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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安贡很快聚集了数量多到难以想象的虫族。
      喀特拉作为大祭祀场的胜利者,偶尔会参加一些献祭赛,但时隔许久还是第一次有胆大包天的雌虫向这名上位者发起死斗。

      而且还是不太符合常规流程的邀战。
      在发出正式的邀请前,那只下克上的挑战者就一口咬碎了喀特拉的小半截脖子,这种将对方尊严摁住地上摩擦的挑衅行为简直前所未有。

      无数只眼睛注视着大祭祀场的底部,密密麻麻的虫子像是蜥蜴和甲虫那样,挂满了安贡的每一寸地面和墙壁。
      它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汇聚起来,把这里变成一个新的巨型虫巢。

      悉悉索索的翅翼摩挲声,和无穷无尽的窃窃嘶鸣声,像是阴魂不散的窃语,回荡在整个大祭祀场中。
      雌虫们面无表情,不再有看献祭赛时的兴奋大叫,而是化作一座座矗立的雕塑,和那些巨大的、怪异的头颅雕像一起垂目而视,仿佛一群残酷的凝视者,秃鹫一般作壁上观。
      它们等待分食战败者的尸体,等待新王的诞生。
      千篇一律的嗡嗡低吟化作白噪般的背景音,成为仪式的一部分。

      场地正中央,黑色与红色的怪物撕斗成一团,难分彼此。
      掉落的鳞片连同血肉一起挥洒出去,溅开的血液快速腐蚀了地面,给螺旋形的巨大花纹再添一笔。

      萨克帝飞快地调整了节奏,但仍不可避免地落入下风。
      喀特拉的每一次攻击都比以往更快、力气更大,庞大愚笨在它的身上并不适用,这只难缠的对手速度与力量兼备,以人类无法想象的灵活姿态将萨克帝死死压制住。

      当异化程度加深,属于人类的理智给属于野兽的本能让出一席之地。
      信腺接触到的全是彼此辛辣的信息素的味道,让原本就沸腾的血液变得更加不受控制。
      黑色的核心种将手臂从对方嘴里拽出来,甩落滴下的血珠。

      猩红的雌虫也处于深度异化状态。
      它怪异的头颅骨骼狭长,咧开口器时诞水滴落,染血的锋利副齿探出口器之外,像是有人用刀割裂了它的嘴角,扯开一个荒诞可怖的微笑。它咀嚼敌人的血肉,然后把那混合着酸性血液的肉块整个吞咽下去。

      漆黑的鳞片在接触到对方的利齿和钩爪时,起到的防御作用有限。
      反倒是萨克帝,往往要一击命中再加一击,才能破开那些红色的鳞甲,给对方造成伤害。吃过大亏的胜利者这次将相较更为脆弱的颈部紧紧地防护住,不给对方任何补刀的可能。

      实际上喀特拉气疯了。
      在短暂的一天之内,它的地位接二连三地受到挑战。一只逃跑的雄虫已经踩中它的逆鳞,紧接着出现了一堆协助雄虫的低等废物,再然后这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冒犯者让它丢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脸,将低贱的秽物涂抹在它不容侵/犯的威严之上。

      不将对方的彻底撕成碎片,它将成为安贡有史以来最大的笑柄。

      再一次刮掉对方的鳞片,挑衅者踉跄着退开两步,那些鳞因为被生硬拔出而沾着血。
      喀特拉把这团硬物吐在地上。
      红色的高位种捏了一下指爪,比出一个摁捻的动作。

      “我要把你像只小飞虫那样,按碎。”
      它说,发出嘶嘶的笑音。

      漆黑的雌虫也身处异化状态,并且因为没有咧嘴大笑,而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萨克帝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冷静。
      “梦里什么都有。”
      他说。这让整个对话听起来更气人、气虫了。

      萨克帝的稳定有时候会平等无差别地创飞所有谈话对象。
      喀特拉显然也不可避免地被创到了。
      虫族没有喊垃圾话的传统,它们的精神攻击还大多停留在“我啃你全族脑壳”的程度,实在是无关痛痒造不成伤害,于是这狂怒的暴君发出一连串的咯咯呖呖声,像是秋日里虫子弄出来的古怪鸣叫,连后颈出的鳞片都炸了起来。

