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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人兜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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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躁动不已的人群,此时已经变得和顺多了,刚刚还只对李侗有些好脸色的显贵们,此时看向侯镇的眼神里,也是充满了敬畏之色的,彷佛眨眼之间,换了一批人似的。
“这是——”
赵回声悄悄地指了指那边的人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竟然在朝着侯镇行礼问安?而且刚刚褚世安拿来的几排箱子,现在竟然都不见了!
“回家拿钱去了,刚刚褚世安威胁半天,还没宫里的一道圣旨管用。”
“什么圣旨?你刚刚说的那个?是真的?”
赵回声一把拽住温括,惊喜地问了起来。
侯镇也跟着扭过头来,看向温括,眼神中也充满了期待。
“刚刚路上听人议论,说是城里已经传遍了,陛下下旨,召你回京,还要宣你入宫。”
温括说这话的时候,也显得得意极了,彷佛那股子兴奋劲儿,也快要在他心里按捺不住了似的。
侯镇本来也挺高兴的,但转瞬之间,阴云便又笼上了他的脸,他整个人又跟着丧气了回去。
“怎么了,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我回去了,你们呢?”
原来他是在担心这个,温括憋着笑走上前去,拉起他的手,安慰着说道:“我们——一起回去!”
“什么?”
侯镇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顿感惊喜,差点没直接跳起来。
“是啊,不过不是圣旨,是长孙大人的意思,叫我回雍州府,虽然只是一个县尉,但好歹就在长安,很近,离你很近。”
“那他呢!”
侯镇也没忘了赵回声,毕竟自己可是答应过赵回声还有他爹娘,要好好照顾他的。
“一起啊,难道你还指望着我一个留在这里?你还欠我不老少的钱呢,就算是回了长安,我也要追着你要!”
赵回声抱着双臂,作出了一副小娘子的做派来,不过这次侯镇倒是难得的没有骂他,反而将他拢入了怀中。
“幸好,幸好!我不用抛下你了。”
“哦——”赵回声瘪着嘴,指着他质问起来,“原来刚刚不高兴是因为这个啊!要是没有上头的意思,你小子是不是就不打算带我了,嗯?”
“对不起,老赵,我给你的承诺,终究还是要靠别人一句话来实现了。”
看着他愈发不好意思,甚至是有些羞愧起来,赵回声也赶紧收起了自己的质问,转脸温和地安慰起来:“天上不回每天都掉馅饼的,我没有你也能回去啊,我怕什么?可你不一样啊,要是没有陛下下旨,你这辈子都不能踏足长安城的。老侯,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就算是你回去不带着我,我也不会怪你的,真的!我回为你高兴,真心高兴,我知道,你做了很多,也付出了很多,现在终于是到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了,别因为我就放弃了,多可惜呀。”
刚说完,侯镇就想开口,赵回声知道他的意思,赶紧又继续打断道:“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不许再给我整煽情那一套啊,小爷我无福消受!你呀,还是把那股牛劲儿,留着,回长安,娶媳妇儿用吧!”
说着,他还拍了拍温括的胸脯,给他吓得差点没站稳。
“看看,还是咱们大为大度!对你多好啊!”
温括也跟着搭腔,侯镇也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转脸就凑到看来赵回声身旁来,一个劲儿地献起了殷勤来。
“侯公子——”还没上劲儿呢,那边一声尖利的叫声就打断了三人,“王爷有请。”
侯镇就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他这一劫的,估计是刚刚忙着应酬,没工夫搭理他吧,现在腾出时间来了,应该是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了。
“烦请带路。”
收紧了笑容,他俩也不敢再造次了,目光紧紧跟随着被叫走的侯镇,两人心里都不由得攥着一把汗。
“见过王爷,王爷千秋万福!”
侯镇当着跟多人的面,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倒是把李侗也给吓了一大跳。
李侗知道,这小子是在跟自己摆架势呢,是要让这许许多多的人都来为他证明,这小子的谦逊和顺从,他——绝不能就这样如了侯镇的意!
