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听风铃声》田一束

89、第 89 章

　　因为晚上的烟花秀，酒店顶楼餐厅最佳观看点的位置早就被祁风漾包下。

　　一个星期前，闻铃就开始期待这次的烟花秀。为此她还提前准备了下一季店铺将要上新的新品，准备好好地拍这个季度的宣传照。但从医院回来，她的兴致一直不太高。

　　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抗拒某些本该正常的生理反应。只要回想起鸭嘴钳插入时的痛感，都会让她难受得皱起眉头。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她好像正在无意识避免和祁风漾产生身体接触。

　　每一次触碰，都只会让她加深自己对祁风漾有了抗拒情绪的这个事情的实感。

　　明明她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她应该是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不会觉得腻才对。

　　闻铃回到酒店房间，什么都没干，先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踏着热气出门的时候，祁风漾已经拿着吹风机站在门口等着她。

　　“给…….”祁风漾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我能给你吹头发吗？”

　　是询问。

　　她们俩之间，连吹头发这件平常的小事都变成了生疏的问句。

　　原来他也发现了吗，自己的变化。

　　闻铃没有像往常一样同他拌嘴玩闹，只是点点头，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位子坐下。吹风机地“嗡嗡”运作声，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她们之间的诡异氛围。

　　祁风漾的手法很小心，似乎是怕碰到她的皮肤。指缝轻柔地穿过她的发丝，从上捋到下，遇到打结的地方，会用两指仔细地挑开成结的地方。

　　潮湿地头发在祁风漾的手下慢慢变干，机器运作声消失时，闻铃转过头看他，目光很轻易的交汇在一起，祁风漾也离她越来越近。

　　她以为他会想寻常一样，抱着她亲她额头。

　　闻铃紧张得呼吸变缓。再试一次，这一次，她们肯定能摆脱这样的别扭状态。

　　祁风漾垂眼看到了闻铃手背上压红的指甲印，下倾地身体顿了下，很自然地侧身拿起吹风机开始收拾。

　　“祁……”

　　“去忙吧，过半个小时我们再上去。”祁风漾神色如常地对闻铃笑了笑，忽略了拽住他衣角的手。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于闻铃的视野中。

　　这些事情的变化，让闻铃脑子很乱。导致她化妆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眼线画毁了好几次。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她一气之下卸掉全脸妆容，最后出门的时候，她就只涂了个口红。

　　到餐厅碰见了同样来吃饭的沈令栀。她略显惊讶地拉着闻铃，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你怎么看起来还越来越小了，黑眼圈也这么重。”她说完，自己就反应过来，表情很玩味，“昨天……很激烈啊。”

　　“……”闻铃打起精神，扯出一抹疲惫的笑容。她把沈令栀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使劲揉了揉，“要是跟昨天比，确实小了点。”

　　沈令栀很快反应过来，素面朝天确实跟浓妆艳抹有点差别，不过闻铃底子好，看起来也差不多。还有手上的触感真的很好，软软滑滑，像在捏刚出锅表面十分光亮的厚厚年糕条。

　　她没忍住，又多捏了两下。

　　“沈令栀，你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祁风漾声音像带着刀片。

　　“我们姐妹相处，你管得着吗？”

　　仗着闻铃在，她挑衅似的又揪了揪。眼睁睁看着祁风漾危险得眯起眼睛，她嗖地收回手，老实了。

　　闻铃下弯的睫毛扑闪，她摸了下自己活得自由的左脸颊。

　　“我看看。”

　　顺着声音，闻铃仰起脸，把脸颊凑近到祁风漾眼前。

　　闻铃是冷白皮，本身皮肤底色就透露出一点点粉色，再加上她角质层又薄，稍微一点触碰，就很容易下印记。

　　她脸颊上两点指印，就是沈令栀的留下的“罪证”。

　　“疼不疼？”

　　闻铃摇头，沈令栀力气不大，看起来是揪是实际上更像是揉。

　　祁风漾表情严肃，看起来真生气，“带你去捏回来。”

