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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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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两个物种比邻而居,完全互不搭理显然是不现实的。
旧地的人类历史中有着太多彼此打得你死我活,但双方领袖还会正常对话的现实案例,萨拉森人流出的血液曾经没过马蹄,侵略者剖开死者的肠胃从中搜刮被吞下的黄金。
然而他们的后代依旧会互相往来。
现实世界总比爽文来得更无奈,整个宇宙都像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人类和虫族也是这样。
停战前这对恶邻处心积虑地互相研究彼此,以“总有一天弄死对方”为出发点各自暗中蓄力;停战后又因为技术共享,而不得不捏着鼻子建立起局部合作。
时间河就是典型的产物。
蜜月期都谈不上,顶多算是两个种族顶着尔虞我诈的交锋,共同致富,把矛盾暂时转嫁到双方的宜居星域外。
王虫灭绝后,以生物单元为载体的共享意识坍塌,再没有任何生命体能够担负起如此庞大的意识碎片、同时精准地操控巢穴星球间的能量场。
于是人类反手掏出了数据天穹。
生物飞升已无可能,不如大家一起机械升天。
人类出物质,虫子出技术,提纯过的星核能源配合上能量场的精准分割锚定,以数据天穹为载体,群体意识的遗迹和星域间无数的通路港口就此诞生。
双方对于这一合作结果的使用权进行了漫长的扯皮,每一个“港口”都被严格纳入管控范围。群体意识的遗迹更不是想进就进。担心生与死的界限就此混淆,任何种族都严禁上传完整的人格……或者说虫格,人造哈瓦那只接收记录碎片。
永生了,但没有完全永生。
死亡对于族群来说,往往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生物通过死亡进行筛选,剔除错误的基因,延续更优选项,让族群永远处于进化的历程之中。
而完整人格的上传与转录涉及到太多的道德伦理以及法律问题,也太容易污染数据天穹,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给自己种下诅咒,一个“所有生命终将走向死亡”的诅咒。
在这一“共同致富”的过程中,人类和部分虫族免不了产生交集。
这种交集往往发生在彼此的高层之间,最起码也要是掌握着核心技术密匙级别的族群。
克拉克的战舰架设了时间河港口,这种港口一般会锚定固定的坐标点。而为某一艘飞船设置独立通路的做法,足以体现银灰色雌虫在核心基因种族群中的地位。
它的行为举止完美到令人反胃,连谈话节奏都颇具人类特色,这是仅靠简单的拟态和神情模仿所无法达到的效果——对方是真的完全理解这些微表情背后的含义,并且可以熟练运用,萨克帝忍不住怀疑它是否属于与人存在接触交流的那一波虫子。
事情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一个拥有时间河港口使用权的、极度了解人类行为模式的核心基因种,手里还掌握着一个源源不断产出星核能源的黑煤窑。
他需要知道那些大量产出的能源石最终流向何处,虫族,抑或是人类。
萨克帝从不低估虫子的凶残度,但也不会低估人类的贪婪。
倘若往前追溯历史,马普兹科学院曾经为了进一步扩大异种污染,大肆采购用于非法实验的人类。这些人类来自黑市、来自流放星球、来自贫民星。
旧地时期,人类被装进铁皮火车或者轮渡,当成货物运输。到了太空时代,铁皮火车和轮渡进化成了走私飞船,人类是货物这一点倒是没变。
堪称新世界的地狱笑话。
如果把人替换成更为宝贵的星核能源,不用想也知道走私者愿意冒多大的危险、甚至是不惜背刺自己的种族去进行交易。
于是面对银灰色雌虫一路掌控着谈话节奏的做法,萨克帝维持着他虚情假意的微笑,回以一个“那就谈谈”的表情。
“你看起来很不像一位核心基因种。”
“啊,”对面也露出了一个礼节性的笑容,银灰色的雌虫以一种端正又悠然的姿态坐在那里,“关于这个,我听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传言。他们说,你的人类通用语非常流利。”
“行为可以伪装,但细节很难做出欺骗。据说你和Ja的原住民……争吵时,偶尔会脱口而出人类的语言。”
“争吵”属实是一个过于委婉的描述。
真实情况是每次萨克帝和安贡那一群五大三粗的雌虫“友好切磋”,双方一旦上头,很容易在打斗过程中爆出亲切慰问。
黑色的核心种已经极力避免展现出异常的行为,但偶尔不小心脱口而出的话语此刻还是变成了回旋镖,扎在他自己的脑袋上。
他想撬开对方墙壁上的一块砖,结果对方直接扛着大锤砸他墙脚。
这令核心种实在不想深究,面前银灰色的神经病到底都查了哪些东西。
对面的做法简直令人烦躁,好似织网的蜘蛛般,用那些轻而黏的丝线缠裹住猎物,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所以我想,或许你们会更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克拉克浅灰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
“如果我猜错了,那么很抱歉。”
“但是我原本的形态可能会吓到你的雄虫,大概率也会让你感受到压力,这与我的本意相悖。”
“你想谈什么。”
继续绕下去不是被摸底就是被牵着节奏不得翻身,黑色的雌虫终于不再兜圈子。
“就像我说的,谈谈安贡,谈谈能源星。”
对方回答。
“比起我想谈什么,不如先聊聊你的想法。”
“能源星属于我,就像安贡属于我那样。我看着它建立起来,看着喀特拉成为大祭祀场的胜利者。”
“但是喀特拉……有些过于野蛮了,看起来不像一个聪明虫,所以我并没有花很多的精力关注他。”
“而你,”那双眼睛看向黑色的核心种:“你在拒绝我,就像你拒绝那些武装种进入安贡。”
“你不愿加入武装种,也不想我的部下插手大祭祀场的事情,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的身体语言已经展现出足够多的抗拒。所以这场谈话的关键点不在于我想谈什么,而在于你。”
浅灰的瞳孔泛起安静的笑意。
“你准备对Ja做什么呢?”
