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叔叔》亭亭木

13、第十三章

　　夜，很深了。坐在酒店房间窗边的沙发椅上，孟青筠两手抄着羽绒服的口袋，肩膀微微蜷缩着，像是冷，又像是病痛似的，怔怔地，呆滞地望着窗外。自从进入这间房间开始，他就是这个坐姿，这副表情。一直都没有变过。

　　他不觉得困，也不觉得累，就那么坐着发呆，看着窗外。窗外是一片磅礴的夜色，夜色中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看起来微弱而压抑，无法抵抗夜色的沉重和庞大。这是个没有心肝的夜晚。

　　他的表情微微震动了一下，感到有些烦躁，反而无法冷静了。他为什么要跟孟济美吵这一架？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为了一个杜殊晖值得吗？发了火吵了架又能改变什么？到头来不还是一样的苦闷？

　　他废然地叹了声气，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被玩弄了，他感到很屈辱。但，他也不是很确定，杜殊晖真的是在捉弄他吗？杜殊晖那些情感流露难道都是装的吗？是吗？为什么？杜殊晖为什么会那样装模作样？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恨不能想找杜殊晖当面质问个明白。可是，他不能。这太可笑了！杜殊晖一定会嘲笑他。一定会把他当成一个疯子！

　　算了吧，不要为杜殊晖这种人伤神了吧，不值得！根本就不值得！他居然还为了杜殊晖跟孟济美大动肝火，这太傻了！太不值得了！他到底在干什么？孟济美说的没错，他就是个神经病！

　　他走到床边来，无力地往床上一倒，决定先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醒来就回家去。

　　第二天上午，醒来之后，他随便地洗漱了一下，就走出了酒店，准备回家。在经过酒店一楼大厅的时候，迎面走来三个男子，都是西装革履，考究的商务行头。孟青筠没有去在意，而是自顾往大门口走去。但，当他和几个人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就叫住了他。

　　“孟青筠！”

　　孟青筠戛然止步，一转头，才发现三个人中有杜殊晖。

　　他愣住了。

　　杜殊晖回头跟另外两个人打了招呼，将两人先支开之后，就又回过头来。

　　孟青筠这会儿也回过了神，他由衷地说：“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见你！”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跟杜殊晖认识的这些天里，两人已经是第三次偶遇了。这不可谓不是个奇迹，如果不是因为杜殊晖有交往的对象，他还以为和杜殊晖真有什么特殊的“缘分”呢。

　　“我也没想到。”杜殊晖说，神色却是冷淡而疏离的，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谈笑风生。“这是我一个朋友的酒店，我来跟他谈点事情。你呢？怎么一大早就在这儿？是住酒店了吗？”

　　“怎么？不行吗？”孟青筠满嘴的火药味。

　　杜殊晖愣了一下，就说：“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这酒店又不是我的，怎么会不行呢？就算是我的，你作为顾客来消费，也很合情合理，没什么不行的。”

　　“哼！”孟青筠冷笑了一下，“冼都真是太小了，没想到到处都有你的势力，不是你的酒店，就是你朋友的酒店。”

　　“怎么？这给你带来困扰了吗？”杜殊晖也冷笑了一下。

　　孟青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立刻说：“谈不上！”

　　“那就好。”杜殊晖正色地说：“无论如何，希望你对这次的消费很满意，如果实在不满意，我希望那也不是因为我。否则，我就太对不起我的朋友了。”

　　孟青筠又冷笑了一下，“这话从何说起？我想，你的影响力还没有那么大，还不至于会影响到我在这里的消费体验。”

　　杜殊晖的眼底立刻窜起一股隐蔽的怒火，随即，他却笑了。“听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说完，他就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失陪了！”

　　然后，他就绕过孟青筠，决绝地走了。

　　孟青筠咬紧了牙根，脸颊上的肌肉有点抽搐。杜殊晖！他在心里愤愤地叫着这个名字，他要跟他势不两立！

　　他好容易平息的心情，瞬间又被掀起了波澜。咬紧了牙根，从酒店里出来，他却没有回家，而是又跑到网吧里去厮杀了。

　　像上次一样，他依然在游戏里杀得不管不顾，昏天暗地。正杀着，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以为是路过的人碰到了他，正要回头开骂，一回头，他却看见孟展翔正面带愠怒地瞪着他。

　　“小叔？”他连忙摘下了耳机。

　　“走！出去！”孟展翔没跟他废话，往网吧的出口扬了扬下巴。

　　又是深夜，又是冷清而萧索的街道。从网吧里出来，孟青筠就隔着衣服摸摸肚皮，对孟展翔说：“我饿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在网吧里连续坐了十多个小时，这十多个小时里，他没吃没喝，现在肚子很空。

　　“你还知道饿呀？你打游戏不就打饱了吗？”孟展翔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虽是这么说，但还是陪着他到附近的一家面馆，要了一碗牛肉面。

　　两人相对坐在一张方形餐桌前，孟青筠大口地吃着，孟展翔看着。孟青筠因为太饿，吃得非常专注，连头都不抬。孟展翔就叼着根烟，轻轻地吐着烟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还烦闷地蹙着眉头。

　　好一会儿，孟展翔才说：“怎么回事？跟家里吵架了就不回家了？你想把你爸你妈急死？”

　　孟青筠正狼吞虎咽，顾不上回答他的话。

　　他仍旧皱着眉头看着孟青筠，又说：“我几乎把全冼都的网吧都找遍了，才把你找到。我还以为你不声不响回东洲了呢！”

　　孟青筠正吃得有滋有味，还是没说话。

　　他还是皱眉，又说：“你这是多久没吃饭了？你从昨晚到现在就光在网吧里打游戏？连口饭都没吃？”