“你们先下去吧!”
叫散了众人,他也仍旧没让侯镇起身吗,反而饶有趣味地走上前去,在他头顶上晃来晃去,看了好半天。直到侯镇自己憋不住了,崩了一个屁出来,李侗这才站得远了些。
“污秽之物,脏了王爷的耳朵,小人有罪!”
李侗还没开口呢,他就先把责任揽了下来,弄得现在李侗也不能说他是故意而为的了。
“你倒是心里畅快嘛,什么——都憋不住了!”
李侗一边嫌弃地扇着风,一边躺倒在了横椅上,一副要好好看他演一出大戏的样子。
“小人卑贱,不配在王爷面前出现,小人这就滚蛋!”
“站住!”
没想到戏还没看成,演戏的人就要走了,李侗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呢,当即就叫人拦住了没规矩还装模作样的侯镇。
“小人在。”
“现在嘚瑟了呀,有新下家了,就不认我这个破落户了?”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怕污秽之物,再脏了王爷的地方,所以就想着想去处理干净了再来。”
侯镇倒是不怕,他听出来了,李侗也不是真生气,他才是真的在跟自己做戏!自己要做的,就是懂事地配合他把戏演完,演好!
“侯镇,你虽然要回去了,但你也得记住了,就算是你跑回了长安,我也还是一样能找得到你的。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要救我。”
李侗那微弱,甚至是有些哀求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侯镇也瞬间明白了他叫自己来的意思。自己是有着落了,可他还没有,这次长孙大人来,估计就是亲自来看着他的。
“王爷自有天命。”
侯镇说完,李侗就像是发了疯似的,开始转着圈地叫喊起来,像怒吼,也像是嘲笑。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比侯镇还要命苦一些,都到了这时候了,他都还握不住自己的命数,只能等着天来救。
“王爷!”或许是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对他看说太过无情了,所以侯镇转念一想又开始安慰起了他来,“王爷回京,陛下自然心生怜悯,您与陛下是至亲,他不会真的对你不管不顾的。”
“你以为我要的是他时时刻刻看着我,对你关怀备至吗?啊!我要清静,我要谁也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么个人在!可是现在呢,连你都有活路了,可他却不告诉我,我的活路在哪里。”
说完,他还直愣愣地一头栽倒了下去,直接就躺在了草地上,不肯起身了。
身后的侍从都想过来扶他,无一例外的,都被他给赶走了。
“王爷,或许陛下的意思,就是在给您找活路呢。”
“是吗,他让我去祭礼,难不成是想让我去守皇陵?”
他说完,侯镇也没有答他,只是垂着脑袋,跪在他身边,等着他自己醒悟过来。
“等等!”侯镇久不开口,李侗也察觉到了丝丝端倪,“你的意思是——真叫我去守皇陵啊?”
“您唯一能握在手里的,陛下不敢动,群臣不敢参的,就是先帝的仁慈,先帝的遗诏了。离先帝越近,您的生机就越大,活路就越广。”
“皇陵,我去守皇陵?”
李侗估计是还有些难以接受,亦或者是还有些拉不下脸来吧,所以显得格外惊讶一些。
“太常寺和礼部,几乎都是陛下新近提拔的寒门官员,昭陵署虽然是个闲在的地方,但好歹也是陛下现在唯一能够自己掌控的官署了。王爷,就算是陛下有心,先帝也会保佑您的啊。”
侯镇的话,倒是帮李侗下定了决心,自己纠结的,不过就是个名分,还有这点抬不上台面的脸罢了,并没有什么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东西,是自己真的在意的。守陵人就守陵人吧,好歹昭陵离长安也近,就隔了一条渭水而已。
“回京!”
打消疑虑,李侗也终于不再觉得膈应,侯镇也能难得地松快松快了。刚刚他自己是看不见呐,那张脸上,满脸可都是褶皱了,每一张皮,都像是要把侯镇给生吞进去活吃了似的!
