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夜》飞鸟终章

46、第 46 章

　　“少爷回来了！”

　　路过的佣人同这座庄园的年轻的主人打招呼，裴阑一一回应。

　　裴阑性格虽冷，但对侍从的态度一向不过分严苛。庄园的佣人都很喜欢这位话少事少的雇主，甚至还有人挤破头想来伊卡洛多庄园就职，与这位“帝国新月”处同一屋檐下。

　　长廊人少，寂静到只有三人的脚步声。

　　裴阑在心中默数。

　　三。

　　二。

　　一。

　　厄斯开口：“你瘦了，在东部的生活还顺心吗我看不是很顺心那地方咱以后就不去了吧，这段旅途可还满意这次回来还走吗？”

　　裴阑：“……”

　　“安德鲁那家伙在你刚出门时总来一哭二闹，这一年里消停不少，但他要是听闻你回来了，庄园里又没了安生日子……”

　　一位容色清丽的女士从长廊另一端缓缓走来，厄斯管家噤声，又变回了严肃的模样。他同那位小姐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裴阑对她有印象，这是城内佩伦家的独女。
　　佩伦小姐在见到裴阑的那一瞬似乎有些惊讶与意外，而后转瞬变为仰慕。所有的情感都温和且恰到好处，并不让人生厌。

　　她抱着花篮微微鞠躬。
　　“午安，普路托先生。好久不见。”

　　穿过长廊，来到大厅。
　　伊卡洛多庄园的装潢不同于比利弗那座地下城的奢华富丽，宝石琳琅，大理石浮雕与墙面暗纹低调优雅，相得益彰，并不显单调。

　　一位年长的男性坐在那里饮茶。也许是因为来者算不上外人，他的穿着比较随意，暗红衬衫的领口开了两粒扣子，衣襟散着，隐约露出脖子上的玫瑰吊坠。

　　原本乌黑的两鬓似乎有发白的趋势，裴阑记得，他离开兰涅前，杰纳斯还没有这么多的白头发。
　　看来自己的确到了尽孝的时候，裴阑暗自叹气。

　　“小普路托。”杰纳斯站起身，笑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客人啊。”

　　裴阑：“……”

　　他怀疑他的父亲想说“礼物”，临开口才堪堪转了话锋。

　　裴阑：“柯戎，同事。”
　　他又面向柯戎道：“杰纳斯·普路托公爵，此处领主。”

　　柯戎则自我介绍道：“公爵先生，我是柯戎，裴阑的朋友。”
　　恬不知耻地给自己与裴阑的关系升了个亲密等级。

　　杰纳斯：“噢……柯先生，我听说过的。在特拉瑞斯做了很多事呢，把管理局最上面那位都拉下来了。”

　　柯戎：“我也曾拜读过公爵大人的过去，您的骁勇与多谋令人叹服。”

　　双方推拉互夸了一通，尽管杰纳斯早已不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头，也被柯戎哄得喜笑颜开。

　　直到他们的话题不知何时歪到了普路托大少爷的幼年生活，裴阑实在忍不住，打断他们。
　　“父亲，我带他找地方住下。”

　　佣人带柯戎去客房，裴阑在边上陪同，越看这路越不对劲。
　　这不是通往他房间的路吗？

　　他问：“缇斯塔，这边什么时候有的客房？”
　　佣人解释道：“少爷，公爵大人考虑到您二位住处相隔太远不方便交流，将这位先生安排到了您卧室隔壁的屋子。”

　　青年的步伐似乎顿了一下。
　　他隔壁也不是客房。

　　“您知道的，您的住处是庄园中离客房区最远的地方。”

　　不经意间被人揭了短，他状若无意地瞄了柯戎一眼，发现这人的面部肌肉微微抽动，彬彬有礼的表情之下似乎在偷笑。

　　裴阑：“……”
　　最好给我憋住。

　　此处的长廊墙壁挂着画，不同于别处的人像或全家福，也不是什么魔法阵。
　　这些画的氛围很神秘，光影昏暗，黑暗处似乎掩藏着不少未知的事物。
　　这副画里无数枯瘦的骨手从坑状的暗处伸出来，竭力探向空中的凄冷圆月。那幅画里月色暗淡只余左侧一线光辉，画面通红，是烈焰在灼烧。

