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夜》飞鸟终章

58、第 58 章

　　帕蒙格拉纳。
　　帝国中部的天气总是很好，少雨多晴，水汽借助地势深入腹地，浸染每一处灌木又不使气候过分湿润。
　　郊外的山坡上种着漫山遍野的郁金香，农庄的风车磨坊在微风中缓缓运转，裴阑与柯戎在无人之处下了飞艇。

　　柯戎：“去镇上逛逛？”
　　裴阑：“好。”

　　裴阑对帕蒙格拉纳的印象不深，不常来，加上这里的产业平庸，没有一技之长。唯一的记忆点就是，这是奥古王国的遗址。
　　这还是因为家里有个千年前的遗老，更多的人恐怕早已将历史忘却。
　　这座小城早已改头换面，看不到一丝千年之前那个王国的痕迹。

　　千年太长。

　　他们参与了小镇上的集会。
　　人们在空地上围坐着，中央堆着火堆，有人在火旁负责烤肉。周围是临时搭建的凉亭，供人休憩。
　　七弦琴琴声流淌，少女歌声悠扬。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一座不起眼的亭子中，裴阑逆着光，背对人群，没人注视，他的姿态便不保持过分端庄，端着酒杯闲散地靠在廊柱上。

　　杯中浅金色的酒液倒映着灯光，浅浅光晕慵慵懒懒，像是酒液自身在发光。
　　醇香可口，还算合口味。

　　柯戎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交际了一圈，远远跟他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他在眼神中读出了什么，大跨几步回到裴阑身边。

　　大概只是他自己想待人边上。

　　他从桌上挑选一杯与裴阑手中相同的甜石榴酒，倚着杉木栏杆，明明姿势同他如出一辙恍若复制，却多出几分轻佻。
　　语气则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这里税务不重，收成也好，人们的生活可以说是无忧无虑。能称得上忧心的，也不过就是谁家猫外遇了野猫，谁家小孩喜欢着别家小孩。”

　　这些裴阑看在眼里，当地百姓在贤明的治理下安居乐业，他作为更高一级的管理者会很欣慰。

　　“我们来的时候碰上的那个庄园主，认得你家的飞艇，但他好像不太确定来者是谁，就没有声张。”
　　这会儿那些人开始赞叹普路托阁下的英姿了。
　　柯戎认为自己在这方面非常说得上话，只是他觉得裴阑此时需要他在身边，只能遗憾离场。

　　裴阑表示自己并不需要，让他自己玩自己的。
　　被连连否决。

　　柯戎问他：“真不打算坐过去聊聊天吗？”他的子民都很想当面表达对他的感激与崇敬。

　　虽然过了千年之久，人们早已不再记得夜使，但阿比索斯·普路托依旧在亚摩斯帝国的子民心中占据着重要位置。
　　也许会有人发现这边两人的身影，只是怕自作主张的靠近惹人烦心，不敢凑上来讨嫌。

　　“嗯。”裴阑远远望着热闹的人群，“在这里看着就够了。”

　　作为远离漩涡中心的小城镇，帕蒙格拉纳很安稳，很平和，长久以来都像不受风暴侵袭的象牙塔。

　　温热的、带着镇上特有的甜酒味道的气息零零散散忽远忽近，丝毫不错地喷吐在裴阑耳畔。

　　“听说特拉瑞斯换了新势力，让人工智能上位了，中心城那座高塔换成了机械主脑。苍骊怎么一个字都不跟我们说，真是白替他干这么几年活……哦，忘了，他的消息发不过来。”

　　裴阑听着柯戎娓娓道来，偏头看向他。
　　宴会的灯光焰火照亮男人的侧脸，盛在眼底的光芒炳如寒星。那双山林碧海般的眼睛因为过分专注而显得深情，让他蓦地失语一瞬。

　　几秒过去。
　　仿佛过去整个世纪。

　　裴阑突兀地开口道：“一切结束后，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待在这样的一个小镇？”

