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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谷雨(二) ...


  •   骆凌霄把裁缝迎进来带进她的衣帽间,交代了两句让她改衣服的事宜,就又回去找那父子俩继续喝茶去了。
      只是她才刚走至餐厅门口,就被眼前的景象吓的差点昏过去——秦灏天跪在地上,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而秦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怒发冲冠,脸色铁青,手里握着的茶杯高高举起,骆凌霄觉得自己没有看错没有想多——秦严那一秒可能真的是想要对着秦灏天的头砸下去。
      她实在是想不通明明她走之前还挺和谐的两人,怎么她说两句话转个身回来就能变成这样。
      “老秦!”骆凌霄喊一声冲过去,一把抱住秦严,试图把他手里的杯子夺下来:“你要干什么啊!你疯了吗!这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要砸死他吗!他……还刚刚做了手术才出院啊!”
      秦严比她高太多了,她根本够不到那杯子。
      好在秦严似是听进了她的话,手悬着抖了一会儿,最后那杯子还是转了个方向,重重的在秦灏天的身边砸的粉碎。
      破碎的瓷片飞溅四起,有一片划过秦灏天的脸颊,瞬间钻心的疼。
      但他动也不动,只是心里想,哎,破相了,等会儿回去又得被念叨了。
      秦严被骆凌霄拼尽全力的抱着,也碰不了秦灏天,但他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秦灏天,我秦严坦荡荡活了这一辈子,真是没想到能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你好歹也是读了十几年书的人,礼义廉耻,这些我都懒得再跟你废话了。我就想问问你,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是要为了你身下那二两肉,连你的弟弟,你的家人,都不要了吗!”
      骆凌霄呆住了,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秦严是什么意思。
      “前日展鸿和我说,我当时只当个玩笑听——他说亦航和灏天,从小好的跟什么似的,亦航既然是那样儿,他们十几岁是不是可能也胡闹过呢。”秦严抖得不像话,那眼里透出深深的疲惫来,“我就想,你们即使胡闹过,那也是十七岁胡闹,年轻不懂事,也就罢了。谁成想,你们都过了两个十七岁了,竟然还能这么胡闹?!”
      这下骆凌霄听懂了,她浑身上下都失了力一般,茫然的松开了秦严,转头看着秦灏天:“小天,你爸爸在说什么啊?他是不是误会你和小游……”她也忍不住开始抖:“你赶紧跟你爸爸解释一下,解释一下啊,不是他想的那样,你们就是好兄弟啊,你快说啊!”
      秦灏天只是看着他们,眼睛都没眨一下。
      没了骆凌霄的束缚,秦严终于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了秦灏天脸上:“你刚做了手术,我也就这么意思性的跟你动手,给你点面子——但是你能给我点面子吗?你还让我帮帮你……我帮你什么?我怎么帮你?我帮你去和我自己的弟弟说,我儿子要把你儿子老公抢了,是吗?秦灏天,你帮帮我好吧!你让我有什么脸在秦家呆着?你让我有什么脸面对我自己的弟弟弟妹,我有什么脸再做他们的大哥?”他拂袖而去,“你想跪,你就跪着吧,爱跪多久跪多久,跪完了给我滚出去!你没脸再呆在秦家!”
      骆凌霄满脸眼泪,她蹲下来抱住秦灏天,他半边脸肿起,那道被碎瓷片划出的伤痕也不算小,正往外汩汩的冒着血,看的她心里针扎一般的疼:“小天,你爸爸一时气性,你不要跟他倔,都是误会,啊,你先起来,一会儿等你爸爸气消了,妈妈陪你一起去跟爸爸解释清楚,好不好?”
      秦灏天只是平静的看着她:“妈,你走吧,你要是真心疼我,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呆会儿,行吗?”

