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夏》望秋先寒

33、三十三

　　小北湾今夜热闹依旧，靠近港口，停着两艘轮船，船大而恢弘，在夜幕下海水起伏，轮船上射出的灯光落在稠墨一般的海水里。
　　偶尔有几尾鱼露出鱼嘴来。
　　很远的灯塔亮着光，远远的灯光照射着，在某一瞬间对上某一道从轮船甲板上射出的光。
　　港湾沿岸散步的人悠闲自在，一家三口或热恋小情侣，也有三两好友结伴而行。
　　汽车停在外围，走十几米的距离，登船的一路都铺着红地毯，她身边是身穿正装的华子绅，他今天格外讲究。
　　身上穿戴皆是古莎往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那时古莎少女怀春，恨不得送出去的礼物能让收礼物之人知晓她的心意。送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天，也没见华子绅将这些礼物展露人前。
　　现在他即将订婚，却大胆到不怕有心之人做文章。
　　古莎想不明白。是拿自己当挡箭牌吗？
　　华子绅伸出臂弯，古莎却抬手抚了一下头发，她一眼未落，长腿一迈就朝外走去。

　　服务生长得养眼，立在入口处，让来宾多了几分愉悦。
　　古莎要到的邮轮餐厅邀请函与她今日所在的轮船并不是一处。
　　她不知这是华子绅的意思还是偶然。

　　灯光粲然，装潢低调奢侈，英式腔调，华子绅得心应手。
　　古莎原以为只是简单吃一顿饭，等踏上邮轮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一顿晚餐。
　　是晚宴。
　　还是订婚宴。

　　她微一扬眉，却觉华子绅说的话一如既往假惺惺。
　　说是向她赔礼，餐厅定的不错，意思却偏离的不像话。
　　但还未等古莎表露出不悦，华子绅已先行一步凑到她耳边说：“陪我在这儿待会儿。”
　　这话意思是他订的餐厅位置不在这儿了。
　　古莎笑了下，回避周围人若有似无投射过来的目光，盈盈地对上华子绅。
　　“好。”她应下，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很讨喜。
　　华子绅认真多看了一秒，还是说道：“你上次看中的宝石，请人做了首饰，晚上回到家瞧瞧去。”
　　古莎一一应下，摆出古家大小姐的矜娇来。

　　订婚宴还未开始，四方人群各处走动攀谈，作为顶有名的古家人，华子绅首当其中接受着他人的奉承。古莎跟在他旁边，偶尔被人问候家人的时候她回答几句。
　　两艘邮轮不知何时已经远离港口，缓缓向近海驶去。

　　另一艘船上，餐厅中，周梦银的一众同学刚入座，正在点餐。
　　算上周梦银，一共十个人，有男有女。
　　在二层吃饭。
　　周梦银这会儿刚回完姐姐周芙银打来的问候电话，经过走廊时一个没留神险些撞到一位服务员身上，好在那服务员只拿着一个托盘。
　　周梦银吓了一跳，她知道今天能来这里过生日全仰仗姐姐交的男朋友，她不好闯什么祸来的。一句对不起说出口，视线猛然落在那服务员脸上，却让她一愣——
　　这人，长得跟姐姐书桌相框里放着的照片里的人好像。
　　周梦银疑惑了一下，却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好感。
　　有些爱屋及乌的意味。

　　李皖看了她一眼，知道是她走神才险些撞到自己，却也说了句抱歉。
　　兜里的手机发出细微的震动，贴着大腿，让她觉得有些麻。

　　两人错开神，一个往前走，一个顺着走廊提示往公共甲板走去。
　　走出门，咸湿感扑面而来。
　　李皖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的制服并不太合身，她的腰太细，衣服腰部太肥大，看着有些不美观，不过她里头用夹子夹住，看上去与其他女服务员差不多，并不突兀。
　　电话是一个学姐打来的，她在这艘邮轮餐厅工作，当经理，一个实习期的服务员临时请假，因为只是在一层工作，就让李皖来代一下。
　　李皖先前暑假去高档餐厅当服务员时也是由这个学姐介绍的。

　　她站在甲板上，风吹来，呼呼的有些听不清电话对面那头人讲的话。
　　学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大致是在问情况如何。
　　“还行。”
　　“那就行，今天真是谢谢你。”学姐说道，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叮嘱道，“我把你放在一层，没别的事往上走，发生什么事了先别声张，告诉我，我来处理。”
　　李皖应下。
　　她垂下眼，讲话声音不大，整个人婷婷站在甲板上迎着海风。
　　挂了电话就有一位外国人上来搭讪。
　　他讲着一口蹩脚的中文，金灿灿的头发，很蓬松，穿的有些单薄，但看上去很体面。人很高，影子斜斜地倾倒过来，与他那独特的香水一起。
　　李皖抬眼。
　　她注视着男人的蓝色的如天空一般纯净颜色的眼瞳，展露一个职业的微笑。
　　那是一个很帅的男人，五官硬挺，眉眼间距很窄，显得他眼神很深情，那一口蹩脚又礼貌的中文，很难不让人起聊天的心思。
　　李皖却是很另类的存在，她用一口流利的，略显礼貌疏离口的英文回答了男人的话。
　　偏偏她脸上笑容得体，被拒绝了的男人耸耸肩，退而求其次问道能不能拍张照片。
　　“我是一个旅游博主，这是我第一次来符城。”他说的很真诚。
　　李皖点点头，男人一看她同意了很开心，掏出自拍杆，很自然地站在她身侧。
　　他拍了照片，却没有很快与李皖保持距离，点开摄像，镜头从李皖脸上移转像远处黑蒙蒙的大海，镜头又向下移，船上璀璨的灯光毫无保留投射进入大海，在表面织起一副锦绣。