　　始作俑者早就逃之夭夭了，去哪里捏回来。

　　闻铃瞥见一只骨节分明有力的手快要碰到自己，她嘴角控制不住上翘。

　　“闻铃。”

　　身后有人叫她，祁风漾也像是被人点醒般很快收回手。他对着来人打了声招呼，“阿姨，妈，你们来了。”

　　闻铃咬住下唇肉，脑袋里不停回放刚才祁风漾迟疑的动作。念及身后还有长辈，她只能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转身叫人。

　　江沁华和祁之茜两人夹住闻铃，挽着她往餐桌方向走。闻铃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祁风漾，才放心转身。

　　“上午去医院，不舒服了？”江沁华牵着闻铃的手问。

　　闻铃愣了下，她还以为第一句会问她检查结果。

　　“有点……就是疼，其他也没什么。”闻铃如实回答。

　　“是我的错，我没安排好。我找认识的人推荐的医院，没想到这么不靠谱。”祁之茜从祁风漾那听来上午的事，气得当场把她多年的老朋友骂了一顿。

　　江沁华宽慰道：“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我也是没考虑到这丫头是个没经验的，提前跟她聊聊，估计就没那么怕了。”

　　闻铃被架在中间，差点插不进去嘴。其实她也上网查过了，造成这种结果也是因为她对于女性生理构造不太了解，对每个人能承受的范围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如果下次再做检查，她会提前给自己带个小号鸭嘴钳子。

　　至于医生，他也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

　　“两位妈妈，听我说两句？”闻铃开口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不行，四回来凑！”

　　她的一番话，把两位优雅的女士震住，站停在原地几秒。

　　江沁华不信任地睨了眼闻铃，“你吓傻了？满嘴胡话。”

　　祁之茜随声附和：“铃铛，你还是别学那个臭小子。他嘴里了没有一句正经话的。”

　　祁风漾嗤了声，对他妈拆台的速度表示敬佩。他出声替闻铃解释道：“她的意思是。两位母亲大人，不用太担心，她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些问题。”

　　“而且呢……”祁风漾低声说：“我也有错，不该放她一个人去的。之后的检查，我都会陪她，您二位请放心。”

　　祁之茜又是一巴掌，开启对亲儿子的炮轰，“你现在才知道，之前干嘛去了？早跟你说了，陪着闻铃……”

　　祁风漾：“是，我的错。”

　　“你打他干嘛？他不也是第一次？没想到很正常啊。”江沁华充当和事佬。

　　新一轮的拉锯战开启，中间的人变成祁风漾。闻铃被挤在后面，她拧眉思考祁风漾刚才的话，现在的心情，比他不碰她还难受——

　　你为什么要有愧疚感？导致这一切的源头，又不是你。

　　夜幕降临，落地窗外，城市建筑无一不亮起炫彩的霓虹灯，钢筋水泥筑造的冰冷外衣隐入黑夜，跳动的灯光如同千万颗躁动分子，昭示着都市夜生活的登场。

　　酒店地处城市中心，被周围一眼望不到头的高楼大厦层层包围。闻铃坐在窗前眺望远方，深处繁华其中，才知道迷人眼的真正含义。

　　她面前的鲜味十足的鱼羹已经放冷，散发出黄油香气的烤珍宝蟹也只吃了一口就放在一边。

　　“怎么了，不好吃。”祁风漾有点担心，询问道：“要不要重新点？“

　　“不用，会浪费。”闻铃无精打采地夹了块蟹肉放进嘴里。

　　果然，味同嚼蜡。

　　突然，她眼前多了块还冒着热气的玛德琳。

　　“姐姐吃。”徐咛咛伸长手臂把甜点凑到闻铃嘴边。

　　闻铃弯起眼笑了，张嘴咬住，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咛咛。”

　　她正准备继续舀一勺鱼羹，还没碰到勺子，瓷碗就被移走。

　　“不会浪费，你吃不完的，我来吃。你重新点你其他想要吃的。”