      秦灏天就那么跪着,身边散落着碎瓷片,那杯中的“上品”雨前新茶,不复之前在杯中的翠绿鲜亮,也早就在一地狼藉中干涸成难看的暗色。
      屋外原本还算晴明的天色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慢慢暗沉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兜里的手机响一下,他才终于动了下僵硬的身子,拿出来看,发现已经时至傍晚。
      信息来自游亦航:手术结束了,一会儿回去,晚上想吃什么?
      他想起来今天自己被骆凌霄叫的临时,也知道游亦航术中看不了手机,就没来得及跟他说自己过来了本家。
      不过也没必要说了,他这就准备回去了。
      他揉着几近麻木的膝盖缓缓起身,一边语音回过去:“我想想啊,哎我能吃点儿有味道的了吗?比如吃点儿炸鸡行吗!吃淡的吃的我快麻了。”
      那人很快回过来:不能,忍着。

      游亦航下了班,把车子开出了医院。
      他盘算着先绕着路去买点儿糖芋苗,秦灏天不算特别爱吃甜食,唯一好的一口就是古法糖芋苗,新区这边有家做的特别好,秦灏天提过一次,他想着,不能吃味道过重的正餐,给点儿饭后甜点打打牙祭满足一下,也不是不行。
      正值晚间下班高峰,即使新区和老城区市中心那片儿完全不能比,但多少也是要比平时一路畅通要难走一点儿。而傍晚本就偏昏暗的天色此刻似乎沉的要更快一些,甚至开始有越来越密集的雨点落下在了挡风玻璃上。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挺好的,不是都说,六月天才是孩儿脸说变就变么,游亦航想,看来这春天,天气也挺无常的。
      车在无尽的红绿灯里走走停停的,这突如其来的雨,好像又让交通变得更糟糕了一些。
      游亦航听着交通广播聊着路况,无甚新意的全城播报完一遍,节目间隙,歌声响起来。
      “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
      再挤逼都不放开。
      祈求在路上没任何的阻碍,
      令愉快旅程变悲哀。*”
      游亦航听着那歌词,看着眼前明明灭灭的交通灯,突然又想起三月初那个惊蛰的雨夜,他和秦灏天,在这车里,在一个又一个红绿灯前起起停停。他们疯狂互相试探着,把话说得无限拉扯又暧昧,又想向前冲,又想后退,明明都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按捺住那如春日喜雨中疯长的万谷一般的心事,却还在拼命的挣扎着,想要扯一席锦被盖住那最后的疯狂。
      而后电始,雷至,那末日一般的雨,终于将一切徒劳的伪装全部摧毁。
      还了大地一片赤裸裸的真心。
      万物若不生,尚可掩埋。可既然已经生长,那,就再也回不去泥下了吧。
      更何况,本就是要生长的东西,本就是生机,掩埋,又有什么用呢。

      距离他不到三公里外的另一个路口,秦灏天缓缓的把车停在了红灯前。
      其实他刚才过来的时候绿灯倒计时还有几秒的,要依了秦大少从前一贯的开车风格,他完全可以一脚油门,踩着黄灯冲过去。
      不过他记挂着有人本来连车都不让他自己开,就还是严格的遵守了交通规则,“黄灯来了等一等”,成了停在路口的第一辆车,旁边并肩停着一辆他年轻时曾经斗过气还差点栽在它手里的巨型大车,从那以后秦灏天看见这种车,都得退避三舍。
      今天这也是没办法,都停在红灯前了,也没什么的吧。
      然后下一秒,他看见,被身旁那辆大车遮挡住的视线盲区里,突然出现一辆身形一点不输身旁这辆的搅拌车,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他的眼前。
      他记忆里的最后一瞬,是安全气囊又一次的炸开在了他的眼前。
      那车载广播里的歌声还在唱着:
      ”连气两次绿灯都过渡了,
      与他再爱几公里。
      当这盏灯转红便会别离,
      凭运气决定我生死*。“

      游亦航听着那广播里的歌声渐渐弱下去,又换了电台主持人磁性十足的嗓音:“插播一条本市即时交通快讯,就在刚刚,新区发生一起严重车祸,车祸位于……”
      游亦航听着那地名愣了一下,新区医院这附近的路他都熟,知道那地儿离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很近,就在他们医院门口一条街外的地方。
      还没等他有什么其他的想法,电话响起,是医务处的来电:“喂,游大夫,您是不是已经出医院了?”
      “对。”游亦航应一声,“刚出来,没走多远。”他几乎是瞬间就预感到他得回去了,“是不是因为车祸的事?”
      “啊,是的,游大夫您也听到新闻了是吗?就刚刚发生的车祸,还就在咱医院门口,所以应该会紧急的先送过来处理。您要是方便的话,您也回来帮帮忙吧,听说这次真的挺严重的,伤员不少。”
      “好,没问题,我这就回来。”游亦航说着就打了方向盘,挪到最左边的调头道上,等着转弯的时候给秦灏天发了个语音,告诉他医院这边临时需要处理一下急情,赶不及回去了,让他自己赶紧点点儿吃的,雨天送餐慢,别耽误了饭点。

