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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友从远方来 疏雨洗清明(六) ...


  •   “好,我知道了。”

      公仪岭嘴上回了一句,心里却忍不住疑惑,看了一眼桌案上摆放的时历。

      上面的“清明”二字早已被他特意圈了出来,等到明日,他们就会前去后山祭拜故人。公仪岭一直记着齐元白明日有话要说,既然拖了两日,想来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齐元白也没道理在这时候忍不住提前说。

      这样一来,公仪岭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齐元白现在叫自己过去是所为何事。

      批复完面前这一叠文书后,公仪岭将手头的其他事情暂且搁置,动身前往齐元白的住处。

      这个时辰,虽然还不到就寝的时候,但是小路边的灯也熄灭了大半,噼里啪啦地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公仪岭临行前取走了仙侍递过来的油纸伞和提灯,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灯,幽幽照亮脚下的路。

      “笃笃。”

      脚步停在房屋门口,他抬起手,十分知礼地叩响了门。

      里面立刻出声:“进来吧。”

      公仪岭在推门前,以为会在里面看见齐元白奋笔疾书的模样,还思考了一下该如何开口关切一下齐元白。

      哪成想,公仪岭一进去,就见齐元白颇为慵懒地倚着软榻,灯火临摹着他的轮廓,映在纱窗上,他的一只手搭在中间的矮几上,指尖还捏了一颗黑色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

      公仪岭扫了一眼矮几上的棋盘,很快就看清楚了棋盘上面的形势。这一局,一看就知是齐元白自己跟自己下出来的。

      倒是难得见他如此悠闲。

      公仪岭合上门,坐在他对面之时,顺道还将手中的灯笼放在了矮几上。

      他笑道:“我还当齐宗主这几日是在忙着处理太微山的事情,不曾想,竟是在下棋?”

      “公仪兄,这话可误会我了,前两天我确确实实忙着,这不,好不容易忙完了抽出点时间,才想叫你过来与我手谈一局。”

      公仪岭一愣:“这……”

      刚进门的时候,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现在听到齐元白这话,公仪岭这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公仪岭是会下棋的,他从小跟大哥、齐元白两个人也没少对弈,但会下棋,也不代表棋下得有多好。公仪岭自认为棋力对付对付一般弟子是完全够了,但要是真的跟齐元白对上,恐怕他还真没多少胜算。

      毕竟,在他们几人之中,要论棋力,也只有公仪岚能够和齐元白棋逢对手地来上一局,如果换公仪岭来的话,最多也只能跟他下到收官。

      脸能蒙混过关,但这棋力,可是真真切切造不了假的。要是他真跟齐元白来上一局,就算想出绝佳的借口想糊弄过去,也难保齐元白不会起疑。

      想瞒住他,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公仪岭勉强接话:“……齐兄啊,我那边还有文书没批完。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要是没什么急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齐元白好不容易把人叫过来,当然不会因为这么轻易就让他走了。

      就见齐元白把桌上的那些黑白棋子重新收回了框内,悠悠道:“批完了旧的,等明天又会有新的公文送过来,公仪兄何必着急这一时半刻?正好,我们也有段时日没见了,一边下棋,一边也能跟我说说青花谷那边的事情。”

      这下子,公仪岭想走也走不得了。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两个棋篓,道:“猜先吧。”

      “我都强留下你下棋了,怎么还好叫你猜先呢?公仪兄执白先行就是。”齐元白微微一笑,把面前的两个棋篓子换了换位置。

      公仪岭拈起一颗白子,觉得这棋子的触感细腻如玉,不似凡品,随口问道:“我可没听说仙侍还给你备了棋盘和棋子,这些东西,是你自己带过来的吧?”

      齐元白点头道:“说来也巧,我路过某地,瞧见那儿正在卖这方玛瑙棋盘,就顺手给买下来了,公仪兄肯定也认出来,这是上好的永子了吧?”

      “的确不错。”

      得知齐元白不是特意带着棋盘过来试探他,公仪岭放心了不少,落子的手也稍稍松动了几分,没那么僵硬了。

      齐元白熟悉公仪岭的棋路的同时,公仪岭也熟悉他和公仪岚的棋路,以他的记忆力,想要模仿出七八分相似,倒也不难,就看齐元白会不会怀疑了。

      星位开局后,公仪岭用的就是大哥从前最擅长的手法,而齐元白面色如常,所应对的办法也完全不出公仪岭所料,让他信心倍增,行棋手法也越发稳健。

      “尖。”

      公仪岭落子,在等待齐元白的间隙,对他说:“我以为,你大晚上叫我过来,是想提前跟我说那桩要事。”

      齐元白手执黑子思考片刻,选择用小飞应对:“我向来言而有信,既然要等明日再说,就断然不会提前。公仪兄,你不妨先详细说一说,在青花谷时候遇到了什么事情?”