“你想让它获得自由吗?”
好杀人诛心的话,好危险的送命题。
一不小心就得脑袋飞飞。
“我对Ja的未来很感兴趣。”
萨克帝直言不讳,“同时也对它的现状很不满。”
面前坐着的高位种并未显示出任何生气的迹象,它精神状态的稳定度几乎和黑色的雌虫不相上下,面对下位的指责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于是萨克帝摒弃了所有花里胡哨的修辞和迂回的谈判手法。
“Ja本该被更好、更高效地利用,但是你没有做到这一点。”
远处戍卫的武装雌虫因为这不客气的话而纷纷看过来,似乎想将这胆大包天的冒犯者的脑袋给拧掉。
但是克拉克的表现依然平稳。
“说说看,你眼下有一个当面说服我的机会。”
“现在的Ja只是一个黑矿。”
萨克帝的尾鞭一下一下轻轻晃动:“连航道星图都不会标注出它的坐标,你遮遮掩掩地将它藏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浪费一大批武装种长期守着这里。”
“考虑到星核能源的特殊性,我认为这个做法能够带来足够大的利益。”
克拉克笑了笑。
“人类的语言怎么说,默不作声地摄取财富。我很喜欢这个说法。”
“但是不稳定。”黑色的雌虫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它,“你知道星核能源矿代表着什么,其它核心基因族群、包括人类也都知道。”
“Ja没有固定的港口,小批量、低等级的能源石贸易只能倚靠黑市运输船,大批量或者特殊的交易我猜需要你亲自压阵。你之前降落在卫星基地是为了处理星核能源的问题?”
“这种做法其实很可笑。Ja不在航线图上,但是那些蜂拥而至的黑市贸易商依然可以轻易锁定它的位置……所有贸易商都知道它的存在,却没有虫说出来,就一群健康的虫子在睁眼集体装瞎那样滑稽。”
“所谓的‘默不作声摄取财富’,只会给你自己的交易过程增添难度,并不会减少知情者的数量。”
“或许你背靠高等族群,其它虫族不敢轻易涉足你的私产——但是如果,你和我都明白这个种族的天性,厮杀和斗争的本能写在我们的基因里,一旦有其它虫类想要吞下这颗星球,没有港口的Ja只能靠着那点可怜的驻卫星武装种去防守。”
“你的战舰群要经历两到三个跃迁点才能赶到Ja,距离让你的调控力无法时时刻刻掌握这里的所有变动,事实上之前的几场地表暴/乱爆发很久后,那些高居卫星的武装队才紧急采取了镇/压行动。”
克拉克平和地着看向他。
“你的野心就像你的眼睛——当我看见你对战喀特拉的影像,我就很难忽视自己的星球上冒出了一个野心家的事实。”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呢,我的胜利者。”
萨克帝用力呼吸了一下,感觉眼皮狂跳。
为什么会有对战影像这种东西……仿佛把他的社死场景刻录下来,随时都可以公开处刑。
克拉克真的很能搞他的心态。
这让他不得不自我调整了半秒,才再度开口。
“给我两个大宇宙循环的时间,”他说,深深看向对方的眼睛:“我能把整个Ja变成难攻不落的要塞,也能把贸易的航道开到Ja的大门口。”
“中低级能源石分销过程中耗损巨大,它们带来的利润实际上低得可怜,你在调控它们时,根本无法保证强制力有效落实到每一笔低等级的交易上。如果我们能够打通能源石提纯的全生产流程,整个产业的上游中游下游都被你一虫吃下,你将就地摄取难以想象的庞大体量的资源和财富。”
“任何虫,或者人类,都无法染指你的私产,觊觎星核能源的虫族无法靠近它一步。”
克拉克笑了。
“无法靠近一步的虫族里,也包括我自己吗?”
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