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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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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程,我们先来的姑苏。
姑苏有一郊野行宫,名为太殊,为前朝所留。其间多别致幽景,非常适合小住,我们便将暂住的地方定在太殊行宫。
我和太子两个前朝内宫最为得势的帝子来南方,许多官员便如鲤鱼如水似的,前来拜会。
太子虽然是来游玩,但是在行宫刚刚落脚便有人来访,这一行他少不了政事上的烦扰,光是接待这边的府州官员就够他忙。
我的话,就要轻松很多。
对他们来说,皇后崩世后陛下未立新后,我和太子是唯二的嫡出兄妹,而我当然是他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但我毕竟常在内宫,所以多是在内宅的亲眷前来太殊行宫拜会我。
可我常常觉得无聊,到后面都是谢羽与人家交谈。
也是到这时,我才切身体会到了她的处境,看似风光,实则不然。
不难发现,女眷来拜访时,对着谢羽和云女,只是拿她们当做更得力的侍女,尤其是谢羽,嬉嬉笑笑地行过礼,嘴上说着大人,可是眼底根本没有敬畏,甚至不如云女的举动让她们在意。
这些细微处,我都尽收眼底,谢羽有颗七窍玲珑心,她不可能看不出来,但她从未表露过半分不满,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但是她们对我谄媚,却对谢羽却低看。
这叫我怎么受得了。
我了数日,瞅准了某个南方大官的小姐让谢羽端茶过去的当口,把手中的杯子一甩,三步两步走到她跟前,揪着领子将她整个提了起来,阴沉沉地问她:“凭你,也敢使唤我的女官?”
现在已经不是女子当政的时候了,又隐隐回到了,女官也算官的,轻视态度,令我很是不爽利。
那大小姐被我吓的差点晕过去,我还没发火,她就哆哆嗦嗦哭得上不来气,我顿觉无趣,又给她提着领子放回原位。
她两只手没扶住,从木椅上滑了下去,上半身几乎要匍匐在地上,任由旁人怎么拉也站不起来,殿中乱作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地给谢羽请罪。
我盯着欲言又止的谢羽,如果她在这时候给她们求情,虽然我也不想和她闹,但她一定要在这时候顺着我的,好在谢羽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端了杯茶去。
这算什么?
我站起来,她们又一哆嗦,但我只是把茶截走,又回到上座翘着腿,直到太子领着她们的父兄过来给我赔了不是才作罢。
那小姐的父兄起初还有些不情愿,我全程没有半分好脸色,他们才意识到了我确确实实是恼了,才急赤白脸赔不是。
谢羽替我做白脸,这事才这么翻了篇。
入了夜,侍女把帷幔放下。
谢羽才说:“您这又是何必,到时候这些大官又要在陛下面前说你跋扈了。”
我颇为不服气,“既然我已是位高权重,只有我不愿意和她们计较的份,却断然没有我后退的道理,况且,就算这事告到长安,也是我占理。”
“好好好,殿下占理。”
谢羽无奈,揪了揪我的长发。
她枕着手臂,仰头看我,可思绪已经飘到不知哪里去了。
姑苏的夏日和长安的大有不同,那种氤氲的热气和草木香气,给谢羽增添了许多,处于自在风光中的灵动。
我们在禁宫中待太久了,宫规礼度将人的一言一行束缚得厉害,我以为我已经够放纵,可是真正远离禁宫时,才发现其实我自己相当规矩。
正因如此,才要好好享受起来。
我摩挲着她脖颈处最温暖的肌肤,将额头蹭着她的眉心,缱绻万分。
又是清晨,太殊行宫的莲池边,我翻看这里的藏书,谢羽原本在弹琴,不过半炷香我就与她聊起了女官一事,她的琴声也渐渐隐没在花鸟鱼虫之声里。
我道:“南方这边,并不看中女官,甚至于不承认和轻视了,没想到过了大几十年,这边还是这么迂腐。”
这就不得不提前朝乱世。
北齐皇室行事放荡,笙歌彻夜宫闱秽乱是家常,人伦尽丧男女不忌是便饭。
女子被视作玩物,被皇帝看上的男子也没好到哪去,秽风如此又何谈社稷,更别提女子做官了。
两百年前南朝曾有国号陈,也是夫妻一同打江山,结果那皇帝却生怕女人掌权似的,把他的皇后锁在内宫,大肆革除开国女官的职位,民间也不许女子私塾设立,数年下来才有了这般迂腐的民风。
