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沉溺[破镜重圆]》呼呼一下就好啦

11、精神弑母

　　宋悠悠如常上了一个星期的班，周五下午，跟卢景岳约好了下班见面细谈给他的产品做品宣方案的事。

　　原本约在办公室附近的一家广式餐厅边吃边聊，结果卢景岳要加班推迟了时间，打电话时言语间满是歉意，宋悠悠很大度地表示体谅，她如今跟他不是男女朋友，对他的要求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没有期待，继而没有失望，自然也就没有了因为失望而产生的怨怼，这样包容度更高的关系，宋悠悠私心里觉得更加适合他们。他应该也是这么觉得的吧，她想。

　　到了小区门口，没回家，先在楼下一家快餐店吃了晚饭，想到回去也是一个人，等会儿还得再出来，索性进了是知书店看会儿书。

　　才坐下点了杯花茶，找了本篇幅短小的诗集打算随意翻一翻，周艳容的电话来了，问她是今晚回还是明天回，想吃什么的话，她提前去买菜。

　　嘴巴比脑子更忠实于自己，她没多想，干脆利落一口拒绝了，“不用麻烦了。我最近有些忙，假期都要加班，就不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有事打我电话。”

　　周艳容自然听出她语气冷硬，知道不回家大概算是女儿对她的惩罚，惩罚她不识好歹，忘不了前夫，没有骨气，事事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可她这二十多年早就习惯了听从宋青云的意见，也习惯了凡事先为他考虑，他是有头有脸要出去社交的人，不像她，只是绕着家里的方寸之地做家事。从他的角度考虑问题，顾全他的脸面，是她行事的至上准则，哪怕离婚了也改变不了。

　　她不求女儿理解她，却也希望能得到她的陪伴，不过工作要紧，她自然明白：“那你不忙的时候一定要回来，妈在家等着你。”

　　听到周艳容怯怯的声音，宋悠悠满心的烦躁，她不是要惩罚她，她只是对她太失望了。

　　她是想做那根拽着她逃出枯井的引绳，可她自己不接受，她又有什么办法。她是她妈，又不是她女儿，她能拿她怎样？

　　想到女儿，她有一瞬间想给外婆打个电话，让老人家帮忙劝一劝，可一想起外婆的大嗓门和暴脾气，又很快泄了气，算了，万一把人骂狠了，后果还不是得她来承担？

　　现阶段，她只想好好工作赚钱，过好自己的生活，并不想节外生枝。况且，和卢景岳分手几个月了，她早休整好了，也是时候重出江湖找合适的交往对象了。

　　说白了，她忙得很。

　　周艳容如果要沉溺在过去不愿清醒，就随她去吧，反正，恋爱脑也死不了人，莫说如今也只剩她单方面的沉溺。

　　宋悠悠把书扣在膝头，怔怔想，她的孝心是有限的。

　　这念头又一次出现，心里滞了一瞬，孝心这词含义太复杂，说得简单点，她对周艳容的爱有限。这发现她早就有了，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到底不是多让人愉悦的事，很少愿意仔细去想。

　　母亲该是一个孩子成长路上最大的支撑，最强的后盾，可周艳容从来不是。

　　自从宋悠悠记事起，周艳容便是宋青云至上主义者，她会在她找不到红领巾快要迟到急得要哭时，选择先给宋青云烫好他并不急着马上要用的衣服；会在她抱怨宋青云没按时出席她的家长会，害得她很没面子的时候，打断她的话头替宋青云百般解释；会在她因为受不了家里客人太多出去了一整天，晚上有意迟迟不回家时，不急着出去找她，而是忙着给宋青云的朋友们做下酒菜……

　　类似的记忆太多，每一次她都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她太不招人喜欢，周艳容才会这么无视她。

　　小的时候，她不敢问周艳容，怕她说出她不想听的答案。

　　长大一点，她渐渐觉得没必要再问，周艳容就是一个爱丈夫胜过爱女儿的人，她接受就是了。

　　放弃抗争，不再问为什么，也不再为此而困扰，人才能安于当下，接受自己在亲情上的命运，以一种绝对臣服的姿态。

　　她后来想起这段心路历程，觉得大约是少年人自我保护的一种心理本能。

　　一年年长大，她对此也越来越能平静接受，甚至还能自我开解，在文学作品里看过为了争抢父亲的爱和关注，彼此妒忌相互伤害的畸形母女；看过掌控欲爆棚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化身教官，先社会一步对女儿开展严苛闺训的变态母亲；看过因为父亲去世没有兄弟的女儿，被母亲逼着剪了辫子穿上男孩的衣裳担起家计，长成了个没有□□的男人；也看过因为女儿比儿子先出生好几年，害母亲被公婆嫌弃苛待，母亲为此迁怒女儿，多年没一个笑脸，常常将一句伤人不见血的话挂在嘴边，“要是没有生过你就好了”……

　　这种向下的对比，常常让她觉得庆幸。

　　后来，她离了渝县，上了大学，读了越来越多的书，学会了用越来越多的理论知识来武装自己的心理状态，对周艳容的态度也更加理直气壮起来——如同希腊神话里有儿子弑父的传统，东亚文化中，女儿精神弑母的情形则更加常见。

　　母亲是女儿成长过程中第一个接触的成年女性，母亲的好，会成为女儿成长的模板，母亲的不好，则会使女儿试图从模板中跳脱出来，有了“绝对不能成为母亲那样的人”、“母亲的生活模式太过可怕”、“坚决不过母亲那样的生活”的意识，开始反叛母亲，与母亲割裂，立志成为与母亲不同的人。