      当它冲向对方,那黑色的虫子灵巧地跃起,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整个翻上它的后背,利爪和副齿试图撕开它的后颈、咬断它的颈椎。
      但鲜红的尾鞭更快,瞬间卷上挑衅者的后腿,把对方拎在空中甩了一圈然后砸在地上。

      在下一次的攻击到来前,萨克帝强行从自己砸出的坑里滚出来,躲过一次足以将他的脑壳揍开花的重击。
      以前他总喜欢将其它虫的头摁进地里,现在是报应时刻。

      如同戏弄老鼠那样,喀特拉不急不慢地踱步,每当黑色的核心种每次停下来喘/息时,就突然再度加速,逼着对方进行闪避。
      萨克帝没有显露出焦急。
      他一次次地爬起来,稳扎稳打地同对手周旋。

      之前远距离的观战所获得的信息,远不如直接上手来得透彻。
      想要赢过这场战斗,他要像解构一只虫子的尸体那样,把红色的高位种一点点拆分,无论是攻击的动作还是身体的特性,都只会在持续的试探中逐渐暴露出被掩藏的阿克琉斯之踵。
      他的体力没有对方好,但耐力一直遥遥领先。

      黑色的雌虫满场跑着躲避攻击,然后他在前排围观的虫子当中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好像回到了第一场核心种对战的时候,格拉那时也是紧紧地贴着石栏,仿佛一只惊慌不安的被扔在破纸箱里的小狗崽子。
      紧接着他又在格拉身后不远处看见了深棕色的中等种工雌。

      萨克帝脑袋瓜子嗡嗡作响,他觉得自己手底下的这批虫想要集体造/反。
      没有任何一个听从他的安排。

      红色的高位种难缠得像一块牛皮糖。它要的不仅仅是击败,而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屠戮。
      它会一点点折断挑衅者的四肢、然后是尾巴、翅翼,最后将其开膛破肚,把那颗从容到令虫厌恶的头颅掰下,来挂在大祭祀场的最高处,成为接下来无数个大循环中吸引参观者视线的装饰物。
      每当萨克帝稍微慢上一点,它就以难以想象的动作闪现到对方身前,连扯带咬地撕下一片血肉。

      “你救下了那只雄虫,你是它的伴侣?”
      红色的死神嘶嘶低鸣,它狭长的眼瞳里闪烁着恶意的光。
      “你听过它的求饶声吗?它哀求我,说它有伴侣。它的惨叫声真是非常的动听。”
      “你就是它说的那个废物吗?”

      一脚踩爆两个雷点。
      喀特拉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底噪,萨克帝不确定安贡底部的其它虫子们是否能听见它的话语。
      但是他得让对方闭嘴了。

      身为人类的时候,他见过很多类似的烂人。
      面对审讯和诘问充满了迫不及待展现自己以往战绩的自豪感,将加害同类的故事一再复述。
      很难以人类的道德感去衡量虫族,但他的个人洁癖开始发作。
      他不希望接下来的几个大循环里,其它虫子在提起瑟临和肖的时候,称呼是“那两只遭到喀特拉玩/弄的倒霉蛋”。

      于是当红色的高位种再一次冲过来,他没有躲开。
      黑色的雌虫接住了对方的攻击,当他近距离凝视那只咧嘴喘/息的红色巨兽,发出挑衅的嘶嘶声。
      “一直低着头,是因为你的脖子还痛吗。”
      他说。

      精神殴打的效果立竿见影,瞬间让喀特拉炸裂。
      它大吼着给了对手两记飞爪,萨克帝阻挡它时碎掉了一大片的黑鳞,两只雌虫再次胶着在一起。
      喀特拉一直将要害部位紧紧地防护在红色鳞片下,尤其是胸口心脏处,红色高位种全身最硬的鳞片几乎都聚集在那里。
      只有它脖颈处刚愈合的巨大贯穿伤,显出较为浅淡的颜色。新生的鳞片需要经过一到两天的时间,才能完全硬化,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于是萨克帝瞅准了对方的脖子下嘴。
      只要一抓住机会,他就给那根脖子多补两下,不让伤口完全愈合。