　　孟青筠还是不说话。

　　他顿了顿，抽了口烟，开始质问孟青筠，“听说你是因为把你表姐介绍给杜殊晖的事生的气，你也太奇怪了！为这事值得你生那么大的气吗？”

　　孟青筠这才有所反应，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他开始细嚼慢咽起来。但，还是没说什么。谁说不是呢，他是很奇怪。现在想想，换作是别人，他也会感到匪夷所思。他心虚地沉默着，还是不说话。

　　见他还是不开口，孟展翔却没有耐心了，“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一直不理我？”

　　“你让我说什么！”孟青筠终于开了口，一边吃着一边说。“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怎么说呢？要他怎么解释呢？他自己都是糊里糊涂的。

　　孟展翔诧异地看着他，对他的回答感到很意外。“你不觉得你很莫名其妙吗？你真是因为把你表姐介绍给杜殊晖才生的气吗？”

　　“你们才莫名其妙呢！”孟青筠板着脸，嘴硬地说：“我什么时候为这事生气了！”他厚着脸皮否认，“我那是纯粹是因为跟孟济美吵架才生的气。什么跟什么呀！”

　　孟展翔长吁了一口气，好像为这事捏着把汗似的。然后，他就笑了笑，“我说嘛！这怎么可能呢！可是，话说回来，你为这事跟你姐吵架也不应该呀！你姐也没做错什么，她不就是想给你表姐牵个线嘛！”

　　“你不觉得丢人现眼吗？”他又强词夺理，瞎编乱造，“人杜老板有现成的女朋友，她还去打人家的主意。”说着，他的心就一阵抽搐。

　　“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呢！”孟展翔满脸的不耐烦，“你姐又不知道他有女朋友。”

　　“我告诉过她了呀！她没听我的！而且还一意孤行地让妈去问你了呀！”

　　“那我也不知道呀！”

　　“所以，你也有问题！”孟展翔抓住了他的话柄，开始对他讨伐，准备一个都不放过，谁让他也参与这件事的。“你还说你跟人家杜老板的友谊如何深厚呢，结果人家谈女朋友了你都不知道！不知道你还不问问清楚，上来就要给人家介绍女朋友。你……你真是乱弹琴！”他鄙夷地白了孟展翔一眼。

　　孟展翔一怔，有些讪讪的，“我……那他不是刚谈嘛，那要告诉我不得找机会嘛！况且，我怎么知道他能那么快就交女朋友！我问什么问！”

　　“你不问就是这样的结果！你还很得意？”孟青筠又斜睨了他一眼，“我看你不用再自欺欺人了！人家压根儿也没拿你当好朋友！”

　　孟展翔恼羞成怒，“你知道个屁！谁自欺欺人了！要照你这么说，那杜殊晖吃什么喝什么都来告诉我一声，这样就叫好朋友了？他那不是刚谈上嘛。怎么就得立马让我知道呢？他自己爸妈都未必知道！”

　　孟青筠慢吞吞地吃着面，没有吱声。孟展翔的话不无道理，他无话可说。

　　孟展翔沉吟了片刻，愤愤地瞪了他好一会儿，将话锋一转，“你总是对你杜叔叔成见那么深，你这想法不对，得赶紧改！你才认识他多久，就那么武断地给他下评论。你要是个法官，不知道得判多少冤案呢！就你这识人的水平，以后不知道得吃多少亏！想想我都为你发愁！”

　　“那你还让我认他做‘叔叔’？”孟展翔又停下了筷子，不悦地瞪着孟展翔。如果不是孟展翔，他和杜殊晖也不会认识，不和杜殊晖认识，他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狼狈。

　　“我让你认他做‘叔叔’，没让你对他有偏见！”孟展翔气急败坏地也瞪他。

　　他废然地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孟展翔的话还是有点道理，至少，他确实是识人不清，否则，他怎么会错看杜殊晖呢。也不尽然，他转念又想，或者，他跟杜殊晖之间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根本就是假象。孟展翔口中的杜殊晖，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看到了。他所看到的杜殊晖，孟展翔也是不能想象和认同的。

　　他埋头继续吃面。孟展翔却又话锋一转，突然说：“小年那天是老杜的生日，你打算怎么表示？”

　　孟青筠一震，立刻抬起头来，“表示？我凭什么表示？我正式告诉你，我跟他彻底结束了。他不再是我的什么叔叔，我也不是他的侄子。我不欠他的，我没什么表示。”

　　孟展翔目瞪口呆，“你什么意思？你因为跟你姐吵架，把老杜也记恨上了？”

　　孟青筠冷笑，“我记恨他干什么？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干嘛要记恨他！”他说得咬牙切齿的。他就是记恨上了，怎么了！

　　“你不是已经认他做‘叔叔’了吗？怎么现在又不认人家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孟展翔完全是一头雾水。

　　“我没搞什么鬼！我本来也是在你的逼迫下认的他。但是现在，我不想受你的逼迫了。我不认了。”他一面用筷子戳着碗里剩下的面，一面压抑着激动的情绪。让杜殊晖滚吧！他不想再和这种人有任何瓜葛！

　　“我说青筠！你是真疯了！你简直是莫名其妙！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跟你姐吵了这个架，你就大开杀戒，六亲不认了是吧？”孟展翔也在压抑着愤怒。

　　孟青筠没有吱声，是的，他不认了。至少，他不认杜殊了。他凭什么认他。

　　“好！”孟展翔愤愤地点了一个头，“你不认可以！你也别认我了。但是，你说你不欠人老杜的，这就是你耍赖皮，人家明明送了你两瓶红酒，你这能叫不欠人家的吗？”

　　孟青筠哑口无言，醍醐灌顶。是啊，他还欠杜殊晖的两瓶红酒呢。他怎么不欠杜殊晖的呢？

　　他得还杜殊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