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编码2054》雪叮呃的猫

41、高尔特(十二)

　　遮天蔽日的暴风雪持续了整整三天，高尔特终于拨云见日迎回了灿烂的阳光。楼顶的太阳能板源源不断输送着电力，不仅让每个房间都暖暖和和，也能让言羽凌再次烧起热水泡上咖啡。过去被言羽凌视为刷锅水誓死不碰的速溶咖啡，如今却成为他舍不得随便喝的奢侈饮品，一小袋被他兑了满满一壶的热水，然后跟小白一人一个杯子慢慢品尝着。
　　“三个晚上啊！我给你们创造了整整三个晚上的机会啊！如果你是个女人这会儿都该怀上了吧！你们这也太辜负我的好意了吧！”小白一边比划着一边痛心疾首地惋惜道。
　　“啧……你这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怀上……”
　　“难道不是吗？”小白故意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言羽凌，“你们两个，应该你是……”他笑着用手指划了个圈圈。
　　言羽凌别过头尴尬地咳了下：“你现在跟我说话可真是越来越无所顾忌了，你对我的粉丝滤镜呢？已经彻底幻灭了吗？”
　　小白笑得更灿烂了：“幻灭倒不至于，只是不再误解了。我之前总觉得你这个人有点高深莫测，老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在思考我等凡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你对我的那些夸奖我也以为只是同情的安慰。但是自从知道你跟韩大哥有一腿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你也只是个会为情所困的普通人，不仅如此，你还活得很拧巴，我觉得你还没我看得开呢。”
　　“我拧巴吗？”
　　“对啊，你看看我，我喜欢你，就天天跑到你眼前嬉皮笑脸的晃，希望你也能喜欢我，等我发现你心有所属的时候，我也不拖泥带水，说放下就放下，跟我比起来你不是拧巴多了？”
　　“我跟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楚。”
　　“我是不知道你们具体发生了什么，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问。但是言大哥，我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上，人最傻的就是为难自己，活着是如此不易，外面到处都是分分钟能要我们命的危险，这个时候还不抓紧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爱谁就爱谁，难道要等到临死那一刻才后悔吗？”
　　言羽凌盯着杯子里那清亮到能映出他倒影的咖啡，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我都懂，可是……他可能已经不喜欢我了。”
　　“啊？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就韩大哥看你那眼神，渴望中夹杂着疼痛，柔情中掺杂着欲望，克制中透着癫狂，天使与禽兽并存，在默默守护你和粗暴占有你之间反复挣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爱惨了你。”
　　“…………”言羽凌无语了半晌，然后诚恳地说道：“小白，我真心实意地给你个建议，去写小黄书，你会很有前途的。”
　　小白对他的揶揄毫不介意，反而很认同地说道：“是吧？我也觉得我在这方面很有才华，我决定接下来就以你和韩大哥作为原型，开始创作我的处女作！”
　　言羽凌崩溃地扶了扶额，他真的好后悔为什么要跟小白聊这些。可崩溃归崩溃，听到小白这么说，还是让他的心里燃起了无数的小火花。“所以，你觉得他还喜欢我？”
　　小白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捻着他那不存在的须：“我不确定这破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也不确定这地球是不是要被人类搞完蛋，但是以我阅男无数的眼光来看，我很确定韩大哥他喜欢你。”
　　言羽凌弱弱地说道：“可是……你阅的那些男人……好像不太能算数吧……”
