复制黏贴。
瘦小的幼虫紧紧抓着银灰色雌虫的手臂,略带不安地小心打量着萨克帝和格拉。
虫崽看上去很像一只灰翅,但是在细微之处有着不太明显的差异。
格拉相当熟悉这样的细节,会形成光带的细腻鳞粉他不可能看错。
“他混合了……灰翅同闪纹种的基因?”
“看上去是这样。”
克拉克坐下,将幼虫也放进一个柔软的矮垫中,后者以野兽般的直觉迅速地钻进毯子堆里。被毛茸茸小毯子包裹的小雄虫似乎变得安心一些,冷静一会后,便试探性地从缝隙中露出半个脑袋,目光从萨克帝的身上移到格拉的身上。
“每个核心基因族群都有很多流落在外的成员,他们生活在这宇宙的各个角落中,血脉的混杂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温和地补充道,亚王虫因为幼虫猫猫探头的动作笑了笑。
一大堆流浪者、劫掠者在广袤的太空里自生自灭,还有许多战败解体,但运气还算好的小族群隐匿起来,寻找一颗陌生的星球小心翼翼地生活。
“之后会给他做一个详细的检查,他现在有些抗拒其他虫的靠近,我们再想想办法。”
“他叫什么?”
同样被那个谨慎观察的表情可爱到,格拉连声音都放得很轻很轻,尾巴情不自禁地在身后摇一摇。
“暂时还没有名字。”
迟疑了一下,克拉克最终还是就这一问题作出回答。
“我们问过他,他没有获得来自亲眷的称呼,也不记得自己的亲眷是什么样的虫。亚瑟说他会想一想,给对方想一个好听的名字。”
拖延了太久的人类终于踏上返航卡姆兰的旅程。
捡到西蒙斯以来,银灰色的雌虫很少露出严厉的表情,因为他所抚养的人类实在是过于省心。除了最开始无法交流、语言不通的阶段外,大部分时候亚瑟都会展现出相较于实际年龄更为成熟的一面。
这一次也是,在克拉克试图以更为委婉的措辞做出劝导前,人类已先一步看穿了对方的所思所想。
“我会立刻返回卡姆兰接受治疗。”
蓝眼睛的青年保证,全息影像俯下身来,笑着抱住坐在一旁斟酌言辞的亚王虫,摸一摸那双因及时治疗而正在逐渐恢复光泽的银色翅翼。
“请不要因我而感到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并且路上我会想出一个非常棒的名字,每一只幼崽都应该拥有一个厉害的名字,和很多很多的爱。”
说着人类飞快地亲了自己的抚育者一下,并在对方反应过来前,以一种撒娇般的姿态搂住瞬间僵住的雌虫。
湖水蓝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融化开纯粹而温柔的神色。
“就像我一样。”
“兄弟,你在升温。”
坐在一边的萨克帝不得不出声提醒,将突然沉默断档的话题捡回来。
最近克拉克陷入沉思的次数在变多。世间万物如同一个轮回,报应总是虽迟但到。
曾经核心种事业上的顺风顺水和感情上的补考不及格形成鲜明对比,彼时他还感叹智者不入爱河,自己的塑料老板看上去脑瓜子顶呱呱。
结果现在对方同样失了智,而且就被动程度而言更惨一点——亚王虫自己稀里糊涂还没想明白,便被心思门清的人类推着走。
萨克帝考虑了一秒,要不要在开启接下来的话题前,将缩在一堆毛毯中间的银灰色幼虫扒拉出来。
他让克拉克带着虫崽过来是有正经事要谈,涉及到足肢种核心星球上发现的残余雄虫的安排。
结果他刚一对上那只虫崽的视线,对方就发出了嘶嘶的哈气声。
活像一只弱小恐惧又敏锐、每一根毛都竖起来的猫。
格拉看不下去了。
他从窝里爬起身,慢慢地靠近一些,坐在了距离年幼雄虫较近的地面上,既没有靠近,也没有直视对方,而是以一个适当的距离,让尚未达到亚成年期的虫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熟悉自己信息素的气味。
他已很久不曾见过同样展现出闪纹种特征的虫,这令他感到欣喜而难过。
“你好呀。”
柔和的情绪语言带着一点韵律舒缓的嗡嗡底噪。
在觉察到自己晃动的尾巴吸引了对方的目光后,格拉便大大方方地将鳞尾送到一个尚未碰到幼虫、但对方主动伸手时又可以轻易抓住的地方。
“我是罗克珊,你也可以叫我格拉。”
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