　　瞧着柯戎的目光在其上停留的时间略长，裴阑开口介绍道。

　　“我幼时的作品，十日冥界。”

　　他在某次高烧中梦到这些场景，病好后，对绘画一向不感兴趣的他第一次主动执起画笔，作出这十幅画。
　　杰纳斯后来说他身上沾了死生境的味道，他怀疑也许当初并不是梦，他可能真的在某时某刻误入了那处。

　　画中强烈的情绪，时隔多年，依旧能传达给观画的人。

　　投身冰冷河水的绝望，经受烈火焚烧的希望。

　　死亡，涅槃。

　　柯戎再一次看到了那个九圈回环的事物。他确认这是冥河，只是这次河道围绕的不是吹泡泡的骷髅死神，而是冥王的府邸。

　　佣人将人带到就自觉退下，留下二人与面前的房门面面相觑。
　　裴阑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英勇就义般打开了门。

　　屋内摆设有些陈旧，少说是二十年前的东西，却干净又纤尘不染，显然时常有人打扫。从风格上看，这间屋子比庄园别处更加简单低调。
　　亚摩斯帝国的贵族大多都穷奢极侈，这一特质在裴阑身上，似乎并不显著。

　　“这是……我小时候的房间。”裴阑向柯戎解释。
　　这跟对人坦诚相见也没多大区别了。

　　他指指墙上的按钮：“城堡别处有人守夜，这里没有，你有事就按这个，或者直接到隔壁找我。”

　　其实这一片不是没有别处可以休息。比如他的书房，那里就摆着一张床铺，他有时处理公务到很晚，懒得经过长廊回卧室，就会直接在那儿睡下。
　　不过书房里东西又多又杂，出了什么事故对他们俩都不好，况且，用书房待客也不太礼貌。

　　他告诉柯戎可以随意走动。庄园里能被人看见的，没什么危险的地方。
　　至于不能看见的，那就是神秘的吸血鬼贵族拥有的秘密，不便多说。

　　出了房门，缇斯塔去而复返，给他报信：“少爷，公爵大人在书房等您。”
　　裴阑：“知道了。”

　　裴阑一进门，就看见杰纳斯站在落地窗前叹气，见他来了，叹的气更长了。

　　看着老公爵装模作样，裴阑直言，语气不免带了丝揶揄：“父亲，您就是想退休。”

　　杰纳斯挑眉：“臭小子，怎么说话呢？”

　　他看向窗外，眼眸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没有人能在时间长河上永远坚持，没有人被洪流裹挟仍能毫不疲倦。

　　这会儿刚过正午，光照进这面朝西的窗，二人明明该是亲密无间的父子，中间却相隔数米，被光暗分割。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仿佛曾出现过许多次。
　　印象里，他和杰纳斯总是这样相对站着，明暗割据，泾渭分明。

　　“这个位置我不知道坐了多久，如今也累了。”

　　其实杰纳斯原本不必独揽大权，所有事都亲力亲为。
　　可世事无常，至交至亲一个接一个离去，合作伙伴跳了槽，敌对势力却日益旺盛了。

　　“劳烦您再坐会儿。”裴阑不为所动。

　　“我和柯戎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他在寻找一样东西。父亲，告诉我，王城里有什么？”

　　“王城……”杰纳斯喃喃着，重复这个词，那双猩红的眼眸与裴阑对视。

　　哪怕是最为强大的纯种吸血鬼，经过千年的蹉跎，眼周也已有了细纹。

　　杰纳斯老了，曾经所向披靡的大统帅，如今食邑万户的大领主，也到了需要依靠子代的时候。

　　“那要从一千年前，帝国还未成立的大混战时期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