　　小白气愤地咬了咬牙：“我说的是电影里和书里的那些男人！我看过的爱情电影和言情小说肯定比你多得多，这两天我闲着没事回想了一下这段日子韩大哥的表现，他真的就和那些疯狂爱着女主角却默默隐藏自己心事的男人一模一样。”
　　言羽凌将信将疑地说道：“你这纸上谈兵根本就没什么说服力嘛……”
　　小白挑了挑眉：“哦？那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你想怎么赌？”
　　小白又捋起了下巴上的空气：“让老夫想想……要怎么让你们……”
　　他话未说完突然间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发出巨大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天塌地陷！
　　“地震了！”两个人错愕地看着对方异口同声地说道，然后双双撒腿就往门外跑。刚一出门，韩炡恰巧也闻声出来了，他们这一层的其他几位住户也都纷纷跑了出来。
　　“小炡快跑！地震了！”言羽凌一手拽着小白一手牵起韩炡准备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朝楼梯上狂奔，却被韩炡一把给拉了回来。
　　“不是地震，先不要出去！”
　　“什么？”言羽凌焦急地看着韩炡，生怕错过逃生时间，他这辈子还从未经历过地震，心里万分紧张。
　　“应该是爆炸的冲击波，保险起见你们先不要动，我先上去看一下。”韩炡握了握言羽凌的手，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从腰间掏出手枪上膛冲上楼梯。
　　小白看着韩炡手里的枪，害怕地拉住言羽凌的胳膊：“言大哥，该不会仗都打到这来了吧？”
　　言羽凌也很不安，从他们感受到的震动来看这场爆炸非同小可，确实有可能是导弹一类的，可如果连高尔特这种地方都能遭到导弹袭击的话，那这个世界大概离彻底毁灭也不远了。
　　跟他们同一层的住户都已经跑上去了，留下这两个人心焦不已，可又不敢随意走动。好在不多时，韩炡便回来了，他虽眉头紧锁但手枪已经收回了枪袋，这让言羽凌稍稍松了口气。
　　“韩大哥，上面到底怎么回事？是空袭吗？这里有危险吗？”
　　“不是，你们别害怕，是咱们正对面那片房子发生了爆炸。”
　　“哦……可是这里又没有天然气，什么东西能炸得这么厉害啊？”
　　“具体的不太清楚，但是以我的经验判断，应该是人为使用助燃剂制造的。”
　　“啊？人为的？”
　　“嗯……小白，有一个坏消息，你的房间可能……”
　　小白猛然惊醒，慌忙朝楼上跑去。言羽凌见状也要跟上去，却被韩炡拉住。
　　“稍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上去，你不要自己乱跑。”韩炡说完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不多时拿了一个背包出来。
　　言羽凌看着他背包侧面挂着的多功能工兵铲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救人。”
　　两个人顺着楼梯一路向上，距离地面还有半层楼的地方脚下便已到处都是碎片，他们踩着那些玻璃残骸上到一楼，目所能及的地方尽是一片狼藉，民宿的窗子可以说是无一幸免，全部在爆炸的冲击波中粉身碎骨，很多尖锐的大块玻璃甚至直接插进了墙里。
　　透过那扇洞开的大门，言羽凌在见到对面的爆炸现场时震惊不已。民宿对面原本是一片废弃的厂房，因为保温性太差无人居住，后来随着从城市里跑出来的难民越来越多，高尔特所有能用的房屋都被陆续征用，这片厂房也被废物利用，在房屋下面挖出一个个只够容身的狭小地下室作为居所。而此时那片厂房已经有一半被爆炸夷为平地，满目皆是废墟。幸好起爆点距离民宿较远，且民宿的建筑又十分坚固，因而主体结构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哥，你去看看小白吧，然后带他回你房间，我去看看有没有被埋的生还者。”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我不确定□□是否有残余，可能会有危险！”
　　言羽凌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那我就更要跟你一起。”
　　韩炡看了他一阵，从背包里掏出一件轻型防弹衣帮他套在外面。“穿上吧，虽然防不了爆炸，但是能防点碎片也好。”
　　“那你呢？”
　　韩炡对他微微笑了下：“我不怕。”