“王爷英明!宫里来的那位曲公公,正是在找借口等您呢,我听说——他去拜访了阿史那将军,不知道是不是在商讨护送您回京的事情。”
“阿史那彼干?一个异族之子,他也敢骑在我头上?要不是先帝恩德有加,当年突厥人战败的时候,他全家早就身首异处了,现在还能轮得到他来颐指气使地指手画脚?”
听着李侗的唠叨抱怨,侯镇也算是明白了,他这是抱怨时局不公啊。他堂堂皇孙都没有享受到的万人上的待遇,竟然被一个外戚还是外族,给全部夺走了!生性要强又极其看重脸面尊严的李侗,当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他说了算的,即便是有怨言,他也只能先憋着,自己撒气给自己看了。
“长安是您的家,您回去,谁也不敢多说一句的,王爷,启程吧。”
“是啊,那是我家,又何尝不是你家呢?不过你回去了,你的温司马可怎么办呢?”
李侗就是那种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刚刚还哭哭啼啼,担心自己的前程性命呢,现在就开始打趣起侯镇来了。而且说就说吧,他还又在这种大庭广众的时候,动手动脚的了!
“朝廷下旨,调了他回雍州,任县尉。”
“哟,那这是升了,还是降了啊?司马跟着你,不会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吧?县尉?人家走回长安,那都是从参军长史这样的官职做起的,不久之后便会入长安城里当官了,他倒好,就得了个县尉!”
“活着就挺好了。”
侯镇也是不怕死,这个时候了还敢在他伤口上撒盐。
“你——”正好憋着股劲儿没处发泄呢,侯镇就自己送上来了,“你给我等着,等真的回去了,我再找机会报你这仇!”
“多谢王爷惦记!小人不胜感激!要是小人死在半路了,还烦请王爷帮忙收个尸,多谢王爷!”
李侗被气得弗衣而去,他心里的惦记倒是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必为别人念着想着的,可侯镇不一样啊,他得还债,他还欠着人情呢。
起身回去,温括和赵回声是还在等他呢,可他相见的另一个人,却没有了踪迹。
“找谁呢?”
温括很是关切地迎了上去,一把拽住他问道。
“安刺史呢?”
“他回家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所以——刚刚走得还挺急的,好像是褚世安的人还在搬箱子的时候吧,他就在四处探看了。”
“回家了啊,这么早就回去了。”
正垂头丧气呢,身后不知道是谁,就又吵吵嚷嚷了起来,侯镇回头望去,竟然是一群正在打量着自己的官员和他们的家眷。
侯镇八九不离十地猜出了他们的用意,跟温括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径直走了过去,场面上的事,侯镇一向是不会差的,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虽然还没看出来这是谁,不过瞧着样子就贵气得很,嘴巴甜点总是没有坏处的。
“哦,侯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他认识我?侯镇开始倒也是不惊奇了,只是不停地在脑海里回忆着,自己是否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呢。
“大人客气了,我怎么敢当。”
还没想起来是谁,侯镇也就只能多来些场面话了。
“不记得我了吧?也难怪,当年你还是个孩子呢,是我送你出的长安城,我是侯将军之前的军医,跟着他去过很多地方,当然了,也包括你家。”
军医?那自己确实是没怎么见过了,毕竟爹当年可是不许他靠近军营中人的,军医他又怎么可能见得到呢。
“见过先生,先生好气色啊。”
侯镇当然是没想起来他是谁的了,不过看样子,他还挺自得的,不知道是因为看见昔日故人过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还是觉得侯镇是个年轻的好拿捏,总之,他那股子扑面而来的傲慢之气,还是让侯镇心里很不舒服的。
“也就那样吧,”那人那是轻飘飘地,实际上却像是耀武扬威一般,“听说你还没婚配啊?”
“是,多年贫苦,不敢耽误好人家的娘子。”
侯镇也看出来了,这是打算拿自己做人情呢,看来自己这是又要被送来送去的了。
“不过现在应该不一样了吧?我看刚才有好些个官眷之家,都想来找你攀谈呢,怎么样,跟王爷聊了那么久,说了什么了?”
