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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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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暗恋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知道呢?”
江月说这句话的时候,陈末正捏着一瓶哇哈哈拧盖,闻言动作一滞,另一只手没配合好收力,从瓶口缝隙挤出来的水洒了一裤腿。
澄江已经入秋,沾湿的布料贴在身上会有点凉。
陈末没在意,拧紧瓶盖放在一边。
“我从来没想过,你会问我这个。”
他从升学压力讲到时间紧迫,最终劝导:“你还是把心思用到学习上,不要一天闲得发慌学人谈恋爱。”
昔日英语老师自动升职,陈末现任教导主任。
江月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说“知道了”。
陈末又在拧他那个瓶盖,抗争半天才开口:“说吧,你暗恋谁?”
江月终于知道,刚才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何而来。
“没有谁。”江月左顾右盼躲避陈末探究的视线,“我那个……就是替朋友问一下。”
“你朋友?”陈末轻笑一声,凑近了看她。
江月被他猝不及防放大的脸吓得往后猛缩,满脑子都是他含笑的眼。
她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和陈末噙着笑意的声音。
“除了时悦,你还有几个朋友?林枫?”陈末顿了下,又接着点她,“还是你那个和我们班张浩互喂奥利奥的同桌?”
林枫哪里需要她帮忙问,至于同桌,都互喂奥利奥了,还能叫暗恋吗?
江月搜肠刮肚也编不出理由,只能一口咬定不是时悦,让他不要乱猜。
“保密懂不懂?”
她可不想真像时悦说的那样,成为他们“说开了连朋友都没得做”的罪魁祸首。
也不知道陈末信没信。
江月坐在长椅上,双腿交叠伸直出去。为了避开陈末的审视,特意俯身前倾,装模作样地看空无一人的小球场。
初秋的风柔柔的,掺了点金桂的甜香。
陈末学着她的样子,手肘撑在膝上,也往前看。
单肩包的拉链敞着,里面两个本子,几张卷子都一览无余。放在最表面的,是颜色亮眼的随身听。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江月就着俯身的姿势帮他一样样捡,直到同时触及随身听冷硬的金属质地和陈末温热的指尖。
她像被烫到,猛地缩手。
可是明明很凉。
陈末埋头,耐心地解开缠绕的耳机线。
“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情况,被暗恋的人其实知道你朋友的想法。”
江月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陈末神色如常,低垂的睫毛看上去十分乖顺。
如果她能鼓起勇气多看几秒,就会发现他的睫毛在颤。
可她没有。
江月只是茫然看向了不远处的皮球,登登登一路弹跳过来。
“你……什么意思?”
陈末知道时悦暗恋他?
有那么明显吗……
江月十万个后悔,这要是捅破了窗户纸,她就是千古罪人。
“我说,”他一字一顿,清清楚楚,“林枫,知道,时悦,对他有意思。”
木质长椅掉了漆,江月反手抠着一根支起来的木刺,偏头向陈末确认:“你说时悦……林枫?”
陈末递过来一只耳塞,反问道:“不然呢?”
木刺扎进食指,细微且尖锐的痛感,刺激着神经跳动。
听到陈末说时悦喜欢林枫,江月竟然松了一口气。
她把原因归结于好歹是保住了秘密。
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过往的细枝末节。
时悦总去二班找陈末,基本每次林枫都在。
后来时悦和江月走得近,有什么行动都带上她,每次都是四个人一起。
时悦说过,暗恋的源头是对方长得好看。
平心而论,林枫确实帅得很客观,是浓眉大眼,很周正的长相。
所以,青梅竹马是真的,两小无猜也是真的,只有暗恋的事实,是江月一叶障目的想象。
小男孩追着皮球跑到江月面前,她帮忙拾起,递过去。
小男孩奶声奶气地道谢,江月笑说不用。
跟在身后的家长抱起小孩走远,风里传来小孩的声音,甜甜地说“喜欢”。
与此同时,陈末正欲收手。
“不听算了。”
江月一把接过耳机,斩钉截铁:“当然要。”
她随手把那团黑乎乎的塑料塞进左耳,可塞得不稳,总往下掉。
陈末帮她调了下方向,然后揿下刻着三角的按键。
不经意间触碰过的耳垂开始发烫,江月听见男声在唱:
地球毁灭了以后
我仍爱你爱得不知天高地厚
她偷偷看向坐在身旁的陈末。
他右边耳朵同样塞着耳机,嘴唇张合跟着那道温柔男声:
“为你再造一个新宇宙,不死之身不死的温柔……”
江月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向磁带转动的两个圈。
旁边的“J”和“操”很刺眼,像在骂人。
江月笑自己浅薄,没想到如此奔放的磁带,刻的却是深情的歌。
恰逢日落,天边烧起晚霞,把江月的脸照得通红。
他们并没有逗留太久,不等那首歌放完,江月就摘了耳机还回去。
她没忘记周五留校生要上晚自习。
也没忘记堆成小山的错题集。
送她回教学楼的路上,陈末大致解释了林枫最近不怎么来上课的原因。
他从初三开学就忙着补英语,这段时间一直在滨州和澄江两地来回跑。
江月挺意外,城里小孩对自己要求真的很高。
他英语已经很好了,怎么还在补。
坐回座位上时,脑子里还在消化陈末的话。
“林枫要出国。”
江月低头,面前一本摊开的语文书,莫泊桑的头像插图呈铅灰色,她却觉得格外刺眼。
有时候人和人的差距是出生时就写好的,任你如何拼命追赶,都跨不过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说鸿沟不太贴切,准确地讲,应该是天堑。
能怎样呢?
