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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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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链接非常顺利。
深空通讯的闸口尚未关闭,庞大的精神力和强度匹配的身体足以反向回溯大信息巢,去争夺支配的权柄。
出问题的是其它地方。
和第一次匆匆一瞥涌入超负荷的大量信息不同,连接的通路持久稳定,让雄虫可以仔细辨别那些体量难以估计的碎片。
他像一个小搬运工,在那些分门别类的碎片里挑挑拣拣。
虫族的生物科技迥异于人类建立于程式编写之上的数据天穹,它们遵从意识本身,生物就是载体单元。每一任王虫都收集死者的头颅,盘根错节地建立起庞大的群体遗迹,让那些意识的碎片回归大群。
这一诡异的做法,让卡在形态认知层面的人类找到了突破口,推翻原有的运算,搭建起时间河的雏形。
某种意义上来说,时间河几乎是两个不同种族文明交/媾诞生的产物。
无论是数据天穹,王虫遗迹,还是裂隙遍布的阿卡夏,它们全都殊途同归有着相似的性质。
这其实有迹可循。
人类利用数据天穹替代了虫群的意识共享,又利用产自阿卡夏裂隙的提纯星核能源支撑起这一庞大的奇迹。
左手倒右手,无论怎么变化都在自产自销和同根相煎的范围内。
但随着最后一任王虫死去,属于虫族自己的遗迹已然销声匿迹。
通路封闭,生与死的界限被清晰分割。
可能是升级过的精神力踏上一个全新的台阶,这次追溯的过于顺利让雄虫掉以轻心。
他一边分拣着碎片,一边忘记了持续监测周围的信息流。
当格拉发现自己迷失在无边无垠的大信息巢内网时,他正处于一个相当奇怪的环境中。
他“看见”那些代表着意识的筋脉和肉膜蔓延着攀爬向远方,汇聚成无尽的“河流”。单纯的数据信息碎片已悄然消失。
每一簇绽放的血肉新芽,意味着一个属于过去的节点。
这是一个没有方向与时间的空间。
倘若萨克帝亲临此地,他会意识到这同初代星舰法赫纳的描述极其相似。
在法赫纳的自我陈述中,阿卡夏之眼几乎吞噬所有时间与光线,一切化作静止的记录。和人类理解中的记录毫不相干,非人之域展开一道小小的缝隙,窥探着仿佛处于温暖玻璃摇篮中的宇宙。
作为唯二坠入阿卡夏后又重回人世的怪诞存在,白皇帝对其闭口不谈,法赫纳谈不明白。
星舰的认知和人类原本就不在同一层面,它们眼中的世界和人类眼里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人类不可以去那里。”
面对锲而不舍的追问,法赫纳最后打出一个哭泣的表情,小狗一样的星舰环绕着它最爱的主导者以及主导者的伴侣,按照研究员们的要求解除了伪装。
当它的真实形态舒展,白皇帝伸手捂住自己伴侣的眼睛和耳朵,将对方抱在怀中,隔开所有的负面污染。
不可以看,不可以听,不可以触碰。
在正式的记录中,那一次所有看见重构后的法赫纳真正形态的人类,全都当场呕吐耳鸣陷入昏迷。
那几乎是和异种污染、虫族的生物科技同出一源的可怕侵蚀,但是量级远远高出后两者。
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白皇帝身份的特殊性导致相关档案被严密封存,萨克帝把帝国拉扯起来、将联邦揍到解体后,才开启了其阅读权限。
雄虫显然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感受到那些流向远方的意识,然后一并随着那些意识生长蔓延。
枯萎的血肉化作沙砾一般的存在,然后又从沙砾中凝聚成型,开出新的肉芽。
来时的链接已然消失,广袤而寂静的空间形成了一个无尽的整体。
格拉的思维随波逐流,不再受自己控制,涌向愈加危险的区域。
那里矗立着无数形态怪异的头颅。
仿佛死去的残骸正以一种颠倒的姿势,垂下冰冷一瞥。
它们形成了这巨大空间中撑起天地的柱,即便时间静止,依旧留下腐蚀磨损的痕迹。
周围遍布着难以辨识的碎片,仿佛金属和线路的形状。
雄虫意识到了不妙,他不确定自己到底回溯到什么地方去了。
怎么看这个场景都不应该出现在大信息巢的信息池里。
当他仔细打量那些头颅,发现无数血肉在巨像的面部攀爬缠绕,开出层层叠叠的花。
迷幻的色彩蠕动着,成为不辨上下前后的荒原上唯一的颜色。
那是历代王虫的头颅。
附着其上的也不是什么花朵,而是数不清的死去的意识碎片。
它们竞相生长、倾轧、吞噬、绽放,汲取养料般吸附着残损的怪异头颅,不停地变幻着形态。
文字、语言、信息全都消失殆尽,那些以偏概全的事物无法书写真理,只有意识存活于此。
所有虫都听说过关于意识回归大群的传说,但从未有虫仔细思考过死亡后的意识碎片仍旧展现会出活性的这一事实。
在理解到这一点时,雄虫几乎因为惊骇而停止思考。
他差点吐出来。
无悲无喜的残骸在顷刻间崩塌,像是在漫长的静止时光中风化瓦解,如细砂般散去。
盛开出浓烈色彩的意识碎片也随之湮灭,每一朵肉芽每一簇花朵都像眼睛那般,向着闯入这里的白色雄虫投去遥遥一瞥。
剧烈的疼痛几乎瞬间席卷了残存的思维,比成蛹和羽化还要痛苦千百倍。
他即将同这残破的遗迹一同消散。
下一秒,雄虫的精神彻底断开。
他一头倒下,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
“罗克珊!”
