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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七章 ...


  •   人类睡了近三年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时时刻刻侵蚀着意识的疼痛逐渐远去,一些很好的场景取代了支离破碎的记忆,让绷紧到极限的身体开始濒死般地喘/息与修复。

      再一次睁开眼的商品先生睡懵了,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翘起来,支棱着戳向四面八方。
      他眨一眨眼睛,用了很长时间才搞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因为充盈着四肢的疲乏和舒适的慵懒感太过甜美,让他难得没有在第一时间凝聚起攻击防御的本能。
      然后他一转头,看见了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露出微笑的陌生男性。

      朗一骨碌蹿出去,向后退出相当远的距离。
      他在瞬间进入战斗状态,身躯低伏,左腿支撑住全部重量,每一块肌肉都在收缩绷紧。

      真的很像大型野兽,也很像被人在身后悄悄放了一根黄瓜的猫科动物。
      男人从头发丝到脚都散发着警觉。

      “你醒——”

      “你醒啦!”
      卡兰的话刚说到一半,迫不及待的法赫纳便欢快地嚷嚷出声。
      星舰破罐子破摔,完全放弃了伪装成男低音。
      它唰啦一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十几条机械臂,这些玩意儿自“天花板”垂落,显现出一种跃跃欲试的劲头:“你睡了一整天,现在饿吗?想要吃饭吗?”

      在等待的过程中,法赫纳处理掉了那份无人触碰的晚餐,又重新优化了食品配方,叮叮当当地捣鼓出一些容易入口的东西。
      所谓的“处理”,是指星舰直接将一大份豪华烩饭和作为甜品的苹果派,全部塞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它现在不算是单纯的机械体,那些血肉的部分闻风而动,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能啃。

      朗抬头瞥一眼天花板,又快速转回头盯着坐在不远处的“人”。
      ——片刻前他刚从对方的怀里滚出来。
      金棕色眼眸的乘客看起来完全被搞糊涂了,戒备的情绪达到顶峰。

      “你的……脸……”

      构成“卡兰”眼下意象的存在仍旧面带微笑。
      大部分时候星舰的主导者很安静,安静到可以与任何背景融为一体,仿佛一棵自顾自生长的植物。

      这个超出常理认知的东西,可以一动不动地抱一名睡觉的人类一整天。不动,也不说话,形如静止的石雕,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
      它在长久的沉默中补课,阅读阿卡夏的记录,理解这近百年间所发生的事,一部分身体融化在黝深的裂隙间。
      然而一旦当它发出声响、变为动态的影像,人们便会被这突兀而不和谐的存在吸引注意力。

      对方没有回答那充满疑惑的提问,而是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睡得好吗?”
      负责招待来客的主人轻声问,不疾不徐的语调一如既往:“是否还有哪里觉得不适?”

      声音没变。
      但外貌已经截然不同。

      当他站起身,繁复肃穆的衣摆落下,垂落在地。
      人形的事物走近一些,全身上下从本体到服饰没有任何多余的杂色,那双严重违反生物学常识的银白色眼瞳静静地俯视着已经积蓄好一次反击的男人。

      非常可怖的形象,非常可怖的压迫感。
      对方以人类的姿态行动,但绝非人类。那是一种极度怪诞的气息——并非说眼前的家伙丑陋或者不堪直视,而是他、它看起来太怪了。
      当狭义上的美与非日常的异样结合在一起,恐怖指数便会极速飙升。
      嘴唇开阖的东西说着最正常不过的通用语,发出朗带着一丝印象的熟悉声音,但全身都仿佛披着一张虚假的人皮。

      危险。
      在理性回笼前,本能已经给出了预判。
      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想要逃离那粘稠的压抑感。

      当它伸出手,金棕色眼眸的男人快速挥出一记攻击。
      这是一次相当锋利且精准的进攻,丝毫没有受到虚弱身体的影响,以刁钻的角度砸向对方的太阳穴。
      那是可以将大部分人类脑袋揍开花的力道。

      当这一次击打落空后,男人毫不犹豫地蹿上前一截,一头撞翻俯瞰自己的家伙。
      他紧紧地勒住对方的脖子……大概是脖子,想要将对方掀过去,然后以反锁的姿势压制住反抗的对手。
      他的动作太快,在格斗方面堪称狠辣,仿佛同样的情形被重复过千百遍,任何人类都难以在这样的电光火石间做出有效应对。