　　周阴卓视线落在李皖身上，看着李皖离开。
　　一滴雨水滴在他的鼻尖。

　　周梦银打完电话，回味了一遍刚才的话语，觉得自己没有说错话，松了一口气，回到餐桌前，就见自己的朋友七嘴八舌在说什么。
　　等她落座，服务员才过来。
　　这家餐厅最近正“返璞”，一切服务流程都与当下餐厅选择的方便快捷不同，流程繁琐，却不慌乱，身处复古装潢的餐厅内，有种时间倒流的感觉。
　　选菜是一门学问，周梦银家庭一般，她是程家的资助生，她姐姐在来之前打听到了在座的喜好，周梦银凭着记忆，选中十二道菜。不上酒，甜点和热饮很快决定好，服务员离开，头盘很快端上来。
　　刚才周梦银没有参与的话题还在继续，有人为她补上她离席时没听见的欠缺部分。
　　“洪安请假了。”
　　“啊？我早上还看到她了！”
　　“看到她了？在哪儿？”
　　“学生会啊。”
　　“那个安秋，跟洪安到底什么事？”
　　周梦银听着八卦，却没有多大的兴致，相比坐在奢靡的邮轮餐厅里过生日，她更想回老家去吃一碗姐姐周芙银做的长寿面。
　　她一手撑着下巴，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听着，偶尔也适时发出一两声惊呼，露出惊讶的表情。
　　朋友里有几个跟她一样是资助生，对这些话插不上嘴，就当个安静地倾听者，剩下的家里或多或少都有财富，女生喋喋不休，男生偶尔也会说，不过更多时候是在打游戏。
　　“洪安之前追过安秋，你知道吗？”一个女生撤离话题单独凑近周梦银，在她耳边说道。
　　周梦银问道：“他们还在一起过？”
　　“没有啊，安秋没答应，说要好好学习。”女生笑道，“很拙劣的借口，他就是不想跟洪安扯上关系，洪安很要脸面，被拒绝后一直小心眼记着呢。”
　　周梦银深深看了她一眼，暗道：从前跟洪安玩的好的时候跟连体婴一样，闹掰了倒是什么情面也不留了，哐哐往外说她八卦。
　　“后面怎么说？”周梦银起了点兴趣，想着回去跟姐姐分享，“安秋跳楼以后。”
　　“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是不小心坠楼的，廖凯不是一直在问吗，真把自己当侦探了。”女生撇嘴，“真不知道廖凯怎么想的，帮安秋？也不怕活成农夫与蛇。”
　　周梦银脑子里思索了一下安秋，家庭一般的美术特招生，并不在她交好的范围内，所以对安秋的印象，只有美术馆展列的学生油画作品上。
　　女生对安秋和洪安的态度都称不上好，周梦银只想和稀泥，尽快结束这顿饭。
　　好在这个话题很快被八卦新闻所取代。
　　周梦银也如意吃完饭。
　　这顿饭吃的时间很久，下一层后，又去娱乐场玩了一圈，邮轮内地方大，灯火明亮，没有时间的约束，身体似乎也没感觉到疲惫与困倦。
　　一行人兴奋又好奇，拍了很多的照片，而真正的寿星，走在最后面，静静看着前面的一群人。
　　她拿出手机来给姐姐周芙银发消息。
　　周芙银问她开心吗，周梦银笑了一下，回道：“开心，要是姐姐你也在我身边，我就更开心了。”
　　周芙银没再秒回，周梦银失落地收回手机。
　　这种情绪没有维持太久，她就看见原本朝前走的人突然转身，然后挽着她往公共甲板上走。
　　“外面有烟花！”
　　“好像是古家跟廖家的订婚宴。”有消息灵通的说道。
　　一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分享消息：“这会儿订婚宴估计快要结束了，正在放烟花呢，我们快去看看。”
　　“古家和廖家什么时候的事？”
　　一来他们年纪小，这种事家里都不会选择告诉他们，二来不管是古家还是廖家都跟他们没有亲戚关系，也没有立场知道。
　　只有父辈生意上与两家有来往，才会放一份请柬邀请去婚礼。订婚宴，周梦银周围这些人长辈的身份，还不够格。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更加兴奋些，仿佛窥见了什么辛辣秘闻。

　　两艘邮轮靠的近了些。
　　天空中爆炸开来的绚烂光辉照亮了公共甲板上所有人的面庞，几乎在同一时刻，港城所有大屏上都布满了这一消息。
　　娱乐新闻紧跟爆点，将早就已经编辑好的文章发送出去，点击量成指数倍增长。

　　在未点灯的房间内，两双眼睛相互对视着，互不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