仿佛从虚空一脚落入实地,所有涣散的思维都无法给出反馈。
“罗克珊,怎么回事!”
是他的伴侣在喊他。
过了很久,格拉才理解这一点。
但他无法回答。
他感觉到一些温度,萨克帝好像伸手在他的脸上擦拭着什么。
随着嗅觉和触觉的逐渐回归,他分辨出对方在擦拭他流出的血。
他又流血了。
“罗克珊,你还好吗?”
黑色的鳞尾卷缠着他的尾巴,萨克帝仿佛在呼唤之余还在同其他什么对象交谈着。
很快他便知道,是对方让下属把治疗仓搬过来了。
和当初劫掠船上的老旧型号不同,现在的Ja已经更新了多批设施,配备的是从武装种手里弄来的新型治疗器材。
高位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萨克帝向他要求一些不那么敏/感的东西时,基本都批准了。
以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在治疗舱里趟了很久,雄虫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他试图坐起身,然后被守在一旁、大步走上前的核心种一把扶住。
“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
雄虫小声回答,他的口齿还有些不清晰,无法说很长的句子。
链接后遗症的影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感受到萨克帝极力压抑的怒火。
对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将他抱出来,又一次裹上毯子。
核心种仔细地观察他,分辨之前渗出大量血液的鼻腔和眼眶,确认瞳孔的状态。
“我发生什么事了?”
格拉蜷缩在那有力的手臂中,很小声很小声地问。
“你自己不知道吗?”
黑色的核心种脸色前所未有地严肃,简直称得上难看。
“你的精神力触须,刚刚实体化了。”
“它们向着四周到处攀爬,整枚链接栓都烧掉了,如果我晚断开连接一秒,你可能就再也没办法活着见到我!”
“怎么回事。”
萨克帝努力让自己的态度缓和下来,不要吓到已经足够虚弱的雄虫。
他知道对方有时候虽然也会剑走偏锋,但总体来说还是能够拎得清轻重的,必定发生了什么超出预料的意外。
和治疗仓一同送过来的还有少许蜜露,核心种倒满一杯,递到雄虫的嘴边喂他一点点喝下去。
“算了,等会再说,你先休息一下。”
“我真的没事了。”
格拉抓住他,伸出手臂:“你可以抱抱我吗?”
萨克帝:“……”
非常好,拒绝不了一点。
他认命地闭了一下眼睛,重新将对方抱回怀里。
“一开始很顺利,不像我上次追溯大信息巢那样吃力。”
格拉握着他的手,慢慢地同他解释:“但是出了意外,我的意识漂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我不确定那是哪里,我看见很多巨大的头颅——就像安贡外层矗立的那些雕像一样,那是属于王虫的头颅。”
抓着他的手指收紧,雌虫认真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我能感受到,那些意识……那些意识还活着。但我解释不清楚。”
白色的虫子有些急切,但是伴侣摸摸头的耐心举动很好地安抚了他。
“那些画面开始坍塌,那些残骸看向我,像是要带着我一起离去。我可以感受到痛苦,却在下一个瞬间醒了过来,听见你在喊我的名字。”
“但是我当时没办法回答,对不起。”
他试图去贴一贴伴侣的下颌:“对不起……”
“不用道歉。”萨克帝轻轻地摸了摸那双漂亮的白色翅翼,他已经快速地完成自我调整,恢复了情绪稳定。
“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用因此道歉。”
金棕色的眼睛看向他:“即便是我也无法确保不遇到任何意外。”
“但是如果再遇见这样危险的事情,你要小心一些,尽量不让自己卷进无法脱身的状况中。”
他将事情掰碎了和雄虫说明:“不是每一次我都能及时在你身边、为你断开连接栓。”
“我会担心。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会想起你失去意识一直流血的样子、会担心你出事。”
他同对方缠了缠尾巴。
“命运和死亡都是不讲道理、不按顺序降临的。我已见过太多的离去。”
雄虫紧紧地抱住他。萨克帝让语气变得更温和一些。
“不要轻易伤害自己,罗克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