      旧地人类的神话中充满了头颅情节,早期人类和虫族一样,相信灵魂往往寄宿在人头之中,头部被看作一个单独而神圣的献祭部分。虫族则认为死去后意识将回归大群,所以浇铸起巨大的雕塑环绕安贡。
      头颅和心脏是虫族唯二不可再生的两个器官。
      撕开对方的胸膛困难重重,喀特拉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硬得要命,但是摇摇欲坠的脖子却充满诱惑力。

      他要把那颗傲慢的脑袋掰下来。

      拧成一团时,喀特拉呼吸缝扇出的气流喷在他身上。
      “你胆子很大。”
      猩红的巨虫再一次将对手抡起来砸进地里,紧接着给了那碍事的漆黑鳞尾狠狠一爪,碾碎几块骨头。尾部的剧痛让萨克帝第一次发出不规律的呼吸声。
      但是他的动作丝毫不停,尾鞭借着对方的利爪,反向缠绕上那红色的前肢,锯齿般的勾刺深深地绞进对方的血肉,想要将那根前肢卸掉。

      喀特拉抽身急退,手臂被锯齿扯出长长的伤痕。
      这一轮短暂的对峙谁也没能讨到好处。

      黑色核心种的异化程度还在加深,达到了他以往不曾体验过的境地。
      并且伴随着这种异化,他属于人类的部分在渐渐剥离,速度和力量却在缓慢增加。

      “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大祭祀场的胜利者慢慢地说,它也微微呈现出呼吸急促的样子,但依旧把之前的话语说完。
      “等到你死去,我会把你的雄虫抓住,把你们的脑袋一起挂在安贡的高台上。”
      对方显然说的是肖,但萨克帝毫不怀疑白色的雄虫会自己送上门来。

      核心种对于自己和格拉的脑壳一起出席展览会毫无任何渴望。
      他也不希望看见到所有的下属全部七零八落地和自己躺在一起,旁边是喀特拉举着的大横幅“相亲相爱一家虫”。

      “还是你的头更具有观赏价值。”
      他虚情假意地说。碎裂的骨头痛到发疯,即便是核心种雌虫高到超出常规的自愈能力,也无法瞬间让他满血复活。
      不断加深的异化使他的理性摇摇欲坠,眼角下方裂开缝隙,第二双眼瞳蠢蠢欲动想要浮出。

      “在弄死它之前,我会让整个大祭祀场都听见它的哀嚎,我会把它按在这里,把你拼命挣扎的小伴侣就按在你死去的地方,然后所有的虫子都将亲眼看着我——”
      黑色的雌虫不等它再说出什么污染听觉的东西,就将对方整个掀翻在地。

      第二双金色的眼瞳彻底浮现出来。
      像是越过了最后一个返航点,所有人类特征都从萨克帝的身上消失了。

      漆黑的生物伏下四肢,以完全不符合人类习性的进攻姿态摁着那暴怒的对手。
      四只冰冷的纯金眼睛锁定对方脖颈,即便是滚作一团的厮杀过程中,也毫不放过咬碎对方喉咙的机会。

      扭斗使得它们撞碎一片石栏和地面。
      红色巨虫的口器咬碎对方的半个肩膀,然而下一秒,漆黑的尾鞭就以切断所有事物的力度缠上对方受到多次攻击的脖子。
      纷纷扬扬的尘土和石屑浇在两只野兽身上,在体表混合着血液凝固成干涸肮脏的硬块。

      喀特拉尾爪并用,扯开对方的尾巴。
      但力量提升的核心种再一次选择近战,不给对手任何后退的机会,把伤口深深焊入对方的颈项。
      鲜红利爪撕扯着胸口处的鳞片,喀特拉想要掏出挑战者的心脏,而它的敌人则想要砍下它的头颅。

      当它们再一次短暂地分开,核心种吐出一枚残缺的发声器官,那是从对方喉咙处扯下来的。
      这下聒噪的安贡之王终于闭嘴了。

      黑色的雌虫此刻看上去,已经同人类不再有丝毫连系。
      它发出剧烈的喘气,腰腹处的呼吸缝也以一种不规律的频率急速翕张,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血液逆流呛出的咯咯声。
      介于粉色和殷红之间的血沿着形态怪诞的头颅淌下,在咧开的口器旁晕染开来,混合着唾液滴落。锐利的副齿像刀刃一样,能够轻易咬断任何对手的肢体,呈现出最原始的兽的特征。
      在那双完全变为熔金的眼睛下方、深深的缝隙间,第二双纯金色的瞳孔转动,像是深渊的造物掀开了伪装的一隅,自阴影中窥探着这个世界。

