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昭》鱼不与

50、祁焱

　　烟花爆竹的声音阻隔在阳台玻璃门外，齐落帆耳边只听得见祁明轩。
　　他垂头倚着玻璃门，耳边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齐落帆后知后觉。
　　祁明轩有些遗憾的语气说：“突然想到，今天也没有办法得到晚安吻。”
　　齐落帆一愣，没忍住轻笑出声：“祁明轩，你是美人鱼公主吗？不接吻就会变成泡沫是不是？”
　　祁明轩没有说话，片刻后拖着长音跟齐落帆耍赖：“是啊，得不到王子的吻我会晕过去的。”
　　齐落帆抿唇笑了片刻，然后许诺：“我会早点回去的。”
　　“嗯，早点回来，”祁明轩说，“要不然变成泡沫你就看不到我了。”
　　齐落帆被祁明轩三言两语逗的心情愉快，于是对下次见面生出期待。
　　电话挂断，祁明轩收起手机，回头看见祁嘉程在房间门口鬼鬼祟祟的探着脑袋。
　　他今天回了一趟家，毕竟是新春，年夜饭什么的还是要一起吃的。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祁嘉程被发现行迹，掩饰性的轻咳了一声，恢复常态，说：“那什么，我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祁明轩的眼神充满了对祁嘉程的怀疑，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对方的发顶。
　　祁嘉程察觉到他的视线注视，扒了两下头发，试图掩盖自己挑染的新发色。
　　祁明轩踱步过去，姿态悠闲，一副看戏的模样，对祁嘉程鬼鬼祟祟的行为都想明白了，抬手挑了挑祁嘉程的头发：“呦，躲谁呢？”
　　祁嘉程笑的极其心虚：“没有，怎么会，就是随便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祁明轩回头在自己房间里环视一圈，又看向祁嘉程，“我这儿可不是造型室。”
　　“我知道……我不是……”祁嘉程简直穷途末路了，生怕祁焱看见自己的头发，然后上手给它推平。
　　“你怕什么？”祁明轩不走心的安慰，直戳祁嘉程的心窝，“大不了顶个秃的去跟女朋友约会喽呗。”
　　祁嘉程捂住脑袋护着头发，一脸苦相，懊恼不已：“我忘记头发的事情了，刚刚照镜子才突然想起来，我完蛋了……”
　　祁明轩压下他的脑袋仔细看了看发顶，吓唬他说：“把挑的部分直接剪了吧。”
　　“啊？！”祁嘉程惶恐退后，捂住脑袋，“不行！”
　　“弃车保帅，懂不懂啊？”祁明轩说，“要不然你现在去染回来？”
　　“来不及了，爸都已经在书房了。”祁嘉程认命般的说。
　　祁明轩看他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胡乱呼噜了一下他的脑袋，说：“行了，你还真信他的啊？老头儿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不会动你的。”
　　祁嘉程抬眼看他，不太相信的样子：“……真的？”
　　“真的。”祁明轩笃定道，“他顶多餐桌上说你两句，有点出息吧你。”
　　训斥总比秃头好，祁嘉程稍微放下心来。
　　祁明轩安抚好他不安的心情，过去打开门，向门外抬了抬下巴，示意祁嘉程可以离开他的房间了。
　　但祁嘉程没动，他自己没了烦恼，就开始八卦别人的事情，带着促狭的笑意靠近，悄声问：“你刚刚跟谁打电话呢？”
　　祁明轩推开他的脑袋，说：“没谁，你赶紧回你自己房间去。”
　　祁嘉程不信，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的学他方才说话的语气：“早点回来，变成泡沫你就看不到我了。”
　　祁明轩听的一阵发毛，没有想到这句话说出来竟然是这样的。
　　祁嘉程观察他的神色，不依不饶：“到底是谁啊？啊？你是不是……”