侯镇不用抬头看,他都能猜出来,现在他眼前的这个人,眼神是多么的恶俗,对自己,是有多么的嫌弃。看来自己今天要接手的,不会是什么善茬了。
“没聊什么,就是王爷想着要回家了,有些高兴,所以就找了个人闲聊了两句而已。不知道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侯镇的语气,已经透出了丝丝的不耐烦了,可那人却仍旧高傲,一点没有要松口的意思,甚至还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哎呀,你呢,能得圣命回京,已经算是老将军在地底下求先帝开恩,给陛下托梦的最好结果了。你回去了,不是还一样得生活嘛,不如这样,跟我家结亲,还能保你一个衣食无忧,这是我家侄女,年芳二十八,与你呀,正正相配!”
二十八?侯镇自己才二十出头呢,你还真是敢说啊!接下来不会还会冒出什么,她就是为了等你,才耽搁到今天的这种话吧?我可担待不起呀!
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侯镇也还是抬起头来看了看眼前这个姑娘,倒是瞧不清面容,不过因为自己好奇多看了两眼,那个人就要抓着他不依不饶了:“哎,看了这么久,是想对咱们家娘子图谋不轨吗?我告诉你,看了你就得负责!”
侯镇顿感冤枉啊,不是你让我看的吗?而且我连他是男是女都没看清呢,呢就开始在这儿胡诌了?
刚要辩解,身后一个黑影突然闪现过来,将他一把给拽了回去。
是温括,他难得如此激动,也难得如此不顾礼数,竟然直接就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气冲冲地跑到了前头来,厉声呵斥道:“军医?现在在凉州都督手底下吧?难道你不知道都督和王爷的关系,还有这位侯公子和王爷的关系吗?您做军医,难道就如此孤陋寡闻,不问世事了?看着如今人家侯公子马上就要显贵了,所以就来巴结?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料啊,想巴结,你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呀!还想随便拉来一个人就栽赃我们侯公子,你不怕王爷和都督知道了,要你的命?还是你觉得,你这所谓的侄女,根本就不值钱呐?所以随随便便拉个人过来,就想把他往人家怀里塞啊?我看你也这个岁数了,这点路数都不懂吗?还进过长安城呢,鬼市里点灯的吧!”
温括三两句就直接把他给吓住,逼得他退了回去,侯镇也在一旁看呆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你你···”
“你什么你,怎么,侯家落魄这么多年了,你今天倒是想起来,你们家侯将军还有个儿子在黔州了?早干什么去了!眼见着人家发达了,想要攀附的,我也是见得多了,可是向你这样的,话说得如此硬气,跟谁欠你的似的,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呢!”
“陛下叫你,也未必是好事,不如先跟我家结亲,免得到时候在长安城里连个靠山都没有!”
那人眼瞧着往他们这边投递过来的目光愈发集中,闲言碎语也跟着泛起,赶紧就叫唤起来,想要挽回一些颜面。光嘴上说说也就算了,他还不忘了拉着那并不是太情愿的姑娘,跟他一起站到前头来,而且还大有要把她推出来挡事的苗头。
“我——就是他的靠山!”
李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的他们这边,再众人目光的汇聚之下,他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向侯镇这边走了过来。
“参见王爷!”
“是你啊,当年你父亲救过本王的命,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去凉州,还是本王跟陛下说的吧?”
“是,臣多谢王爷提携之恩!”
“提携?”李侗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甚至还有点想上前一步踹他一脚的意思,“侯将军是犯了错,遭了罪,可他对你还是不错的吧?既然是故人相遇,我原以为会是一片祥和之态呢,没想到啊,你竟然是个这样的人?当年先帝饶恕侯家诸子之时曾下令,只要侯家再出能人,便可获释回京,任官封爵,可我怎么听着你这些话里——都是对先帝的不敬之意呢?”
