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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楔子

      我是九十年代被拐的女大学生,

      艰难归家却被家人送进精神病院。

      “姐姐,我们这是为你好。”

      “我没疯!我没疯!我没疯!”

      一星期后,护工通知了我双亲去世的消息。

      1

      “我没疯……”我第11315次重复这句话,开始怀疑我数错了,应该是第11316次,精神病院老旧的粉刷墙一如我空白的人生。

      “都死了。”我后悔没有在逃跑前手刃那个混蛋,当时我还顾念家人。

      “我没疯。”蹲在墙角的佝偻老太太是我的病友,她抓抓头发,像个猴子,笑嘻嘻地学我说话。

      见我没搭理她,老太太小碎步冲到我面前,揪住我的领子,“我没疯!”

      我扭过脸避免与她视线交汇。

      “不信?”老太太将我的脸用力扳过来,朝上面啐了口唾沫,阴恻恻道,“想回去吗?”

      “我没家了。”她的唾沫挺暖和的,我没心擦。

      “我给你五次机会,让你回去。”

      “我能回哪儿?”我自嘲一笑,从那儿逃出来已经用尽了我毕生的力气,“里面外面,都一样。”

      “李明玉,看着我。”她大喊。

      我的心一惊,因为我的登记身份是李明珠,入院以来我没对任何人倾吐过这个秘密。

      老人的眼珠子是没有光泽的浅灰色,我被迫与她眼神对焦,只觉得那像浮在水面上鼓胀的死鱼才会有的。

      “回去吧,你还能改变这一切。”如同傩师的颂唱,她的话语钻进我的鼓膜,引起大脑的嗡鸣。

      2

      漫天的大雪,我穿着棉袄,手里拎着打来的酱油。

      我瞧着自己缩小了一倍的手掌,喃喃道,“开什么玩笑?”

      周围的建筑全是四五十年前的模样,三米宽的街道,最高不过两层的小瓦房。

      耳边传来婴儿的啼哭,我循声走过去,看见那个小东西不安分地睡在缺了一角的木脸盆里,黑溜溜的眼珠子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她伸出不算胖乎的小手,死死抓住我身上有些紧身的裤子。

      我的大脑还处在发懵的状态,但本能地将酱油放进她盆里,连人带盆抱起来,往记忆中家的方向走。

      放着她不管,会被冻死的。

      小孩不哭了。

      哼哧哼哧地回到家,灶台边的母亲仍是刚出嫁没几年的新妇模样,她转过身,似是被我抱在怀里的东西惊到。

      “明玉,那是什么?”

      抬头看她,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母亲慌乱地拿袖子替我擦泪,好像误会了因由,哄着我,“明玉不要哭,你看小宝宝还活着。”

      头晕晕的,我眼前的景象化作一片白。

      再次看清世界,我面前的母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疯老太太。

      “啥也没变,你呀……”她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

      “这到底怎么回事?”

      “听过蝴蝶效应吗?”

      我摇了摇头。

      “你想改变现在的命运,对吧?”

      我犹豫地点点头。

      “我让你回到造成你命运走向的关键节点,你只要做出不同选择,现在就是不同的自己。”

      “选择?我回到过去打酱油,看见个被扔的婴儿,你让我怎么选择?不打酱油吗?”

      老太太被我的话噎住,扯着她乱糟糟的头发,“你回到的是一整个场景,或许还有你没有注意到的部分。”

      “等下。”我回忆着刚刚经历的过往,“那个小孩……”

      病房的高窗打开着,传来隔壁房间的电视音,在放新闻。

      “还有三个月即将迎来巴黎奥运会……”

      “不对,昨天大家明明一起看了开幕式。”我试探性地问老太太,“今天是几号?”

      她扯了个鬼脸,“没记,反正是春天。”

      高窗外,透过玻璃,我看见阳光穿透树梢,啁啾鸣叫的鸟互相追逐着。

      我狂笑不止,“变了,已经变了!”