      这是比第一次核心种对战更为恐怖的场景。
      难以描述的情感紧扼住注视着这一切的白色雄虫,让他无法顺利呼吸。在这包含了无尽担忧、惊惧、害怕、祈祷的混杂情绪之中,他感受到另外一种怪异的不协调成分。
      那是一种比后天习得的所有感情都更为压倒性的本能,深深地焊进每一只虫子的基因深处——争斗,进食,繁衍,以及除此之外的占有欲。

      任何人类都无法理解这独属于虫类的异常情感。
      就像王虫时代,虫群还在使用精神链接下的集体意识共享,高位核心种们拱卫着王虫巢穴,宁愿被碾压成泥,也不会在死亡前退让一步。
      理性还无法进行分辨,但异常的精神力已经让他触摸到了隐秘的真相、命运的边缘。

      这是属于他的怪物,属于他的王虫。

      身体深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每当格拉想要更加清晰地探寻他,剧烈的头痛就会阻止雄虫的行为。
      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洄游的节点上,本能叫嚣着告诉他,一旦跃过这个困难的节点,他将获得更宽阔的空间,那些长期压得他无法喘息的恐惧也将随之消散。
      仿佛野草和植物生长的声音蔓延在他的躯体中,黏连成白色的、细细的触须,顺着他的脑子生根发芽,攀爬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想将原先顽固定型的部分啃食重组。。

      但是他的力气还不够,他无法打破那层薄薄的膜、无法像一个浮出水面的溺水者那样骤然得到解脱。

      就在这时,深棕色的雌虫终于挤到格拉的身边。
      瑟临只是比对方动作慢了一点,这一点却令他花费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没有一只观战的虫子愿意让路,它们像是阴沉的尸体,直直地挡在前进的道路上。
      格拉实在过于瘦小,周围的雌虫一旦躁动起来,很容易将他踩踏致伤。

      白色的雄虫之前不知为何流血了,鼻腔和眼眶中渗出的血液刚刚被擦去,但是随着信息素外泄而萦绕在周围的甜腻气息依旧挥之不去。
      瑟临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将那些聚精会神观战的虫子同格拉隔开一些。
      等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场地中央,不禁发出惊惧的倒气声。

      他从未见过这种形态的萨。
      同短翅种、恺、格拉,以及卡塔相处时,对方总是表现出很人性化的情绪。和一些他所见过的高位种那种披着人皮的伪装不同,黑色的雌虫十分自然,好像那些拟人的温和态度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但眼下他所熟悉的萨已经不复存在。

      场地中央,只剩下一只极度美丽的、纯粹的兽。
      与人类描述中的形而上学的美丽不同,这是一种更加贴近生物原始本能的、毫无杂质的美,以强大为土壤,在恶欲中生根,吞噬血肉饲料,然后飞速成长为令一切生物畏惧的怪物。

      它与喀特拉撕咬成一团,黑色的鳞尾同猩红的鳞尾绞缠在一起。不是友好伙伴间碰碰尾巴的缠法,鞭子般的骨节一根根竖起来,如同电锯的锯齿,以绞碎对方身体的力度拧动。
      只是一瞬,它们就在彼此的尾骨上留下深刻的伤痕。
      当两根尾巴撕开时,锯齿上还勾连着碎鳞与肉块。

      有好几次喀特拉几乎抓住这恼人的泥沼鱼,甚至撞断了对方身前的几根骨头,然而漆黑的核心种只是借机拉近彼此的距离,毫不犹豫地冲着它的脖子咬下去。
      四只冰冷的金色眼瞳里燃烧着毫无温度的火焰,连没有用处的情绪和痛觉都一并摒弃。

      和这一画面同样令瑟临感到震惊的,是他在虫群中发现了几只武装种的身影。
      这场挑战和以往的小打小闹不同,终于惊动到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核心族群。隶属于核心基因族群的卫星驻军纡尊降贵地亲至地面,只为了注视这场改朝换代的挑战赛的结局。