李侗背着一双手,慢慢地垂下脑袋去,逼得那人只能一步退,步步退,最后将头埋进了怀里,不敢再探出来。
河岸边,不少看热闹的人,原本还只是想瞧个新鲜,毕竟侯镇这档子事儿,在黔州这地界,也算是大事了,当个热闹看也未尝不可。不过李侗的突然现身,倒是给个这个插曲不一样的色调,灰暗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转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子欣欣向荣的气息。
当然了,这只是对侯镇来说,对他来说,那可就不一定了。
“都給我记住了!侯家的罪,当年侯将军自己就已经还完了,谁要是再敢拿着侯家人是犯官家眷的事出来嚼舌根,就别怪我雷霆手段——料理了你们!”
岸边众人纷纷俯身作揖,皆表示不敢胡言,一定慎行。
回头看去,李侗还等着自己英雄救美之后,侯镇的感激涕零呢,没想到他脑袋一垂,就直接不说话了。
“怎么,你还委屈了?”
“多谢王爷搭救之恩。”
“搭救?你小子背着我见了不该见的人,我是来问罪的,刚刚府里的人来报,说是——我舅叔祖来了。侯镇,你知道这事儿吧?”
“在下略有耳闻,只是——王爷的大事,小人不敢随意打听。”
“哼!”李侗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装模作样他最拿手了,“只是略有耳闻吗?我看刚才那个褚世安搬东西的时候,你很是淡定啊,早就知道了吧?这是朝廷的计,要找出跟南诏有关联的官员,震慑一二。”
“原来如此,还是王爷洞若观火,小人只知道一己之私,眼界毕竟是狭窄了些,还得多谢王爷提点!”
侯镇越是谦逊,越是表现得卑微,李侗心里就越来气,在长安眼里,他侯镇竟然是比自己还要特殊的存在!
“不用谢,你在黔州混迹多年,想必也结识了不少南诏客商和西南官员吧?好好警醒着吧,长安——那可是堪比魔窟一般的存在,不是黔州这种小地方能比的。”
李侗的警告对侯镇来说,简直就是多余,他心里最是清楚,长安是个什么所在的了,毕竟于他而言,长安的血雨腥风,还没过去呢。
送走了演戏的,看戏的,侯镇眼前晃悠的那些东西,也终于能够消停一会了,刚想躺下探口气,赵回声就紧跟着俯倒到了他身上来,听着他的心跳。
“干什么!烦死了!走开!”
一把挤开他,侯镇就换了个地方,接着出神。
“你不高兴吗?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咱们不用得罪人,就能回去长安了,以后也不用担心什么让人下江湖令追杀的事了,难得不值得振臂高呼一番吗?你怎么是这个样子啊?垂头丧气的,跟要死了一样。”
温括见他口无遮拦,便顶了顶他的背,示意他不要瞎说,侯镇现在是心情不好,有心事。
见状他们俩就准备换个地方,没想到侯镇这个时候却有了反应,将他们叫了回来。
“我不是矫情,也不是害怕,毕竟之前咱们的境遇也没比现在好得了多少。”
“那你跟个丧气鬼似的,那脸拉得那么老长!”
赵回声边比划边观察着他的反应,侯镇倒是有点精神了,但还是看着不太上劲儿的样子。
“我在想一件事,要是我什么都不做,我还能有机会回去吗?他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耍弄我这个局中人的呢?”
脑袋垫着手,侯镇仰面看着天上,月色浓重,倒是个赏景的好时候,不过现在的他,也这样的心情了。
“能被人耍,也是需要点本事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天天闲着没事干呐?人家愿意花时间注意你,还愿意搭救你一把,那就是对你最大的鼓励了呀。老侯,说不定就是你之前办的哪一个案子,让人察觉出了异样,感受到了你侯纪绅这平平无奇的外表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了呢?哎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的事,你还能挡得住不成?”
赵回声本来是想安慰安慰他的,没想到他话一说完,侯镇直接就爬起来,扭头就走了,连句话也没留下。
“哎!干什么去?”