　　“不是。”祁明轩自持镇静，截了他的话，淡淡的斜睨了他一眼，“你再多嘴，我就让人把你的鞋柜打包丢掉。”
　　立竿见影，祁嘉程抿紧了嘴巴，把话咽回去，主动跨出门外，讨好的笑了笑：“我多嘴，不问了……”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祁明轩卸了力气，很难为情似的捂脸靠在门后。
　　造孽。
　　原来恋爱还能使人变得这么矫揉造作。

　　晚饭时围坐，祁焱看见祁嘉程“不成体统”的头发，果不其然教训了一顿，语气里的威严简直让祁嘉程顶不住。
　　秦惜维护儿子，让祁焱大过年的少说点。
　　祁明轩只置身事外，趁他们说话的功夫让蓉姨帮忙盛了碗米露虾仁汤，喝的不紧不慢，悠然自得的状态叫祁嘉程羡慕死了。
　　祁焱没有多谈旁事，也没有跟祁明轩有很多的交流，直到了晚饭尾端，都吃得差不多了，祁明轩放下餐具，被祁焱喊住：“明轩，你等会儿，跟我去趟书房。”
　　方才还持羡慕心情的祁嘉程此刻倒有些庆幸了，看了眼祁明轩，投以同情的目光。
　　祁焱身量不低，即使现在不可避免的在鬓边生出不少白发，但仍旧腰脊挺拔，又因为常管理底下的企业，面上总是严肃的神色，或立或坐都能让人生出几分压迫感。
　　但祁明轩对他爹倒是没有什么惧色，不像祁嘉程那么怵他。
　　祁焱的书房是中式风格，正对门的墙挂是一幅淡雅明朗的水墨画，一列墙的书柜整齐码列着字集和一些瓷器摆件，胡桃木桌上的生宣笔墨还没收，横铺的纸上是祁焱傍晚时挥毫写的大草，字势连绵，表现强烈。
　　祁明轩随他进了书房，没等祁焱先开口说话，他就自顾自的在书桌对面安然坐下了。
　　祁焱挪了镇尺，把墨迹晾干的宣纸拿起来，又重新换一张，祁明轩看了几秒钟，还是站起来在桌边给他研墨。
　　祁焱没开口说话，祁明轩也不会主动问，待一幅字写了一半，祁焱才悠悠开口：“家宴没来，做什么去了？”
　　祁明轩垂眸盯着手底下的砚台，直到祁焱从笔墨间抬眼看他，他才回道：“有事，耽搁了。”
　　祁焱也没问他什么事，挥毫连了几笔，说：“噢，我以为你故意不来。”
　　“没有。”祁明轩道。
　　祁焱抬了抬笔，狼毫点了墨，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提起，卡住了，半天落不下笔。
　　祁明轩松了墨条，垂眼看了看指腹，然后轻轻捻了一下。
　　片刻，祁焱落笔，问：“你知道我叫你来，是想说什么吗？”
　　“大概。”祁明轩有些随心所性的样子，说。
　　“那你怎么想？”祁焱把问题抛给他，“考虑好了没有？说说。”
　　祁明轩实话实说：“暂时没有想法。”
　　祁焱冷哼一声，下笔却轻，“哼，等你有想法，老祁家竞争对手的孙子都能开公司了。”
　　祁明轩的视线追着毛笔末梢，顿了片刻，说：“不是还有两年，说好的时间还没到，急什么？”
　　初入娱乐圈时祁焱反对非常，但那时已经因为乐队解散的事情把父子关系闹得很不愉快，祁焱妥协让步，答应给他几年时间，不再干涉，看他能在娱乐圈混个什么样子。
　　虽然当时说好的约定时间内不再提公司管理的事情，但祁焱还总控制不住的耳提面命，每次谈话弄得跟念经似的。
　　祁焱听他提时间，看了他几眼，道：“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归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你是长子，等我哪天退下来，这个位子就是你来坐，现在不学着点，以后怎么办。”
　　“不是还有祁嘉程？他还有几年大学毕业，学的也是金融，他要是想接着念，就送他出国，待个三五年，回来上手比我快。”
　　祁焱有些不太满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后面直接变成不加掩饰的“恨铁不成钢”了。
　　“小程才几岁？”祁焱这样反问他，又忽而想到别的什么，大草也不写了，从桌前直起身子，干脆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一起骂得了：“他小的不正混，你这个当哥的也不正混！两个人没一个正经规矩的，我怎么教出你们这么混账的东西。”
