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天师》鹤几都

18、夜游血花

　　“啊——”
　　笼子里的男人发出回光返照般惊人的惨叫，四肢缓缓向内翻折，瘦得皮包骨的身体上骨骼突出，很快“嘣”地一声折断。
　　女鬼饶有兴致地看着，两只手扶在辛野肩膀上。
　　辛野没办法，抓住她的手腕，“你好，我不喜欢陌生人离我这么近。”
　　“你帮我说话，我喜欢你，你要来陪我。”
　　女鬼咯咯笑，不仅没有从他肩膀上下来，反而搂得更紧。
　　她皮肤湿冷，泥土般陈腐的气息挥之不去，辛野开始头晕，困意汹涌，只一瞬间，他清醒过来，眼前的世界却变得光亮而陌生。
　　他好像回到泥像厂兴盛的时期，身边没有铁笼，没有吊尸，没有女鬼，只有许许多多穿同样制服，长同一张脸的人，坐在观众席，看台上花旦声嘶力竭。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这是《窦娥冤》名句。
　　台上黑色幕布垂散如曼珠沙华，花旦泣涕涟涟，台下兴致高昂，掌声如雷，此番情景尽显荒诞。
　　辛野被按在观众席，左顾右盼后转回视线，台上没有人，只剩几具色彩鲜艳的泥偶，演绎窦娥被杀后的剧情。
　　不是六月飞雪。
　　一根肠子做的绳索，自半空垂下，画着哭脸的木偶将脖子套进肠子里。
　　一个狗笼，穿着西装的木偶钻进狗笼里，手脚折起。
　　一块兽皮，穿着休闲服的木偶将兽皮披在身上，四肢着地爬行，像一条狗。
　　“这三个是你的仇人，你用这些方法处决了仇人？”
　　辛野试图理解女鬼展示给他看的场面。
　　穿西装的那位明显指代老师，吊死和兽皮人不知道指代谁。是学校老师或者同学？
　　身边这些观众是围观她死亡的学生？
　　那么，可以确认她的身份是跳楼死亡的女生？
　　似乎还有哪里不对。
　　最后一幕戏演完，幕布缓缓放下，禁锢他的力量消失了。
　　辛野来到舞台侧面，试探性拉开帷幕。
　　“苗关宁，你在这里吗？”
　　没有回应。
　　回头看，坐在观众席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女鬼自后方朝他走来，血气化作红裙，脸庞和生前照片一样干净，带着不属于少年人的成熟妩媚。
　　她挽着辛野的手臂，撒娇一般轻晃，“我生前遭受欺负，死后如此孤寂，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吧？”
　　“我真的不太习惯和陌生人靠这么近。”辛野按住她的肩膀，诚恳地说，“尤其是女孩子，我到现在还没摸过女孩的手呢。”
　　“那你现在摸到了。”女鬼笑嘻嘻贴上他的手，“还有什么不满意？”
　　“有一点，”辛野说，“要是你能保证以后再也不杀人，我就留下来陪你。”
　　“说什么呢，我的仇人都已经解决了，为何还要杀人？”女鬼轻抚他的头，“你的头发真软，适合做垫子。”
　　“苗关宁的仇人确实解决了。
　　“但你不是苗关宁啊。”
　　辛野掐住她的脖子。
　　要是让外人看到，说不定会以为他们是一对交颈鸳鸯。
　　“你的血气太过浓郁，刚死不久的鬼至少要杀百来人才有这样的血气，可你演示给我看的只有三个人。”
　　“要不是这身血气无法掩盖，我不会暴露，对吧？”女鬼五指发力，“你太聪明了，我不喜欢，你去死吧。”
　　“你杀不死我。”
　　辛野看着女鬼恐怖的脸，眼神怜悯，却没有停止吸收鬼气。在幻境中辛野无需掩饰实力，因此吞噬速度飞快。
　　短短数秒，女鬼身上最精纯的鬼气被抽走一半。
　　女鬼察觉不对，闪身离开，再出现时离他十米远，凄厉尖叫：“你做了什么！”
　　“既然你已经完全失去人性，只是鬼怪，那我便吃了你增长实力。”
　　女鬼立刻向他求饶：“我已经报仇，过两天就是我在阳间停留的四十九日，到时候我会自行离开，去地府赎罪轮回，请你放我一马。”
　　“别骗人了，鬼杀了人后不得投胎。”
　　辛野在地府待了那么久，对地府的规矩也算熟悉。鬼有无害人，是地府评判鬼是否能够投胎的最高准则。
　　新生的鬼一般会在七日内被接引进地府，如果有些魂魄执念未消还要停留，鬼差都会告诫他们不可害人，女鬼知道这一条，却依旧选择杀人。
　　“可我有哪里不对！”女鬼厉声质问，“我都已经死了，难道不可以让害死我的人偿命？他们口中的公平正义无法洗刷我的冤屈，我只好自己报仇！”
　　“如果他们愿意早点承认错误，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一切都怪他们害人害己！”
　　“我没有怪你杀仇人，”辛野说，“但你迷失了心智，已经伤害多少无辜之人？”
　　女鬼冷冷地瞪着他。
