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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瀛湖神娶亲 代卿上花轿(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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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唢呐又吹了两个长音,停了。
就听门口不知是什么非人之物,扯着两个门环叮铃哐啷敲了半天。这种时候门口哪还有人,自是无人应答。
敲门没反应,那东西便只好扯着嗓子问道:“此处可是城西的姚家庄?我家主人让我们来接姚兰姑娘——”
它声音极大,公仪岭和齐元白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除过的妖邪数不胜数,光是听这声音,也听出这多半是水鬼会发出来的声音,心中了然。
“姚家庄大门处没有设禁,等会儿没人应声的话,它们肯定自己进来了,我们两个按兵不动就行。”齐元白垂首站在一旁,与他传音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公仪岭的双手在身前紧紧绞着,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
大门口的叩门声没两下就停了。阴寒的穿堂风扫过院中,带起树叶沙沙作响。
屋内纱窗映出交错摇曳的竹影,寂静的房中忽然响起水声滴答。
公仪岭一抹脸前的红布,便摸到了一手黑水,透着一阵极为腥臭的湖水味道。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冲入鼻腔,刺激地公仪岭胃部翻江倒海,喉咙发紧。
穿堂阴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正好顺势掀起他面前的盖头。
虽然盖头掀开只有一瞬间的时间,公仪岭却也看见自己面前,渗出了一大滩的黑色水渍,顺着地板上的纹路汇聚成了一个“囍”字。
锣鼓又起,唢呐又响,这一次,声音直直朝着姚玉的闺房而来。
旁边齐元白已是状似惊慌失措地入戏了:“小姐,屋内渗水了!是他们过来了!”
公仪岭从进门开始便焦躁难安,忍了许久才把自己强行压在椅子上不动,这会儿听到齐元白说的,实在按捺不住,问道:“怎么样,到门口了吗?”
齐元白轻手轻脚地绕过地板上的黑水,趴到了门框旁边,朝着门缝看去。
透过门缝左右看看,就见院门口极为缓慢地拐进来长列仪仗队,里面个个都是满身拖泥带水、身穿红衣的水鬼,苍白的手死死握着方圆扇子,后面还跟了成双成对的提灯仆从。
齐元白回头道:“迎亲队伍都在院子里了。”
话音刚落,一只湿漉漉的手猝不及防搭上了他的肩头。
齐元白身子一僵,梗着脖子朝左肩瞥去,只看了一眼,感觉登时头皮都炸开。
这手仿若是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以后才打捞上来的一样苍白肿胀,鲜血混合着黑水顺着指缝淌下,一滴一滴落在齐元白的衣服上。
从前他们仙气护体,寻常小妖自是畏惧,根本不敢就这样贴上来,今日他们收了护体仙气犹如凡人,这些小鬼根本不怕他们。
齐元白强忍着想呕吐的感觉,硬生生没有反击回去,而是像寻常人家的丫鬟那样,尖叫着朝后狂退数丈:“啊啊啊啊——”
这一退,齐元白完全看清楚了这水鬼的样子。
也不知大门是何时打开的,它眼眶空洞,佝偻着半个身子站在门槛上,姿势极为怪异,乍一看就好像被无形的绳子吊在半空中似的。与其他迎亲队伍里的鬼怪穿的不同,这水鬼湿发贴面,头戴金钗,衣着华贵,手腕上还系了一根细细的红绳,看着倒像是迎亲队伍中领头的水鬼。
领头的女水鬼盯着正座上坐着的公仪岭,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幽幽道:“想必,这位便是姚兰小姐了吧?”