赵回声还以为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惹到他了呢。、
“找人!”
撂下一句话,侯镇就钻进了黑暗的夜色之中,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林子里有他相好的债等着他呢,走得那么着急。
“找谁呀?我也——”
“不许跟着我!”
赵回声话还没到嘴边,就被他一顿白眼给噎了回去,不敢再抬脚上前,更是连问都不敢再多问一句。
侯镇知道自己要去找谁,他这是去对峙的,也是去找寻自己心里最后的那点答案的,所以赵回声他们不能跟着一起去。
扭过头来,侯镇也并没有走远,而是径直上了山,他敢肯定,自己要找到的人,此时就在山上!
“站住!这里——外人不许入内!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刚到山门,一队人马就拦住了侯镇的去路,而且看那样子,还颇有些威风得意的味道在呢。
侯镇眼尖,一眼就看出了他们拿着的武器,是金吾卫特制的,之前在城里他也见过不少次了。
“烦请通报,侯镇求见住持班妖大师。”
“这里没有什么班妖,住持也已经下山去了,你——赶紧走!”
刚刚如果算是好言相劝的话,那现在的他们,对侯镇,可真真是有几分警惕在了。
“那我找长孙大人,或者是——尉迟将军,就是尉迟家的那个小——”
侯镇话还没说完,那个领头的就感觉到了一股逼人的危机感,直接拔剑出来,架在了侯镇的脖颈上,威胁道:“我再说最后一次,这里没有住持,没有大人,更没有什么将军。你——识相的,赶紧滚!”
眼看着场面愈发凝重起来,侯镇也很是识相,转身就准备下山去了,没想到这时候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在此时叫住了他:“纪绅!”
“尉迟?你还真在呀?”
“刚刚就听你叫唤,那么大声儿,现在倒是装模作样的,装作不知道我在这儿了?行了,跟我来吧。”
尉迟急北还以为自己就能直接带他上山了呢,没想到那个领头的也就不依不饶,没有丝毫要放行的意思。
“哎呀,干嘛呀这是!大人让他进来的,都是要一起回长安的人了,就不能礼貌一点,客气一点吗?说不定人家以后还是你们的头头呢,客气点!”
一掌打开他架起的剑,尉迟急北拉上侯镇,就直接上山去了。昂起的脑袋蹦蹦跳跳的,还颇有些得意呢。
“怎么样,刚刚我是不是威风极了?”
果然,一扭头,他就找侯镇炫耀起来了。
“你在京城的时候,没威风过吗?”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跟他说话,侯镇总觉得要舒坦些,也不用顾忌那许多的规矩,倒是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我爹那脾气你也知道,他就天天在家炼丹,不许我出门惹事。我要是敢跟别人透露一个字,我是他的儿子,他立马就派人把我给薅回去,关起来了!倒是想显摆呀,可奈何——老天无眼呐!”
“尉迟将军这是置气保护你。”
说实话,侯镇倒是挺羡慕他的,要是自己老爹能有这股子谨慎劲儿,自己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了。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哎!这几年家里的气氛地不太一样了,我爹越来越沉迷于炼丹吃药,甚至连大门都不出了。见客也不见了,老朋友也不聚会了,甚至啊,连我娘都不许回娘家去了,说什么——要被人捏住把柄,会招来祸患的!”
是啊,确实是这样,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已死,他身为先帝之臣,又威望极高,要是不在家待着,恐怕就得被人挪去别处安置了。
与其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还不如自己先隐匿锋芒,懂事地把自己的羽翼全都斩断。
“将军身体还好吧?”
侯镇有些心虚地问道。
“还行吧,家里有太医医治着呢,你回去了,自己去看他吧,他也时常念叨着你呢,估计是老友之子,再难相见,有些感伤吧。”
说到这里,尉迟急北海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侯镇也知道,他心里揣了许多事,而且好多还是跟自己相关的,但大多,也都不是什么励志故事,就是些艰难求存的糟心事儿而已,看多了就容易心烦意乱的那种。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这次回来,算是你来接我的吗?”