      那些武装种和其它观战者一样,一言不发,只是站在大祭祀场的阴影中,盯着安贡的中央。
      它们的眼神中带着评判,既无战意,也无喜悦激动。

      瑟临的脑子变得混乱。
      他担心肖,担心自己的族群。在武装种亲至地表的情况下,他不确定是否还有任何飞船能够起航。
      如果萨在争斗中败落,而他的短翅种同伴又无法离去,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
      他需要找到一条路线,将白色的雄虫和肖一同送走。

      只是一个走神,场内的两头野兽已经再度滚过两轮。
      黑色的核心种逐渐摸清了对方的速度和力量上线,它全身的骨头断了多根,雌虫惊人的自我修复能力也来不及愈合如此多的伤口,更何况愈合同样需要能量,那些能量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于是在又一次近身交锋时,黑色核心种狠狠咬住对方的肩颈。在喀特拉将它抓住前,咬下一大片血肉,然后飞速后退。
      它的口器里还叼着那块生食,细长的舌头缠住,将其整个送进口中。来不及吞咽的鲜血从它闭合的口腔处溢出,滴滴答答地滑落,同它自己的血液混在一处。

      这一行为让它看上去像是一只典型的虫族了。

      那些金属和石头的螺旋形花纹不断碎裂,但是在微酸的血液溅上去后,又会形成新的、层层叠叠的螺旋形。
      饥饿、疼痛、过大的消耗几乎足以让任何一只虫族发疯。

      喀特拉的自我恢复还在继续,但明显变得很慢。
      就像人类的伤口自愈有一定的极限那样,虫族只是身体更加强悍、自愈能力更加强大一些,而非无止境地无限回复。

      相比之下,黑色核心种的身体再生机能已经达到上限,扯掉的鳞片不再重新生长,撕开的伤口也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
      血液糊住眼睛,红色视线里的一切都发了狂。
      信腺与其它感官代替了一部分视觉功能,物体的形状,距离、不同的热源组成一张颜色各异的图画。这具异形般的身体被开发到极限,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战斗的本能。

      喀特拉好几次都险些撕开它的胸口。
      碎裂掉落的鳞片无法再有效保护其下的心脏,当猩红的高位种寻准时机将黑色雌虫砸进尘埃里,力气野蛮地卸掉了它的一串关节,有的拧脱臼,有的直接捏碎。

      有那么一刹那核心种无法及时爬起来。
      虫族对于氧和二氧化碳的需求更低,但不是完全没有。剧烈的厮杀让它呈现出一种类似于过呼吸的症状。脱臼的关节来不及正位,使它无法翻身。
      喀特拉咬碎那些碍事的漆黑鳞片,要剖出那颗完整跳动的心脏。

      “不……”
      格拉几乎痉/挛般地握紧石栏。
      他看着那只黑色的雌虫做出徒劳的挣动,而喀特拉的利爪几乎瞬间掀开下方败落者的胸膛。

      那是他的伴侣。
      那是只属于他的怪物。
      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将对方从他的身边带离。

      他向着核心种伸出手去。
      先于理性,本能已经让白色的雄虫伸出了手臂。那些盘绕在他脑海中的根须簌簌作响,绵延出柔软的、不可见的白色触角,铺展成黏密的蛛丝网。
      王虫时代,虫族普遍认为头颅是保存意识的地方,当身躯死去,意识回归于大群。和人类利用数据天穹架设起时间河不同,虫族的精神链接以每一个生物单元为载体,构建起虚空中的群体意识遗迹。
      王虫时代结束后,已经没有任何虫子能够承担起如此庞大的精神链接。

      倒在尘埃中的核心种四只金色的眼瞳睁大。
      千钧一发之际,喀特拉的攻击被拉长成慢动作。

      与此同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搅动黑色雌虫的脑子,代替它自身拉拽着脱力的四肢,强行让它拖着自己散架的身体,从严丝合缝的禁锢中挣脱起来。
      这种命令直接镌刻在基因上,镌刻在每一只虫子的精神海里,连死亡都无法拖慢它们奔赴召唤的脚步。