齐元白惊魂未定,也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公仪岭也没开口,倒不是因为不敢承认,而是担心自己说话声音太沙哑,被它们意识到不对劲。
但是,他要是一直不发出声音的话,也难免惹鬼生疑。
正是举棋不定的时候,旁边的齐元白却忽然一抽一抽抹起眼泪来,没等公仪岭反应过来,他就夹起嗓子,悲痛欲绝地握住了公仪岭的手,那声音、那模样,活像是送人出殡一般,演得真真的。
“……小姐啊,小姐!不能去啊!这一去……只怕是……”
说着说着,齐元白竟然还掩面哭泣起来。
公仪岭眉尖一抽,立刻明白齐元白是在给他台阶下,虽然公仪岭现在不能开口讲话,但稍微变个嗓子恸哭两声,也不太能听出来嗓音的问题,这样一来,哭得太厉害导致说不出话来这个理由,也是完全成立的。
他不动声色地垂眸,望着齐元白悄悄掐着自己的手,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捂着嘴,调整了下声音,一秒钟就带了哭腔,也开始呜咽起来。
等了片刻,那鬼也没得人回应它一声,只当是这小姐不愿上花轿。眼前盖着盖头、穿着喜服的只此一位,还能有哪个姚兰小姐?领头女鬼不再废话,直接退至一旁,阴恻恻道:“姚兰小姐,请吧——”
听到领头女鬼这话,公仪岭就知自己和齐元白这身打扮,算是混过去了。
又是一唱一和地演上了两句,公仪岭自觉效果不错,再多呆一会儿难保它们不会察觉到隔壁院子里的人气,终于慢吞吞地从正座上起身,由齐元白扶着走过了正堂。
他们拖延的这一会儿工夫,正堂内的积水也越漫越多,汇成了一汪黑水滩。公仪岭脚上绣花鞋踩过,如同淌了一次尸水一般,鞋子和喜服裙摆上顿时黑了一片,也沾染上了腥臭的气味。
强忍着心头的不适之感,公仪岭跨过了闺房门槛。
齐元白看似专心致志地扶着公仪岭,出了房门后,眼睛却没少四下打量,恨不能将它们都给摸底摸得清清楚楚才好。
就见这一条长队从堂外绵延而出,整个迎亲队伍足有三四十只高矮各异、奇形怪状的水鬼,每个水鬼都井然有序、分工明确。要是从前下山遇到这种新鲜的事情,齐元白肯定得好好欣赏一下,只不过这一次,打量了这支队伍几眼后,齐元白便意识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毫无疑问,这样的迎亲队伍,要是换成活人,派头也是风光无两的,齐元白混迹市井这么久,民间嫁娶看过不少,阵仗能够与之相比的,也只见过两次,可见,这瀛湖水鬼,倒是极为看重娶亲这件事情。
只是,若是看重的话,再怎么说也该亲自过来迎接才是。而这完整的队伍里,恰恰就少了这过来迎娶佳人的新郎官。
齐元白立即传音给他:“公仪兄,这迎亲队伍里,没有瀛湖水鬼。”
公仪岭一愣,随即决断道:“它既然不敢来,那我们便过去,到瀛湖亲自除去它!”
齐元白想了想,也是,现在见到和等会儿去瀛湖以后见到都是一样的,前后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他们在瀛湖打起来的话,总比在姚家庄打起来强,至少不会毁了人家的宅子。
两人一路缓步走到那顶鬼花轿面前,两边的迎亲水鬼顺势让开一条路,站在花轿旁边的两个水鬼则是十分适时地为他掀开帘子。
齐元白给他扶上轿子后,便自觉站在花轿旁守着,目光紧随这一长条的队伍,袖中暗暗捏紧了自己的符箓,打算到瀛湖以后,再随机应变了。
至于这些水鬼,他则毫不担心,若是他们两个人联手的话,想要将所有小鬼清理干净,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说到底,齐元白最担心的还是那真正的“瀛湖水鬼”,如果这一切他没有料想错的话,那这幕后之人,只怕当真不好对付。
胡思乱想中,为首的女水鬼声音凄厉地高喊了一声:“起轿——”,这花轿便被一干水鬼轻飘飘地抬了起来,拖着不快不慢的步子朝姚家庄大门原路返回。
事实上,从公仪岭坐入花轿、拢上帘子后,就直接一把取下了头顶的红盖头,悄无声息地观望着眼前的一切了。
方才他没机会看,现在身处这血红的轿内,公仪岭终于能完整看见所有事物了。
鬼花轿宽窄适中,只能容纳一人,若是姑娘们坐这轿子,应当刚好合适,无奈公仪岭身形修长,现在坐在轿子里就显得有些狭窄了。
花轿中央还设了红锦缎制成的软座,绸缎光滑细腻,一摸便知这料子恐怕价值不菲。公仪岭覆手上面揉搓了一下料子,隐隐觉得这绸缎自己仿佛在哪见过,却又一时拿不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轻易下结论。
而这些抬花轿的水鬼们,看似一步一摇晃,慢慢悠悠地往前进,实则却行得极快,抬着一顶花轿走路根本不足以给他们造成多少疲累,又轻便又稳健地抬着公仪岭一路狂奔,宛若着急忙慌地去赶上最后一场盛大的宴席。
夜半三更的主街,一片寂静,公仪岭只能听到自己和齐元白交错杂乱的呼吸声,以此来时不时安慰自己:“有齐元白在旁边,两个人的胜算也大些。”
为了不引人注意,公仪岭没有轻易掀开轿帘看看外面的场景,默默凝视着被风吹得时不时撩起一角的轿帘,通过地上的路况来勉强推测自己走到哪里了。
不过,尧都城他也没来几次,对城中的主路印象不深,再加上这些水鬼淌过的地方无一不留下一大滩水泽,难以辨认。最后公仪岭还是选择传音去问齐元白:“我们到哪里了?还有多久?”
齐元白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沉重:“就快到了。”
与此同时,翻涌的湖水声隔了老远传入公仪岭的耳中,没过一会儿,迎亲队伍中又锣鼓喧天,唢呐高歌起来,像是在提醒着湖中水神他们行至何处一般。
公仪岭静静地听这这纷杂的乐声,心脏也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