      朗全身的重量都倾倒在对方身上,肌肉拧出蓄力的线条,腰部塌陷低伏下去以便上半身更好地发力。
      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但已经找回本能、脱离了浑噩状态的家伙瞬间展露出极度强硬的攻击性。
      他对现场做出高危险的判断,然后毫不犹豫地采取应对措施。

      陷入危急状态时,任何犹豫都是致命的。
      后退一步等于让出生存的权利。

      但卡兰不是人类。

      用差不多拧断对方头颅的力气卡着对方的男人,被轻轻抓住了手臂。
      平静地看向他的眼睛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仿佛一片静谧的雪地,好像丝毫感受不到颈骨咯吱作响的压力。

      或许是模仿人类的伪装太过成功,那铁钳般坚硬有力的手指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刺目的红色印记。
      它们看起来像是会在之后转化为淤血般的青紫色伤痕。
      于是这怪物不再是纯白的了。

      “无礼的冒犯。”
      温和地叹息着,没有任何肌肉群颤动的喉咙依旧流畅地吐露出话语。
      “我原谅你。”

      它抓着对方硬邦邦的胳膊,毫无伤害性地握住对方的手指,将它们从自己的脖子上拿开。
      在断定了绝对的力量差距后,男人没有一秒钟迟疑,当选择即抽身后退,想要以侧翻的姿态脱离桎梏。但是他没能成功。
      对面并未松手,也没有展露出进攻的意图,只是拦下毫不留情的肘击。

      在防御反击时,朗因为混乱的推拒而摸到一些硬硬的东西。
      纠缠在一起的杂乱场景令他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于是本能地在对方的腰腿处又按了一把。

      旋即男人意识到,那是一枚衬衫夹。
      仰面躺着的怪异既没有允许他离去,也不曾放任他继续攻击,依旧是一副平静的表情。

      “放肆。”
      那声音听上去没有生气,但苍白的手指敲了敲地面,空间在一瞬间上下颠倒。
      扭曲的重力场重置一轮,开满酢浆草的泥土如同湖面般沉陷,虚实的边际刹那模糊。

      朗:“……”
      一头扎进纷乱草堆里的男人瞪着对方,用那只金棕色的眼眸,仿佛在研究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物。
      他在一个怎么看都不是人的家伙身上,摸到了一枚衬衫夹。

      实在很像一只拥有滴溜溜眼睛的花豹。
      这样想的卡兰回望过去,并未产生更多的情绪波动。
      那种热烘烘的温度也很像。
      皮毛下方是坚实的肌肉与骨骼,一旦从接受救治的麻醉中醒来,便低吼着竖起警惕心。

      时时刻刻应对着六百多万张叽叽喳喳的嘴,令星舰主导者本就长足的耐心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那些碎片在他清醒时会睡去,但梦境同样吵闹扰人,伴随着含混不清的呓语。
      他能够理解人类的畏惧,拥有良好体察度的人往往会最早发现异常的危险,并针对事态采取行动,这是相当值得赞叹的反应。

      但是用手去扯刚认识不久的人身上的贴身装备,就真称得上缺乏礼仪且粗暴了。

      当卡兰再一次站起身,那些衣服上的褶皱全部消失,裁剪得体的布料流水般垂落下来。
      他靠近一些,坐在陷进柔软的伪装地面爬不出来的男人身边,仿佛一只轻轻降落的鸟。
      随着看上去过于无害的手臂抬起,朗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
      金色的瞳孔轻度扩散,死死地盯着伸向自己的、拥有怪异力气的手,咬肌用力,几乎在口腔中榨出血来。

      然后雪白的人形之物摁了摁紧紧绷成一线的嘴角。
      “松口。”
      卡兰说,仔细地同不太好沟通的谈话对象解释一个观点:“伤害自己并非什么值得称道的好习惯。”

      在确定对方不打算照做后,他又一次叹气,不再与之争辩,而是转身握住在同一时刻踹过来的那条腿。

      “你干……什……!”
      眼角眉梢都飞扬着激烈情绪的金色眼睛睁得更大一些。
      ——手的主人稍稍用力,做出了一个摁压的动作。
      卡兰扣上了原本穿到对方大腿处的外骨骼肌的铆合装置,让那瞬间收紧、契合对方身躯的辅助机械开始正常发挥作用。