      直到他把车重新停回医院,飞快地往楼上跑,也一直没有收到秦灏天的回复。
      他皱皱眉,不知这人是不是又在家没完没了的打工作电话呢。不过眼下情况生死危机的事,他也只能暂时搁下自己心里那点“关心则乱”的担忧。

      ”游大夫!您来了!”他刚走进急诊就被护士拉着往里跑,“您快点去换衣服,主任他们已经都进手术室了。”
      “好。”游亦航应着,一边问,“车祸具体什么情况,伤情如何?”
      “说是有辆搅拌车在十字路口失了控,冲向了正好在等红灯的右侧的几辆车——虽然涉及的车辆不少不过大多都是轻伤,简单处理下就能转院了。只有一个因为是在头一辆被撞上的,情况比较紧急一点,伤者有颅内出血,需要开颅,所以着急叫您过去——还是辆豪车呢!直接撞报废了,他们说那是什么牌子来着……哦对!迈巴赫!”
      游亦航听着“迈巴赫”三个字,心里没来由的又是“突”的跳一下。
      他飞快甩开自己莫名冒出的想法,迈巴赫再豪,宁城也不是只有一个人开——光他们秦家就不止一辆。
      自己这“关心则乱”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直到他换好了手术服,走进手术间,在手术台白至炫目的灯光下,看见了那个,他本以为此刻应该在家里没完没了打着工作电话的人。
      他停在了那里。
      主任回头:“小游,你来了,赶紧过来啊站在那干什么。”
      “主任。”游亦航轻轻的开了口,他脸上带着口罩,只露出了眼睛。
      主任看过去,愣了一下。
      那双眼睛里,是如死亡一般的空茫。
      “这个手术我做不了。”他听见游亦航轻飘飘的声音。
      “啊?”他愣了一下,重新看向手术台上的人。一旁的护士长开了口:“哎?这是不是秦总啊,秦楚的秦总。”
      她这一说,主任也反应过来:“啊,是小游你朋友是吧,发小?”
      护士长道:“不只朋友吧,游大夫不也是秦家的嘛,家人吧。”
      另一个不太熟的护士道:“不是游大夫爱人吗?游大夫不是和秦楚的秦总结婚了吗?”
      护士长笑:“不是这一个,那是小秦总。”
      游亦航就那么站着,听着他们一边忙忙碌碌的做着术前准备工作一边谈论着他和秦灏天的关系。
      是啊,他们这三十余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是一起长大的“发小”,是亲密无间的“玩伴”,是朝夕相处的“挚友”,是两肋插刀的“兄弟”。到后来,他们甚至成了利益相关的“家人”,还有那还不为世人所知的,赤诚相见的“爱人”。
      他们是这些,这些全是他们,但他们又何止是这些。
      没有,没有任何一个关系,能满足游亦航对秦灏天的定义。
      大概,能让他用来对他们下定义的关系,还没被发明出来吧。
      他俩的所谓“缘分”,大概从出生时——哦不,应该说,从上上辈秦汝章和游瑞平,趴在战壕里戏言着“娃娃亲”的时候,就开始了吧。
      医生到底能不能给亲属做手术,这个话题可能还会争议很久。
      有人说医者不自医,有人说高手不避亲。
      然而此刻,游亦航只是望着那个人,依旧是用那如烟般轻缈的声音说着:“他是我,唯一一个用手术刀救不了的人。”他顿了顿,“他之前在院里做了甲状腺手术,基本状况系统里都能查到。”

      主任轻轻的叹了口气:“知道了。救不了,就出去。”他说完这句就转身朝向了手术台。
      “主任,患者心率骤降!”
      “上起搏器!”
      游亦航转身走出了手术室,他走的很平静,步履不急不缓。
      直到手术室的门在他身后轰然关上,门上“手术中”红灯亮起。
      他的耳畔响起了车里那首歌的尾声:
      “然而天父并未体恤好人,
      到我睁开眼,
      无明灯指引。
      我爱主,
      为何任我身边爱人,
      离弃了我下了车,
      你怎可答允*。”

      像那《牡丹亭》里也唱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想入地狱,于是主弃他而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谷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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