      异样只有一瞬。没有体验过王虫呼唤直系戍卫巢穴的前人类,无法判断这异常的感觉从何而来。
      核心种为了脱身挤压断了数根胸骨。
      但猛然踹开对手的它伏在地上,已经缓过了最艰难的那口气。

      在瑟临的惊呼中,白色雄虫躬身跪下。
      殷红的液体沿着它的鼻腔和眼眶再度滴落,甚至连耳部也渗出血来,那些红色的线蜿蜒流淌,渗入地面。
      这七窍流血的诡异景象吓了中等种一跳,他以为对方受伤或者时生病了,几乎想立刻将格拉拽走。
      但雄虫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转身扒住石栏,看向场内的两只雌虫。

      视线变得明灭不定,格拉紧紧地抓住栏杆。
      他快要触摸到那个节点了。但他没有力气再试一次。

      此时,黑色的核心种已经掀飞了压制在自己上方的对手,快速掰正自己脱臼的骨头,给了喀特拉一次剧烈的撞击。
      然后它以一种四肢低伏的体态,闪电般扑向摔出去的敌人,在对方爬起来前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猩红雌虫遍布厚重防御鳞片的身上,骑压住对手的脊骨,紧紧扯住对方的鳞尾,向着反方向掰动。

      那红色的尾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喀特拉发出的剧痛嘶吼,鳞尾却软塌塌地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垂落下来。

      获得喘息的漆黑雌虫已经重拾步调,趁着对方吃痛,毫不客气地撕咬对手。
      急于摆脱对方的高位种扬起红色翅翼,跃至半空。
      它们从高台跌落地面,又从地面打到空中。

      喀特拉发出带着血沫的大声嘶笑,它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祭祀场中,刚愈合没多久的发声器官让它的嘶鸣听起来异常沙哑。
      “承认吧,你和我一样。”
      尾巴断裂让它的飞行轨迹比往常更为扭曲,但丝毫没有减缓速度的迹象。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生物!”

      核心种根本没理它。
      空中作战是它更加不熟悉的领域,俯冲时类似于游隼的高速意味着没有任何容错率。

      当它们交错厮杀,钩爪与钩爪的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坚硬的骨骼和鳞片间几乎摩擦出火花。
      有那么一瞬它们撞击在一起,可怖的高速震荡击碎大片鳞甲,沾着血的红色、黑色鳞片洒落下来。
      猩红的雌虫将对手一把扯过来,它失去了尾鞭,但一对前肢却依然有力,在紧紧捏住扰人的飞虫时握断对方的每一根骨头。

      黑色的核心种全身的骨骼都发出喀拉喀拉的断裂声。那是身体在达到了称重极限时的哀嚎。
      但它金色的眼瞳直直看向对手,没有移开一秒。
      像是发狠似的,它将全身的重量全部压上,直直地冲着对方撞去,撞进红色死/神的怀中。喀特拉的钩爪拧断了它的双臂,继而撕开它的胸骨。
      但核心种不为所动,它像恶兽那样一口咬上对方的喉咙。

      曾经被咬碎半边的脖颈再次迸裂。
      猩红的高位种想要抽出手臂阻止对方,然而鞭子般的漆黑鳞尾缠绕勒紧,不让他的手臂再进一寸。
      野兽一旦咬住猎物便再也不会松口,流动着鳞彩的破损翅翼突然加速,带着它和对手一同以视觉难以捕捉的速度下坠,直直地砸向大祭祀场的地面。

      巨石的地面在它们身下崩裂,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响。
      碎裂的副齿绷断在口器中,几乎顺着气管呛入身体中、割开它的喉管,让黑色核心种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极度骇人的抽气声,逆涌的血将四只瞳孔染成赤金,即便如此它也没有放开对方。
      温热的液体劈头盖脸溅了它一身,现在它们的颜色几乎一样了。

      再次受到重击的脖子呈现出一种无法直立的状态。
      核心种想要更进一步咬断它,但是对方的利爪几乎扎破自己的心脏。喀特拉挣扎着直立起身体,敌人却死死地拖住它,它们呈现出一种半跪的姿势。

      黑色的后肢牢固地锁死敌人,连同快要断裂的尾鞭一起发力。
      核心种几乎是半骑在这头凶恶的胜利者身上,四肢低伏。觉察到无法一口咬碎那喉咙,它立刻后仰一些,用利爪取代了口器和副齿。