怨天尤人吗?
说不泄气是不可能的。
可即便意识到自身家庭能给的助力有限,拼死拼活也赶不上别人的起点,也不能放弃攀爬。
江月觉得自己在这一刻的想法,未免太过娇气。
江月深知眼前不是坦途,她也只能埋头向前。
一旦退却,将会落入身后泥潭,再无翻身之日。
她只能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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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林枫的事,江月没有跟时悦说。
不是有意隐瞒,而是认识两年有余,江月理解林枫有自己的顾虑。按照他的处事方式,也一定会找个时间,自己和时悦说清楚。
时悦没有太过纠结,前几次大考都不太理想,她开始恶补落下的课。
埋头奋进的日子过得飞快,当周围环境都处于积极紧张的氛围时,身处其中的人都会被带动。
初三上学期结束,江月拿到了想要的成绩,时悦的进步也很大,至少能保上本校高中。
放假前,孙妍再三强调假期不要玩心太大。
“一个个野完了收不回心,到时候澄中都考不上。”
讲台下坐着蠢蠢欲动的学生,早就整理好书包等着孙妍一声令下就往外冲。
寒假也过得像离弦的箭,快得咂摸不出点年味。
那年江华没回江家垌,说是跟着新找的媳妇回了江西探亲。
残缺的一家又过了没滋没味的一年。
江明也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皮,偶尔也能静下来帮江月打打下手,点火烧柴,只不过总被江老太以各种理由叫出去。
直到大年初三当晚。
江月把水烧好,退了柴,热水装进暖瓶送进房里。
爷孙三人正围着电视看春节联欢晚会的重播。
多么其乐融融的一家。
江月毫不留恋,回屋啃书。
快八点的时候,墙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悄然缩到窗脚,提了锄头在墙后蛰伏。
“江月!江月?”时悦压低了声音,埋怨道,“服了你了,是不是带错路了呀?”
“不可能。”陈末坚定得像要入党,“不信走大门。”
“你们怎么来了?”
江月挺意外,趴上窗台。
时悦嘿嘿一乐:“想你了嘛。”
林枫站在陈末身后,跟她挥手,笑着说“嗨”。
“好久不见。”
“连你也来了?!”
时悦蹲在窗下,勾勾手掌,示意江月先出去。
江月原本以为家里进了贼,没想到,居然是要自己做贼。
等她出来,陈末指了指院里的几个大纸箱,又指了指时悦:“她想放烟花。”
时悦还是笑:“我妈说城里禁燃还管得很严,就想到你了。”
江月对她们这种一时兴起的疯狂不太理解,但她也不扫兴,搬起箱子就往外走。
走了几步,回头发现几个人都没跟上来。
“愣着干嘛,不是大老远来山里放烟花?”
林枫最先反应过来,抱起箱子,跟在后头提了一句:“火机忘带了。”
江月只得倒回去。
电视里穿长褂的人还在讲相声,时不时有哄笑传来。江月看准时机冲过去,在灶台边摸了两根尚未燃尽的柴出来,让时悦拿好,然后指挥着陈末和林枫一人抱了两大箱往山后赶。
也许是第一次有离经叛道的冲动,也许是和朋友一起连发疯都有趣,总之,江月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的兴奋,包括快要蹦出胸腔的剧烈心跳。
他们沿着山路向上,徒步到水库边,没注意跟在最后的小小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