      朗像看疯子似的看着他,任由这个绝对不是人的家伙悉悉索索地动作。
      对方穿戴外骨骼的动作不算熟练,甚至偶尔还要思索着停顿一会。
      充满戒备的一方盯着这样的画面,突然松懈了全部的力气。

      男人的神情像是因为某些莫名的原因,而倏然丧失反抗的意愿,不再抵挡伤害或是可能到来的死亡。
      片刻前紧紧地薅住酢浆草、试图翻身爬起来、挣脱地面泥沼的手指缓慢放开,没有握持住任何东西。

      人类在很多时候相当难以理解。
      卡兰如此认为。
      熬过拔除污染的痛苦,意味着面前的人拥有着极强的意志力和求生欲。但是偶尔几个眼前这样的时刻,又会让他觉得自己宝贵的商品其实也没那么想活。

      “你是……什么呢……”
      当卡兰替对方残缺的那一侧腿同样扣上外骨骼肌、让他的二百九十里瑟先生重新获得站立、奔跑、无拘无束的跳跃能力时,他听见男人发出缓慢的询问。

      刚刚从美梦中醒来时,对方身上所充斥的野兽一样鲜活的、热切的生命力消失了。
      黑发的男人慢慢地转过头,用不太流畅的话语发出一个听上去没什么意义也不是很重要的问题。

      雪白的人形摸了摸对方的脸颊。那些深刻而锋利的轮廓,因为之前生存环境的原因,呈现出明显的消瘦状态。
      他捞起对方徒劳张开的手,温和地将先是做出冒犯举动、然后又突然变得消沉的提问者拉起。
      他很喜欢拥抱,也很喜欢人类的温度,更喜欢曾经给予自己温柔亲吻的血脉的味道。

      “我是卡兰。”
      在这一刻回应提问的并非人类意象。
      祂回答了男人的问题,即便对方大概率根本没指望得到一个答案。

      阿卡夏同源者说出口的语言将逐条成为事实。
      祂是污染源,是记录本身。
      “卡兰·苏利耶。”

      男人动了动。
      他被这非人之物以礼貌而又柔和的力道抱着,像是要阻止他进行任何自我伤害一样。
      这实在是一种毫无道理的事态发展,超出了疲惫又思维破碎的灵魂的思考范畴。

      但那个名字依旧令男人睁开闭合的眼睛。
      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尤其是这三年中发生的一部分错乱经历,但常识性的记忆还在。
      而每一个拥有脑子的人,都不太可能忽略一个如此具有辨识度的姓名。

      雪白人形物体的手还在摸一摸那些乱糟糟翘得到处都是的黑发,像是在摸一只昏昏欲睡的大猫。
      朗侧过一点脑袋,近距离的观察那张面庞。

      ——缺乏色素的睫毛很长。
      如同雾凇,低垂时扫下一些浅淡的阴影。

      卡兰·苏利耶。
      旧王朝的最后一任皇帝,让首都星沙瓦勒连同其上六百万人口坠入阿卡夏、并彻底分解的元凶。

      人们含着血尖锐地诅咒这无法以语言描述的肮脏杂碎,将秽物倾倒在曾经的皇帝的雕塑和画像上,砸碎、割裂每一份残存的记录。
      主谋者已经死去,他们连掘出尸体、将其撕裂曝晒后填满畜牲的食槽都做不到。
      新型人类的生产彻底停止,不再有任何身负基因缺陷的残次品降生于这个宇宙间。
      联邦与傀儡帝国分庭抗礼的近一百年间,尽管傀儡皇帝和在联邦中享有极大话语权的马普兹科学院在不约而同地极力淡化这一负面影响、并大批量地删除相关记录,“卡兰·苏利耶”这一名号依然等同于最恶毒的污言秽语。

      宜居星的人民从不称其为前前任皇帝,而是另辟蹊径地寻求新的形容词。
      即便是最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也会大笑着将沾满泥水的棘草编织成冠,装点在过家家的稻草人头顶,然后喊出那个充满嘲讽的响亮名号:

      沙瓦勒的疯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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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篇对于我来说是HE,和相爱的人度过很长很好的一生,以我的理解而言不太可能是BE。 可能存在未阅读后传,或尚未阅读完后传的读者,请勿在评论区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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