　　“没有一个人无辜！我落得这个下场都是被男人害的，我杀的都是男人，所以我杀的并非无辜之人。”
　　“你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想死的！”
　　女鬼身上的血气更加浓郁，情绪失控地大吼，“你根本不懂被别人怜悯但是无人帮助、甚至还有人嘲笑的感觉多痛苦！我死的时候就在想，既然出了事之后没有人能帮我，那我就用更多死亡让所有人知道我有多恨，这样一来，那些人才会重视！”
　　“官方已经将这个案件整理出来，很快就会处置罪犯。”辛野移开眼神，“你……”
　　“就算我今日魂飞魄散，都不后悔。”
　　女鬼红裙无风而动，朝辛野袭来。
　　辛野没有多言，取出藏在腰间的黄符，双指用力甩向女鬼，再执黑剑进攻。
　　两人缠斗中，幻境如布帛般撕裂，一道黄符从外面飞来，金光大作，半空中陡然出现一只大手朝女鬼拍下，辛野也在攻击范围内。
　　他飞身逃离后惊魂未定，朝外面大喊：“祝逢鸢，你连我一起杀啊？”
　　女鬼为了躲避从幻境中消失，幻境随之崩塌，辛野眼前的世界变回之前的漆黑，空气中血腥味更加浓郁。
　　不远处祝逢鸢袖手旁观，没有任何动作，另有一道白色身影手执罗盘，朝女鬼追去。
　　“那是？”辛野只能看出是个女生，应该也是天师学院的学生。
　　祝逢鸢说：“殷容月，殷家家主的独苗孙女，擅长占卜、追踪。”
　　辛野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既然还有第三个人来，说明凌黎君肯定不止通知一个人完成委托。
　　对他有够不放心。
　　他走到祝逢鸢身边，低声问：“那个女鬼会怎样？”
　　“殷容月不会手下留情。”
　　“很可能魂飞魄散？”
　　“嗯。”
　　辛野沉默一会儿，问：“刚才我听到了女鬼的想法。”
　　“感受如何？”
　　“如果不是她残害无辜，我不想对她下手。”
　　祝逢鸢没说话，从怀里抽出一支细长香烟点燃，随意抿了一口，朝辛野吐出烟圈。
　　这种香烟带着清甜的果浆味，不算难闻，但辛野搞不懂他突然发什么疯。
　　祝逢鸢笑了，揽过他的肩，“我通知了鬼差，等会儿你别离我太远，免得被一起抓走。”
　　“通知鬼差是……”
　　辛野看了一眼祝逢鸢，这位旁人眼中的好学生没有任何解释，但他没猜错的话，此举实际是为了救下女鬼。
　　他为什么这么做？
　　辛野对祝逢鸢越发好奇。
　　楼下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不久平息，两名鬼差拖着女鬼来到二楼，与祝逢鸢寒暄几句后打道回府。
　　殷容月也跟上来，板着脸质问：“祝逢鸢，以你的实力，怎么会放跑女鬼？”
　　祝逢鸢不说话，侧着头叼着烟，殷容月却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到辛野，顿时猜测：“是不是他阻拦你？我就知道这家伙绝非善类。”
　　说完就要抛出手中墨线。
　　辛野抱着胳膊，上下打量她，“你怎么不想想，要不是我们俩事先削弱女鬼，就凭你一个人能对付她？你看着没到金丹啊。”
　　殷容月冷哼一声，“就算我实力差一点，那也绝对比你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别吵了，回去休息吧。”祝逢鸢说，“凌晨两点多了。”
　　“凌黎君让我盯着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殷容月放完话，转身就走。辛野看她捏着鼻子，似乎很不喜欢泥像厂的气味。
　　“走了。”
　　祝逢鸢熄了烟招呼辛野。没走几步，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啊！滚开！”
　　是殷容月。
　　辛野不知道这几步路能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让殷大小姐如此慌张，他加快步伐，来到一楼一看，女鬼留下的血气铺天盖地，将整个车间变成污秽巢穴，而且还有一个巨大的污秽集合体堵在门口，正用虫子般不断变化的身躯接近殷容月。
　　“果然。”
　　辛野的猜测成真了。
　　女鬼实力强得不正常的原因，泥像厂地下还有别的尸体，而且肯定不止一具。被别人杀害、被女鬼杀害，都埋葬在一起。
　　这些尸体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怨气，之前被掩盖在女鬼血气下，如今女鬼走了，它们失去“领头羊”，无意识暴露在人类视野中，本能地渴望吞噬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