“我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猜——你对那个段冲和独孤千叶,一直留在黔州的事,应该有所耳闻吧?或者是,你们还经常一起见面喝茶聊天?”
“他俩确实是一直在,我也确实是去找过他们几次的。”
“段冲的手段,绝不像他展现出来的这样,市侩、庸碌,他是个真有野心,也是个真有本事的人。这次陛下在黔州行事,他和我,还有那个···”
说到这里,尉迟急北就显得十分犹豫了,不如刚刚说得那么果断。
“阿枝山?”
侯镇试探着问了问。
“你还知道他呢?”
尉迟急北也很意外,侯镇是什么时候找到陀山安河那一带去的。
“他算是细作吧?怎么,陛下对那些南诏人,就如此的不信任吗?还得再找一个人专门看着他们?”
“你错了,不是陛下找的他,是他找到的我!”
尉迟急北有些无奈,更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他自己才是那个牵线搭桥的人。
“他找你做什么?你认出你了?”
“他看见过我和段冲,应该就是在他的客栈里边吧,后来他就来找到我了,说是——要换他姐姐回家,还有什么家人平安之类的。我当时是不信的,后来呀,他给我画了一张图,上面标注了南诏的深山密林里,辟火螣老巢的去路,还有一些关于南诏祭坛的秘密。我一看,这小子还是挺有诚意的,所以就上报了。其实啊,陛下也不至于落魄到找一个南诏小民来成全自己大计的地步,就是单纯的关心黔州一带的事。西南官员,大多都是从前先帝的亲信部众,对长孙大人,那是尤为信服的。所以呀,陛下想知道这片地方,到底有什么隐秘。”
“所以鬼火案,就引得长安注意更甚了?”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死两个人,在长安,又算得了什么呢?陛下关心的,那可是天下万民!当然了,这一切也得建立在——陛下收回权柄的基础上了,现在嘛,还是多看看吧,像你一样的人才,多招揽,以后才能谋出路嘛。”
“等等!”说到自己了,侯镇也不由得想多问两句,“陛下其实早就知道我了,对吗?”
“对···对吧?我也不知道,回京之后你自己去问吧,要面见陛下呢,你急什么!”
尉迟急北明显有些慌了,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在不住地跟着颤抖,看来侯镇猜得没错,一切都是考验而已。
“对了!”见场面尴尬了下来,尉迟急北也赶紧没话找话地说了起来,“你找大人,是做什么呀?下面难道还不够热闹吗?我看你小子,这一下子,可算是把人生几件大事,都给解决了啊,哎,遇到了好的,给我也介绍一个呗!我爹对这事不上心,我娘年纪也大了,眼睛也不好,最后还是得我自己来操心这档子事儿。”
“我就是来道谢的,没什么别的意思,至于——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啊,嘶——就是那种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体贴温柔,但最好,也不要太矫揉造作,免得我看着不舒服,最好啊,还得——”
“等等等等!”听着他越说越离谱的话,侯镇突感压力倍增,赶紧叫停了他,“我是个人,不是月老,不是神仙!这种娘子,我上哪儿给你找去?还是回家问问你爹吧,他毕竟神通广大的,比我还是有面子得多了,你看看他能不能给你找来这种既这样又那样的好姑娘吧。”
“切!我这要求算高吗?我自己本来就很不错嘛,我要求高点怎么了?不像某些人呐,攀上高枝了,转脸就不认人了!”
他阴阳怪气的话侯自然是明白其中的深意的,不过他不能辩解,更不好去辩解。要是自己真口无遮拦说了些丢李侗脸的话的话,那回长安的路上,自己还指不定要怎么被折腾呢。况且前路难测,自己和一家子人的命,最后还得靠李侗来救呢!这时候就说些驳他面子的话出来,让他颜面无存,他又怎么可能会再对自己施以援手呢。
所以即便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侯镇也还是憋着将它吞了回去,尉迟误会就误会了吧,自己又没真吃什么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