      喀特拉双膝陷入地面深处,疯狂挣动,石渣溅得到处都是。对方以整个身体为筹码,将全部重量都盘踞压制在另一头恶兽的身体上。
      红色的野兽发出高昂的哀嚎,似乎想要暴起。

      然而下一秒,黑色核心种的双手抓牢它的头。
      头颅与心脏,是虫族唯二不可再生的器官。鲜红的鳞片紧紧包裹着胸腔部位,还剩一半的脖子却显得摇摇欲坠。

      当那双手拧动,颈骨发出了清脆的响动。

      咔哒。

      那是群山开始崩塌的声音。
      细小的骨殖发出温柔的窃窃私语,像是密密炸裂的小气泡,紧接着它们爆发出一串喜悦的轻呼。

      因为用力,核心种的伤口数次迸裂。
      最后关头他被喀特拉依靠体重压在地上,对方疯了似地抽动挣扎,几乎扯断那束缚住前肢的尾鞭,腰腹处的呼吸缝因为剧烈的拉扯也撕出狭长的伤口。
      断裂的骨头从黑色鳞片下支离出来,但核心种的手很稳。

      溢出的鲜血沿着碎裂的口器滴落,四双赤金色的眼睛里也流出血来。
      黑色的雌虫不为所动,无视了一切攻击。
      它以超越人类想象的力气将那一整颗头从摇摇晃晃的脖子上拧断。

      就像旧地神话中珀耳修斯斩下美杜莎的首级,并将其高举。
      连带着一同抽离的长长脊椎,毒蛇化作的发辫那样挥舞在空中。

      喀特拉的指爪在最后时刻掀开了对方的胸膛,做出一个抓握的动作。
      然后在即将掏出那颗跳动心脏前,它停了下来。
      曾经的大祭祀场的胜利者,以一种半跪的姿势,双臂抽/搐着滑落下去。

      被斩首的红色巨虫犹如一尊雕像,血从它的颈部流淌喷涌而出。
      那些血液溅落在黑色核心种的身上,瞬间将它张开的翅翼染成猩红,并且如瀑布一般沿着两对翅膀溅落,和布满整个安贡大祭祀场的染血的螺旋形花纹融为一体,一直延展至所有巨大头颅雕像的脚边。
      仿佛两双新生的、巨大的、鲜血编织的翅膜,把这整个巨巢环拢于怀中,托举起中间怪诞的、黑红色交织的怪物。

      无头的失败者轰然倒地。
      新诞生的胜利者站在废墟之上,缓缓直起身体,提着那颗无主之头,由盘踞变为站立的姿势。

      那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就像第一个海洋生物爬向陆地、第一头野兽学会直立行走,跌跌撞撞地使用新生的腿脚一样慢。
      从摇摆不定直至站稳,它停歇了许多次。断裂的骨骼摩擦出刺耳的咯吱声,每一次响动都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巨巢中,伴随着这声音,迸裂的伤口洒下新的鲜血。

      等到它最终站直身体,漆黑的鞭尾像一柄难以摧折的利剑般钉入地面,支撑住身披不祥鲜红的异化状态的恶兽。
      头颅从它的指爪中掉落,滚入尘埃。
      核心种似乎化作了一座静谧的雕刻,维持着那个沉默的、无人挑战的姿势,和整个大祭祀场融为一体,一动不动。

      所有虫族都在等待。
      它们在等待一个信号。如果获胜者登上高台,那么它将成为安贡大祭祀场、成为Ja不可替代的新王。
      但如果它倒在登上高台前,那么蜂拥而至的虫潮将撕去一切掩饰的外衣,以最原始野蛮的形态啃食它的尸骸。
      空气凝滞到如同滚烫的油锅,只要一滴水珠落入其中,就将引发激烈的爆炸。
      连翅翼摩擦的细小响动都听不见。