　　可以吗？
　　问出这句话后，他忽然不太确定。
　　他这样的人，真的有安稳生活的机会吗？

　　裴阑渴望安定，但他从未停步，他被命运推动着忙忙碌碌数载，甚至走遍了大陆的各处。现在他又走回这里，回到他熟悉的故土，再度肩负起他理应承担的职责。

　　家族重任、种族安危、世界秩序。

　　命运的分叉口前，只有柯戎能够一直做他的追随者。
　　因为柯戎曾见过天平朝毁灭的一方难以逆转地倾斜，也亲身做了堪堪绊住毁灭的丝线。

　　现在，他将收回这条丝线。

　　大厦将倾，朝不保夕。与大祭司及其背后势力的对抗能否成功，他们能否活下来，他还一概不知。

　　想要装作蒙昧无知，装作无事发生，可他不清醒便无人能清醒，他必须做第一个破窗的蚂蚁。

　　篝火仍在燃烧，歌声仍在吟唱。

　　柯戎依然在他身边，弯着唇轻轻笑着。

　　美好得像梦一样。

　　经历过无休无止的跌宕颠簸，才显得这样安逸的生活尤为珍贵。哪怕是梦境也好，哪怕是幻觉也罢，起码让他偷闲片刻。

　　曾经的他想必也奢望过。

　　心中破壁的念头倏然万分清晰，裴阑从未在某时某刻有过那么清晰那么疯狂的想法。
　　去赌一把的想法。

　　没有牵挂就没有遗憾，他一直以来孑然一身，如今也有了想追求的人和事。

　　石榴酒的度数似乎不低，但裴阑清楚自己此刻无比清醒。他随手从圆桌上作为装饰的水仙花簇中拾取一朵，递到柯戎面前。

　　刹那间寒冰融消，他眼里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认真。纤长眼睫一眨不眨，定定地望着柯戎。
　　这一刻，他全身的冰冷血液都在为眼前的人流动。

　　宴会中的人们开始放起烟花，焰火的光映得两人脸上忽明忽暗。
　　火光闪烁着，眼眸闪烁着。
　　爆破的声音轰隆隆成了巨响，无休无止，让人心绪不宁，响在天上，却震彻胸腔。

　　小巧的花瓣沾着露水，在没有日光的夜里也生机勃勃。柯戎微微笑着，在石榴酒的香气中接下花，又牵起裴阑的手。
　　裴阑的手总是很凉，于是温热干燥的吻印在指根，试图留下一些温度。

　　“好。”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请代我向住在那里的人问好。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是，我的真爱。

　　……

　　金碧辉煌的餐厅中，一男一女分坐长桌两端。
　　拥有猩红双眸的少女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鹅肝。
　　长桌中央的玫瑰开得娇艳，花团锦簇，正好能挡住对面的男人，让莎莉叶眼不见心不烦。

　　但声音依然能传到她耳中。

　　“好久不见，没想到现在你成了我的未婚妻。亲爱的未婚妻，今晚会留宿吗？”男人用刻意压低的油腻嗓音说。

　　莎莉叶抿了一口鹅肝，觉得无语。

　　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波卢索·奥兰特从他的座位上离席，缓步走来，指腹轻轻抚过金色的刺绣桌布。这双手抚弄过无数少女的身躯，不知今天的佳肴能排在什么位置。
　　宴席才刚开始，二皇子就已失了礼数，兴冲冲地想要接近莎莉叶。

　　波卢索走到莎莉叶身侧，似乎想借势摸上少女白嫩的脸庞。
　　莎莉叶拿起扇子抵住他的手，斜睨过去，不动声色地拒绝。
　　“皇子殿下，请自重。”

　　今天带的扇子里夹了暗器，对准他的喉咙再一拨卡扣，就能让人瞬间毙命。
　　虽然赫卡忒说这人留着还有用，但如果她真的动手，也不会过多搅乱组织的计划。
　　就是逃出皇子府邸麻烦了点。

　　也许波卢索一向对征服女人势在必得，面对莎莉叶的拒绝，他不以为意。
　　明明眼中的欲.望与兴趣几乎化为实质，却还是故作绅士地收回手，转而挑了一朵红玫瑰，放到莎莉叶的餐盘边。
　　“很像你的眼睛。”波卢索说。
　　莎莉叶还看到他很刻意地冲她眨了眨右眼。

　　性格柔弱的就体贴入微，性格强硬的就软磨硬泡。
　　二皇子自认为懂得每个女人的心，他想要得到的每个女人都对他死心塌地。
　　至于玩腻之后该怎么办，他不在意，也不会去管。堕落成娼妓还是流落街头被不怀好意的人收留，波卢索都无所谓。
　　因为他是皇子，那些都与他无关，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享乐与挥霍。

　　面前的莎莉叶·弗洛伊德，作为一个侯爵的女儿，征服她，会让波卢索心中产生莫大的快感。不过征服不了也无所谓，充其量就是宅邸里多了一尊只能看不能亵玩的雕像，影响不到他的任何。

　　一顿晚餐看似平静地结束了。

　　莎莉叶回到她在王城的住处，憋了一肚子气。
　　她咬牙切齿道：“忍不了，我真的忍不了……这个油物在心高气傲势在必得给谁看，我今晚就想把他杀了……”

　　“喂，赫卡忒，我是莎莉叶。什么时候对你那两个死人弟弟动手？”
　　通讯很快就被接通：“你今天去二皇子府了？我的眼线同我说了，我想你大概受了不少气。”

　　莎莉叶深感疲惫：“是的，我后悔同意父亲让我来联姻，他的脏手差点就碰到我了！”
　　“可怜的小红宝石。”赫卡忒与她同时叹了口气，“这个帝国的男人大多都令人深感不适。就快结束了，到时候波卢索那条贱命交给你处理。”

　　“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