　　初二那年，把周艳容拽出厨房咄咄逼人以质问的语气关心她，却被她三言两语反驳回来的那天，她就开始了自己的精神弑母之路。

　　她以为，她可以干脆利落地斩断与母亲的共生关系，不再为她的情绪痛苦负责，允许她过她选择的人生，哪怕那样的人生充满苦和累 ，她完全无法认同和理解。

　　与此同时，她还要毫无心理负担地放过自己，允许自己和她的命运不同，允许自己活成与她截然相反的样子。

　　毫无疑问，她失败了，在周艳容不得不离婚的那一天，人像一片干瘪枯叶一般萧索坠落几乎没了生气时，她的理直气壮突然失了效，精神弑母急刹车，摇身一变又成了个传统意义上的孝顺女儿。

　　可惜，孝顺的女儿不好当，她为了周艳容在电脑上查阅论文，到底怎么治疗恋爱脑，甚至为此做了一堆笔记，照学者们所说：要想摆脱“恋爱脑”，最好能寻找一些能让自我满足的“替代行为”，可以是一场电影、一个爱好或在学习一项技能中获得满足。

　　为此，她给她买了花草让她养，还送了她好多DIY的创意手工供她消遣，又建议她发挥所长开个裁缝店帮人改衣裳，甚至考虑将她接到平城送她去上老年大学……最终，这些心思都白费了，周艳容只愿意一遍遍擦拭那幅宋青云最后留给她的字。

　　她该先放手一段时间，兴许，周艳容自己待久了，会愿意主动做出改变呢。

　　这种自我安慰，很快终结了她方才的纠结，情绪回转，重新捧着书读起来。

　　她想，才几天而已，她好像比那晚蹲在停车场爆哭的时候，又成熟了许多，面对周艳容时越来越平和，情绪的起伏也越来越容易平定。

　　卢景岳再次打电话时，她手里的诗集已经翻了小半本了，将书放下，出了是知书店往街对面的咖啡店走去。

　　卢景岳先她一步选了个靠窗的座位落了座，宋悠悠进去时，他已经点好了自己的拿铁，看到她，先道了歉，才问，“你喝什么？”

　　宋悠悠琢磨了下今天没吃什么高热量的东西，便很放心地点了杯摩卡，问卢景岳，“晚饭吃了没？”

　　卢景岳没好意思说在路上啃的干面包，只点了点头，耸了耸肩膀，纾解伏案久了的疲惫和僵硬，顺便盯着宋悠悠看了一眼，笑问，“有新男友了没？”

　　“没有。”宋悠悠说完，脑子里陈承那张脸一闪而过。

　　“我应该不至于让你对男人太失望吧？”卢景岳眼底含笑，很快又正色道，“你之前说我的那些话，我后来也想过，确实是我做得不好，不愿意花心思经营感情。不过眼下也没精力谈感情，要修整自我还得再多等等。”

　　“你还没那么重要。”宋悠悠也笑，“行了，说正事吧。再问私事我要以为你对我余情未了了。”

　　卢景岳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从文件夹里拿出打印好的产品资料，递给宋悠悠一份，把椅子挪进了些，开始讲解起来。

　　室外，天色渐渐暗下来，人群穿街过巷，衣着精致的上班族和背着书包的少年男女，不时抬头看变幻的天色，脚下步伐匆匆往家赶，面上难掩迎接周末的喜色。

　　陈承把车停在宋悠悠小区门口，他花了几天时间回顺城办理离职和退租，又见了几个朋友，今天才开着前两年在顺城时买的车返回平城。

　　从下午一点开到晚上八点，中间只找了个服务区买了个面包和两罐瓶装咖啡，整整七个小时，经过青莲路时，他没多想就打了转向，一口气开到宋悠悠小区门口。

　　天光越发昏暗，他摇下车窗，迎面一阵狂风，路边的树叶哗哗作响，他抬头看了一眼，一会儿功夫，天上乌云越积越多，地上尘土飞扬，大有遮天盖地之势。

　　看来是要下暴雨了，他关上车窗，正要开走就近找个酒店休息，来这地儿也是碰运气，想试试会不会遇到她。

　　一抬眼的功夫，宋悠悠从是知书店出来，径直进了马路对面的咖啡店。

　　他半躺在座椅上，人放松下来，琢磨要不要跟上去，透过车窗，见她在一个陌生男人对面落了座，两个人面对面有说有笑，男人拿出个文件样的东西递给她，两人脑袋挨得很近又说起话来。

　　风渐渐小了，雷声远远地响起来，轰隆声不断，他盯着车前玻璃，好一会儿也没等到雨花落下，他拎了包，甩上车门，心底有股莫名的力量推动着他，他忽然也想加入她和那男人，他们在说什么，又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如果在今晚没有得到答案，他大概会睡不安稳。

　　开了一天车的疲惫让他懒于深思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他只是很果断地改了去找酒店的计划，大步进了咖啡店。

　　还未走到门口，雨就落下来了，伴着电闪雷鸣，风把雨丝吹成雨雾，密密匝匝坠落下来，砸得人满身都是。

　　他快走几步进了门，犹豫了下，找了个离宋悠悠不远的位置，在她背后坐下，点了份巧克力蛋糕又要了杯温水，不时抬头看一眼宋悠悠对面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