      观战的瑟临几乎无法呼吸。
      在理解祈祷的含义前,他便已开始祈祷,祈求那只核心种快一些,在倒下前去往胜利者的宝座。

      黑色的雌虫终于再次动了。

      但是它没有挪移脚步,而是向着遥远的观众席抬起一条手臂。
      那是一只鳞片斑驳、伤痕累累的属于怪物的利爪,掌心向上,再看不出人类的痕迹。

      在所有虫反应过来前,一只白色的虫子推开自己深棕色的守卫者、推开身边紧挨着的观战雌虫,冲下高台。
      翅膀残缺的雄虫在跳进最底层广场的时候摔了一跤,但它毫不在意,感受不到疼痛般爬起身,再次跑向对自己伸出手的核心种。

      当它冲到对方身边、将手搭上摊开的指爪,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对方猛地一用力,将白色的雄虫整个举了起来。
      两对被染成猩红的翅翼倏地张开,甩溅的血液混合着鳞粉挥洒出零零碎碎的反光,伴随着可怖嘶鸣。

      漆黑的怪物展翅跃起,托着那只白色的雄虫环绕矗立的高台一周,最终降临在残垣断壁的最高点,身后拖曳出长长的印迹。
      那是作为献祭终点的断头台,也是新诞生的胜利者的王座。
      淅淅沥沥的血顺着石台滴落流淌,如同某种不祥的献礼。

      原本安静的巨巢在这一瞬间轰然炸裂,虫群发出浪潮般的嗡嗡声。

      格拉抓着核心种,他现在不再害怕。
      在那个感到忐忑的夜晚,萨克帝的手曾经搭在他的身上、安抚一般地摩挲他的翅翼,以一种很温和的声音慢慢地哄他——

      “战斗结束后,我会举着你在大祭祀场里走上一圈,将你放在高台的王座上。”
      “然后告诉它们,你是我最明亮的那颗小星星。”

      黑色的雌虫将他轻轻地送上高台,然后退开一步,站在侧旁。当格拉仰起头注视对方,两双金色的瞳孔锁定他。
      他的伴侣所说的每一句话,必将兑现。

      于是格拉再一次伸出手,在无数雌虫表示臣服的喧哗声中、在所有异口同声恭喜新的安贡之王诞生的嗡嗡祝颂中,他将这只伤痕累累的胜利者拥抱在怀中。
      精神力的触须探出,仿佛无数黏连的白色细线,蛛丝似的缠绕上对方荆棘遍布的意识,抚平那些看不见的血与泪,将最宝贵的核心紧紧保护在其它任何虫都无法触及的黝深网中。
      核心种发出破碎的喘/息,把纯白的雄虫一并染红。

      当格拉感受那些精神的残片,他舔舐到苦涩、压抑,以及愤怒的味道。
      像是沉淀了一百年那么久,在平静沉稳的表象下,在黑暗狭窄的深渊中翻滚、燃烧,如同一团浸入冷水中的、摇摇欲坠却又始终无法熄灭的火焰。

      于是格拉明白了。
      他所渴求的伴侣就像一头不归的黑羊,一头等待着的、永无复还之日的怪物。

      在理解人类所谓的爱与希望前,他最先品尝到的却是苦涩和伤痛。
      当彼此的精神缠绕在一起,他因对方的悲伤而悲伤。

      黑色的雌虫发出悠长清远的嘶鸣,尖锐而怪异地穿过安贡大祭祀场,穿过Ja沉沉垂落的夜色,像是要扎根于这陌生的星球。
      每一只虫子都因为这声音而俯下身去。
      那不是情绪语言和通用语言的任何一种,只是单纯的嘶喊。好像一匹离群的黑羊在呼唤着它那不再回还的羊群,呼喊声穿透深邃寒冷的夜晚、穿透植被稀疏的旷野,如同一只候鸟越过了海洋与陆地,飞行十万公里,呼唤着另一只候鸟归巢那样。

      漆黑的怪物全身上下骨骼断裂,一些支离出体外的断骨扎在雄虫身上,仿佛包裹着荆棘的冠。
      长长的血迹拖成荒诞的加冕地毯。

      所有雌虫陷入狂欢,它们祝颂、涌动,向安贡新的胜利者表示臣服,背景充满光怪陆离的嗡嗡嘈杂,好像一整个巨巢都发起了疯。
      格拉张开残破的浅白翅翼,像是要将那些声音阻隔在外一般,轻轻拢住这可怜又滑稽的新诞生的王。

      然后他低下头去,将脸颊贴着对方。
      回应般地发出了温柔而长久的低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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