　　祁风漾侧头看到闻铃嘴角挂上的蛋糕碎屑，抬起的手臂终究没有替她擦掉，只是点了点自己的嘴角，“这里，有东西。”

　　这样的动作落在闻铃眼里，她吸吸发酸的鼻子，一股气堵在心间，她现在只想出去透透气。

　　“算了。”闻铃没接祁风漾手里菜单，起身对桌上的其他人说，“我吃好了，先去外面露台上拍照，你们慢慢吃。”

　　祁风漾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终是没再说什么。

　　吴应慈听到这句话，猛喝了几口水，叫住闻铃，“我也去，我也去。前几天跟柴姐学了几招，让我露一手。”

　　露台上也有几桌坐了人，为了不打扰别人用餐，闻铃找了个稍偏的位置。只是她没注意到，被挂满彩灯的绿植后，就是她们的餐桌。

　　祁风漾正透过玻璃窗，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开年的季度新品，还是以冬季温暖的感觉为主旨。抱枕和毛毯居多，冬季保暖四件套她也做了两款配色的尝试。

　　这次在酒店的宣传照，她主要是为了拍抱枕和毛毯。氛围感和装饰都足够，不用费心，就能拍出质量高、构图美的照片。

　　“不会有人来赶我们吧。”吴应慈边布置毯子，边贼眉鼠眼地朝入口的方向看。

　　闻铃调试好手里的单反，把它交给吴应慈，“不会，已经打过招呼了。”

　　吴应慈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再没顾虑，寻找好合适的角度按下快门。

　　本意是出来透气的闻铃，插兜转身慢慢走向露台边。周围的空气没了酒店特殊的香熏味，呼吸间全是清泠的凉风，内心的焦躁确实缓解不少。

　　还剩四个小时，就要迎来全新的一年，她和祁风漾要把这种状态带到明年吗？

　　“嘭——”

　　绚烂的烟花在不远处的夜空中炸开，闻铃眼里倒映着流光溢彩，慢慢地，散于黑暗，湿意模糊了她的双眼。

　　造型不一的烟花接二连三的炸开。

　　“看，烟花！”

　　“快来，快点，帮我拍照！”

　　室内的人，都跑到天台上，想要记录下这一刻。

　　“姐！你现在超美，快转身看我，我给你照相！”吴应慈冲背对她的闻铃喊了声。

　　闻铃应声回头，却没注意自己已经到了天台最边缘，她重心向后倒，头顶的帽子也随之下落，她下意识反手去接自己的帽子。

　　“姐！小心！”吴应慈大喊。

　　“闻铃！”

　　她的腰被牢牢握住，后仰的身子被倏地拉回，落入一个让她无比安心的怀抱。

　　除了耳边是剧烈的心跳声，她还能感知到腰上不停颤抖的手掌。

　　下一秒，闻铃被扯开，入目是祁风漾慌张的神情。

　　看到她没事，祁风漾的压制自己的怒气，高声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对不起。”闻铃小声道歉，挂在眼角许久未掉的水雾断断续续地成颗滑落。想要去擦，又不想放开攥住祁风漾衣领的手。

　　“我是要你说对不起？”祁风漾闭了闭眼睛，平复自己快要从嘴里跳出来的心脏。

　　实际上，酒店天台的玻璃挡板很高，承重也符合建筑要求。闻铃歪了下身子，还不足以撞碎玻璃掉出去。

　　但是，万一呢，他不能赌。

　　祁风漾低头看了眼哭得快喘不上来气的闻铃，他叹了口气，手掌捧起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手指轻轻地抹掉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珠，“你今晚一直魂不守舍。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嗯？”

　　又是一朵烟花在天空中炸开，短暂地照亮光线昏黄的天台。

　　闻铃看到了，祁风漾黑亮眼眸里，满满的都是绚烂消失后的唯一的女人身影。

　　“想你抱我。”

　　她哽咽出声，攥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进自己，像个耍无赖的小孩，“你今天晚上就抱我，好不好？”

　　闻铃现在才明白，她的害怕，是不能接受疏远他的那个人——

　　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