　　可怜了祁嘉程，人都不在这里，挨得骂是一句没少。
　　祁明轩道：“我正经职业正经工作，怎么不正混？您老人家那老顽固的思想什么时候能进步？”
　　祁焱又听他说自己“老顽固”，眉梢都要吊起来了：“臭小子！你说什么呢？”
　　他作为上一辈的人，多多少少留有一些老一辈的观念，连祁嘉程染发都觉得有失体统，偏还总不承认自己“老顽固”。
　　当初祁明轩搞乐队被他知道了，一百万个不支持摆在明面上。
　　祁焱搁了笔，轻哼一声，语调平缓地说：“你不要以为现在相安无事，风平浪静，那是我暂时不想管你。
　　“我既然有法子熬的你们乐队解散，就有法子让你在娱乐圈也混不下去，老老实实的回来。
　　“不要总想着跟我对着干，叛逆期没有这么长，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
　　祁明轩听多了他这样的话。
　　“我当然知道你有本事，”祁明轩说，“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是你也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为什么总想着摆布我呢？”祁明轩保持着平和的心态，试图跟祁焱讲一直以来总是在讲的问题，“我有自己的工作，有想要的生活，过得很知足，你如果只是想找人接管公司，不是还有祁嘉程。”
　　祁焱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小程没有你能顶事，性子也比不上你沉稳。”
　　祁明轩闻言终于做出一些微妙的反应，眉头微不可察的轻挑——很少听见祁焱评价自己“沉稳”。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说祁明轩性格顽劣，难以管教。
　　“祁氏不止是我的心血，你妈妈也付出了很多，自然就想交到你手里，难不成等我退休之后让旁人来接手这个位子？”祁焱说，“你不要因为跟我赌气，辜负了她对你的期望。”
　　祁明轩身侧垂落的手稍动，手指微蜷。
　　祁焱顿了少顷，背过手，又说：“明天一起去看你妈妈，跟她说说话。”
　　祁明轩不久前去过一次，属于师慕云的那一部分墓地被打理的整洁干净，看得出祁焱也有让人认真管理。
　　他对师暮云或许是有感情的，但祁明轩始终不能释怀，妈妈病卧床榻的那段时间，祁焱却经常因为工作不能陪伴在身边。
　　那时的祁明轩也不过几岁，这件事却记得很长久。
　　他很多时候都在想，祁焱对师慕云，究竟是感情多一点，还是责任更多一点。
　　祁明轩对企业管理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儿时祁焱的奔忙疲惫像是给了他一个提醒——会失去很多属于自己的时间，会忙碌到顾不得周围的人。
　　祁明轩从来见了秦惜就是喊秦阿姨，也很抵触像今天这样四口人坐在一起的场面，但祁嘉程从小黏祁明轩，即使同父异母，却每天过得跟一家人一样——祁明轩一直觉得他很天真。
　　生宣上的墨迹渗透了纸张，在字体边缘氤氲出细小的墨丝。
　　祁明轩说：“知道了。”
　　“行了，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该说的我也都说了，老生常谈，我也不强求你能立刻答应，只是不要一直让我等，次次都要说这个，你累我也累。”
　　祁焱说着抬头看他，续道：“还有我说过的，不要总想着跟我作对，我有的是法子让你老实回来——”
　　“期限提前也不是没有可能。”
　　祁明轩讨厌被威胁，也讨厌被安排。
　　“我说了在考虑，”祁明轩说，“但暂时只是考虑，我现在的工作和生活，你也不要干涉。”
　　这相当于同时让了一步，祁焱跟他面对着对峙，许久才说：“可以。”
　　“但我希望下次不会再听到‘考虑’这样的话，听多了就是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