　　…………
　　搜救工作起初进行得并不顺利，大部分来看热闹的人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韩炡用生命探测仪搜索到一个个被埋的生还者，然后漠然地围观他和言羽凌两个人一点点扒开那些废墟救人，只在遇到大块残骸的时候才偶而有人上去搭把手。在高尔特这个地方，人们早已见惯了生死，很多人自己都挣扎在生存的边缘，又怎会愿意耗费力气去搭救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更何况以这里的医疗条件，埋在废墟里的那些人就算是救出来也未必能活下去。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被救出来的大部分人伤势都很严重，有人刚被挖出废墟不久便痛苦离世，更有人在他们还在挖的过程中便已失去生命体征。
　　然而韩炡还是坚持不懈地挖着，仿佛这世界只剩下这一件事可做。言羽凌虽内心也在质疑这样继续下去是否值得，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协助着韩炡。他们两人的举动终是打动了那些袖手旁观的人，虽然这样做可能是白费力气，但万一有一两个人能因此而活下来，再或者能让那些快要死去的人感受到最后的温暖，也算一桩善举。在这个人人都极度绝望的世界里，一时的自我感动能帮他们短暂地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小白帮老板把被碎玻璃扎伤的同事送去医院后也加入到了搜救的队伍里，韩炡只有两副手套，便把自己的那副脱下来给了小白，然后任凭自己的双手被割伤扎破磨出血泡，他都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丝毫没有停下动作。言羽凌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给他手套又怎么都不肯要，便干脆撕了自己的衣服做成绷带缠到他手上。
　　今天真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暴风远去冰消雪融，冬日暖阳照在每一个人身上，在这个所有人为好不容易躲过灾害而庆幸的日子里，他们却被迫面对着一出苍凉的悲剧。韩炡早已热得脱去了外套，只有几度的天气里他穿着短袖依然汗流浃背。言羽凌在一旁帮忙撑着一块石膏板，看韩炡忙着铲除压在下面的碎片，布满汗水的完美肌肉闪着充满力量的光泽，言羽凌逆着光看着他坚定执着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一切有着一种末日之殇的美，美到他移不开眼睛，美到他想要奋不顾身一跃而下与之陨落。
　　就在言羽凌看到出神之际，小白在一旁悄悄捅了捅他，耳语道：“言大哥，你忘了眨眼了。”
　　言羽凌有点尴尬地收回目光，瞟了一眼小白：“就你话多。”
　　小白笑了笑，提高了嗓门说道：“言大哥，怎么办啊，我的房间全毁了！”
　　“哦对，我还没问你，情况很严重吗？”
　　“嗯，我的窗是正对着这边的，玻璃碎得一点不剩，你是没看到那个场景，如果我当时在房间里的话肯定会被碎玻璃扎成筛子然后钉在墙上。今天真的是我命大逃过一劫，但是接下来就不太好过了，刚才我问过老板了，现在暴风雪刚过交通运输都还没恢复，而且最近墙外人口激增，建筑材料都是抢手货，咱们地面上这些房间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修好。言大哥，我又没有地方住了，天这么冷我可怎么办啊？”他哭丧着脸大声嚷着，同时悄悄对言羽凌眨了眨眼。
　　言羽凌当然明白小白是什么意思，他不自觉偷偷瞥了眼正在卖力干活的韩炡，然后说道：“放心，不会让你睡大街的。”
　　…………
　　最后在他们几个的带动下，附近的居民全都赶来帮忙，把能挖的人全都挖了出来。人们将伤势较重的送往镇上的医院，但对于他们后续可能要承担的高昂医疗费用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伤势较轻的人自然是主动选择不去就医，而那些已经死亡的则被大家齐心合力葬在了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