“这才不到百年,难以彻底根除这样的习气也合情合理。”
“那时乱世,无论南北,女子皆不可求取功名,即使对留在深宅中相夫教子的女子也极为苛刻,如今国泰民安,女子亦可为官。”我边翻看书卷,边道:“这般算来,对待女子开明,也能看作盛世之兆。”
太祖恢复了废除百年有余的女官制度,在宫廷中广纳女子为官,不论家世,不论贫富,又是一未曾有过的先河。
她在世时此制繁荣,后来这几位祖宗,算上我父皇,都没能很好地发展下去。
“世家之间需要联姻来维持关系,可多数女官都在宫中侍奉,一来二去多有不便,两相比较,还是去成亲了。”我哀叹一声,“这就又扯到婚姻之事了,头疼,头疼的紧啊。”
谢羽道:“男臣说是要完善女官之制,在内廷开设职位,可入了宫即便能做女官,也只是打理宫中琐碎,碰不到实实在在的权柄,本就不是长久之计。”
其实只要女子能同他们一般,入朝做官,这问题便解决了。
偏偏就是这件事,却困难重重。
可惜了太祖没法活个千岁,否则北凉定能万世昌盛,我也不至于因为这事发愁。
我抓着书卷歪倒在一边,耍无赖似的说:“女人的盛世要从男人脚下讨,当然不长久,反正我是受不了的,还不如把反对的全杀了。”
谢羽摇摇头,权当我是说笑了。
我们又各自想事去了,一时寂静。
过了片刻,谢羽弹起些江南曲调。
我调侃道:“这行宫是我的小江南,谢羽,你呢便是我的采莲女。”
这世上再没如她这般,和莲花相称的女子。
素手纤长,玉骨天成,眉眼清冷似是霜月,薄唇柔软似是莲瓣。看得我馋的紧,喃喃道:“不,采莲女是我才对。”
谢羽不解其意,一曲终了,才问我:“怎么又成了殿下?”
我读不来两卷诗册,自然没什么高雅用意,只是将谢羽比作莲花,而我又喜她唇齿留香,每每采撷都硕果颇丰,既然我日日赏莲采莲,自比为采莲女当然再合适不过。
谢羽听了我一本正经的解释后,抱着琴行礼,说是库房还有些送来的东西尚未清点,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我颇觉神清气爽,将手中书卷随手扔了,伸了个懒腰,盘算着入了夜如何将她哄回来,教她不会再用各种无趣又粗糙的借口敷衍我。
谢羽这冰雪一样剔透的人,喜怒哀乐都冻在里头,唯独在她的肝火上加柴添油才能调动她的几分性情,她知书达理固然好,可是她生气耍些小性时,才能看到几分初见她时的倔强冷淡。
真真是可爱至极。
我知谢羽愿意顺着我阴晴不定的性子,是因我乃长公主,是明烛殿的主人。
她很聪慧,只要她愿意,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轻而易举拿捏我的喜好,恰到好处掌握我行事的分寸。
即便她是被召进禁宫,被选上做六尚局的女官,照样能胜任这官职。谢羽从来不是只有我这一种选择。
所以我必须要做一些事,一些这普天之下除了我别人无法做到的事,这样她才能一直,一直和我在一块。
当夜,我与她厮混。
情到浓时,我点着她的颜色淡薄的嘴唇,一声声唤着灵仙,她不搭理我,我又喊她的表字,清容,她又不应答。
我便把她的名啊字啊混在一起,什么清羽,容仙,灵容全都冒出来了。次数多了她便面带愠色,张口便咬住我的指尖。我真是爱惨了她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她其实在情事上略有笨拙。
但是我却只是偏爱她的眼神,明明已经水雾朦胧,爱恨嗔痴都在里头流转,却还是要绷着弦保持清醒。
忽而眼神又明亮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只在极少数时会有平日里那种凝霜一样的平静闪过,她仿佛是个灌了酒的莲华。长醉复作醒,春水皱波风。
次日晨起,榻上无人,只闻琴声。
我起身去寻。
却原来,谢羽正披着我的衣衫,在廊下为我弹琴,夏蝉嘶鸣月色如水,如枯花般的沉香在她的琴边静燃,袅袅之中我窥她容颜,恍惚之中似是梦魂颠倒。
我真想,永远停留在这时候。
我们正当好年岁,汹涌的感情就像是抑制不住的潮汐,随着身体里充斥的冲动和激情一起,填满了朝朝暮暮。在这静谧的时候,我无比清楚地听到了内心的声音——我爱她。
我爱谢羽,因此我却忽然生出胆怯,以至于我怎么也张不开口来,只能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听完这一曲。
好想让时光凝滞在这一刻,直到面对死亡。一生一世,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