      公仪岭叹了口气:“好吧。”

      只因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故而此前在信中,公仪岭没有详谈此事,齐元白目前知道的一切,还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仅仅是一些零碎片段。

      想来也是,青花谷因为妖毒一事元气大伤,孟妙意焦头烂额,也没有时间一个个宗门传信告知,齐元白想早点知道的话,来问他这个当事人是最快的方法了。

      “其实,整件事情说来也简单,最为蹊跷的就是解毒之物,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竟然会是阿岭那块黑石鬼玉。”

      齐元白长长出了一口气:“果然是它,那想必妖毒这件事情,跟玄霄殿是脱不了干系了。”

      公仪岭摇头道:“难说。”

      “我离开云灵山前几日,黑石鬼玉险些被盗。齐兄,实不相瞒,我觉得这盗鬼玉的,和散布妖毒的是同一个人。”

      齐元白没有否认:“是或不是,我想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公仪岭琢磨着他这句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这人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也不知目的是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出手,肯定是快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时至今日,在众仙家严密的监视下,这人能隐匿这么久,在公仪岭看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公仪岭正出神,全然不觉自己的白子已经逐渐深陷包围,岌岌可危。

      软榻旁边烛火摇曳,不知不觉间已经短了一大截。

      中盘后,公仪岭已经看出来齐元白在棋盘上是作何布局,而这一切布局的开始,竟然就是自己走神的那一会儿,被他一步一步引导着,走向既定的方向。

      每下一步,公仪岭心中便凉上一分。

      他在试探齐元白的时候,齐元白也在试探他。

      两人你来我往,在这方寸棋盘上厮杀许久,表面上看似平分秋色,实则局势尽在齐元白掌握之中。而齐元白费尽心思布下此局,如此周密的计算和一心二用的本事,即便是公仪岭也自愧不如。

      显然,在这一年期间,齐元白的棋力又增进了几分。

      看出齐元白的布局之法后,想要破局,势必得找出一条新的生路。公仪岭做了不少尝试,除了中间的两三手让齐元白稍微修改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外,其他的压根起不到多少作用,饶是他咬牙死撑,撑到了收官的时候,却还是输了齐元白四颗子。

      自己输了多少,公仪岭压根不在乎,从两人开始慢慢清算棋子的时候,公仪岭的注意力,就全用来察言观色了。

      可是光这样看,他也看不出什么。从头至尾,齐元白的脸色就很平和,连一丝波澜都没起,只能偶尔瞥见他嘴角那淡淡的笑容,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两个人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个事情,公仪岭想说些什么,刚抬头,就看见对面的人抓了一把棋子过来,放进了他的棋篓中。

      “承让了,公仪兄。”

      公仪岭道:“一年来,你的棋艺精进不少。”

      “呵呵。”

      齐元白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他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的却是一个并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整个人在一瞬间看起来有些落寞。

      “从前在太微山,清鸢常常会与我下棋,如今剩下我一人,哪怕闲暇之余,也只能自己与自己对弈、打谱,聊以打发时间。时间一长,多少也能有些进步。”

      公仪岭张了张嘴,哑了半天。

      难怪他刚进门的时候,就看见齐元白是自己和自己在下棋,原来,这样的习惯,他已经维持了有一段时间了。

      齐清鸢的离开,对齐元白来说是一件极为悲痛的事情,而自那场大战结束后,他们两个人每每见面,也都会刻意互相回避掉这些悲伤的回忆。

      但是,即使他们再怎么避开,有关于亲人的点点滴滴,总会从各种各样的角落里钻出来,勾起人的思绪。

      良久,公仪岭才长叹了一声:“这件事情,我在信中也没细细问你。齐兄,明日便是清明,你可得告诉我,祭拜齐姑娘和太微山逝世弟子们的事情,你是如何安排的?这样重要的日子,你这个宗主不在,当真没问题吗?”

      齐元白收棋子的手一顿,继而道:“延后了。”

      公仪岭恍惚了一下:“什么?”

      齐元白低声道:“有关于祭拜的所有事宜,全都被我延后了。”

      公仪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一脸不可置信。

      太微山不比青花谷,齐元白和孟妙意那样尴尬的处境也有所不同,齐元白名正言顺地继任太微山的宗主之位,旁边也没有一群虎视眈眈等着他退位让贤的人,压根没有后顾之忧。但这样的举动,在公仪岭看来,也实在是太过大胆了。

      大战结束不久,这一年的清明对各家而言,意义可谓重大,多半是得大操大办一番才行的,齐元白根基刚稳,就将此等大事给延到了后面,还在清明当天过来云灵山祭拜“他”这个罪人,且不说其他宗门的人会如何指指点点,怕是他们自家的弟子们也会有所非议,对他产生不满的情绪。

      更何况,仙逝的人里,还包括了他的至亲,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没准还得在背地里骂他一句六亲不认。

      公仪岭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延后?延后几日?一日?两日?你从这里回去,两天时间能赶得及吗?”

      齐元白摇头:“两日当然来不及,我还有要事要办,所以,祭拜这件事情,他们得等我回去以后才行,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两个月。”

      “你疯了?!”

      公仪岭又惊又怒,几乎拍案而起:“这样的日子,你不在太微山祭奠英烈,反倒来云灵山看望阿岭,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他们会如何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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