　　在为数不多的轻伤幸存者中，有一位道出了爆炸的可能起因。这位幸存者是一位前化工厂的工程师，在霁纭陷入大混乱工厂被迫停工后他们几个要好的同事经过讨论一致认为留在城里已无出路，便携家人一起逃到了高尔特。因为他们来得太晚了，已经占不到什么像样的房屋，只能在这片旧厂区安家落户。他们之中有一位带着女儿的单身父亲，是一位极有天赋的化学博士，在近日这场暴风雪来临之前他外出去采购食物，把十二岁的女儿独自留在了家中。原本以为只是几个小时的采购却因突如其来的暴雪中断了交通，这位心焦的父亲硬是冒着生命危险顶着风雪一步步走了回来。然而当他见到眼前的一切时整个天都塌了，年久失修的房屋在狂风的摧残中倒塌了半边，而他心爱的女儿当时偏偏就是在这半边。同事们可以想象他当时的绝望，也给予了力所能及的帮助，但那位已经悲痛到丧失心智的父亲当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不是因为跟你们出来，我的女儿根本不会死。
　　不是对他没有过戒心，只是这群人根本无处可去，他们只能听着外面摧枯拉朽的风雪，祈祷着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其实最终人们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这件事就是他做的，毕竟一切已成灰烬，而那位父亲也已粉身碎骨。
　　对于这场爆炸的可能起因，大部分人都不愿做出过多评价。有些人是未经其苦无资格评价，有些人是经历过一样的伤痛不想回忆，而还有些人，只是在心里默默佩服那位父亲做了他们想做却没能力做的事。当世界满目疮痍，当人性跌入谷底，那些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他人的人也都渐渐学会了闭嘴，因为再怎么鄙夷他人也无法让他们得到自我安慰了。
　　忙碌了几乎一整天，韩炡他们才在太阳快要落山时回到了民宿里。
　　小白的房间情况比言羽凌想象的还要糟糕，确实如他本人所言，如果事发当时他在房间的话基本上九死一生。三个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让小白搬到韩炡的房间，而韩炡则搬去言羽凌那里住，因为韩炡的家当比言羽凌的要少得多，搬起来很容易。
　　三人很快便忙活妥当，小白在搬进搬出时一直不停地给言羽凌使眼色，被言羽凌强行一一忽略，而韩炡则全程表情阴霾，不仅没有丝毫喜悦之情而且看起来多少有些不情不愿。这让言羽凌心里很不舒服，当初这人追他的时候可是想尽办法用尽手段蹭他的房间睡他的床，这会儿却搞得好像他会吃人一样恨不得敬而远之。言羽凌真的很想对韩炡说用不着这么苦大仇深，他不会再做什么，之前那三个晚上已经让他知道了韩炡的态度，他有自尊心不会再去倒贴。
　　干了一整天重体力活的两个人匆匆吃过晚饭又洗掉一身疲倦后，韩炡很自然地打起了地铺。言羽凌在一旁看着他手上的伤忍不住地心疼，找出急救包拉着他在野营气垫床上坐下来，托起他的手准备为他消毒伤口，可韩炡却本能地把手缩了回去。“我自己来吧。”
　　言羽凌心里有点生气，表面却云淡风轻，把棉棒递给韩炡，然后看着他马马虎虎地将消毒剂涂在那些横七竖八的伤口上。当年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韩炡哪怕受一点点小伤都要各种撒娇耍赖求关爱要抱抱，不仅让言羽凌帮忙上药包扎，甚至以手不方便为由非要让他帮忙洗澡。现在时过境迁，韩炡那副避之不及的表情让言羽凌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被人巴不得赶紧扔掉的旧抹布。
　　言羽凌知趣地退回到自己床边，看着低头消毒伤口的韩炡，棉签已经干掉了，可那家伙还在那里机械地擦着，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既然我们接下来要做室友，而这里又空间十分有限，那我们就规划一下作息时间和使用卫生间的习惯，彼此迁就一下度过这段时间。”言羽凌故意用公式化的语气说道。
　　韩炡低着头：“不用规划，我知道你的习惯，都按照你的时间来就好，我会尽量保持安静不打扰你。”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今天太累了我要早睡，晚安。”说完言羽凌就自顾自关了灯，躺到了床上，将呆坐的韩炡留在了一片黑暗里。
　　片刻后，气垫床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和一句小心翼翼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