      3

      “为什么?”我低头瞅见自己的病号服,“还在这里。”

      “你自己去想咯。”老太太又回到墙角蹲着,数着一二三四。

      提前三个月,那么我的双亲仍然健在。那个小孩似乎是关键。

      我向护士申请家人探访,指明我母亲来。

      等了两个小时,她就来了,一个人,偷偷摸摸的样子。

      “明玉啊,这里的饭好不好吃,身体怎么样了?”三十年没见,她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只不住地抚着我的胳膊和手。

      “还行吧。”

      我越是表现正常,她的声调越是不对劲。

      “妈。”

      “妈妈对不起你。”年迈的母亲扑倒在我的肩膀上。

      “妈,我小时候捡过小孩吗?”

      “你不记得了?那是你妹妹啊。”

      “明珠?”

      “也是,那时候你还小,当时那孩子送养不掉,没人家要她,我们家就这么添了双筷子。”

      我默不作声,我的命运为什么与她相关?

      4

      还记得我从碎瓦村的山崖跳下去,没了命地朝公路的方向跑了几天几夜,赤着脚冲进省会城市的公安局,哭喊着我是被拐卖的。

      我说,我叫李明玉。用铅笔写给他们看。

      他们说档案里的失踪妇女没有叫李明玉的,倒是有个李明珠,地址与我说的家乡也一致。

      是我的姐妹接的电话,他们夸我那个姐妹有出息,还是个九十年代的大学生,现在是一家企业的高管。高管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我以为自己给她作了学习的榜样。

      我迟疑着开口,“妈,妹妹上的是哪所大学?”

      听闻这话,母亲那沟壑纵横的脸突然苍白了起来,她避而不谈大学名称,只是不停地念叨对不起我。

      经不住我纠缠,她再三要求我原谅明珠,才肯开口。

      同一所大学,我现在的档案是李明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你们以为我死了。”

      “我当时劝过你爸爸,再等等。可是其他人说,考上大学不容易,快开学了,那个成绩就要作废了。并不是不去找你了,我们一直在找你,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嗯。”

      母亲紧紧揪着我的衣袖,比我看起来更像一个病人,嚎啕大哭,“老天不公啊,不公啊。”

      探视结束,母亲临走前,我叮嘱她和父亲要注意身体。父亲现在中风偏瘫,是妹妹给他俩请了全天护工在照顾。

      我缺席的这三十年,我应该感谢她。

      5

      我问我的病友,她一句也不透露,只告诉我想回去了就去找她。

      毫无头绪,我决定用第二次回去的机会。

      这一次我回到了十岁,手里拎着奖状。

      “我们家明玉真聪明,拿了全班第一呢!”父亲郑重地接过奖状,“明珠也得努力啊。”

      我看向李明珠,她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明珠,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来问我。”

      这一次的重回又有她的参与,命运的节点到底要提示我什么?

      晚饭后,李明珠溜出门了。

      我以前从未注意过她打小就有这样的习惯,我悄悄跟在她的身后。

      “臭丫头片子,钱呢?”傍晚逐渐消失的光线,将一个男人的身形描出了黑边。

      是他。

      虽然他的脸庞仍旧年轻,可我记得那狠厉的眼神,那蛮横的力道。

      李明珠毕恭毕敬地将手帕里包好的硬币镚儿和毛票呈上去。

      我回想起小时候明珠总是身形瘦削,像是吃不饱的样子,每次回家都会大口吞咽饭菜。十几岁的时候她说自己胃不好,原来是省下了在校的饭钱。

      “给我好好攒,没钱的话,我就把你要回去,给卖到山里去。”男人无赖的嘴脸令我浑身恶寒,可我并不具备前去拯救明珠的力量。

      拐卖我的居然是明珠的生父。难道是阴差阳错吗?

      6

      我回到了精神病院,住宿条件变得更差了,墙上的石灰受潮鼓包,一层层剥落。

      我的脑子突然像被凿过一样钻疼,奇怪的模糊记忆涌进来。有一幕,瘦削的李明珠回头望向我,这个场面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病友老太太这次睡在床上,打着呼。

      “李明珠,你有家人来访。”进来的护士没有敲门,直接在门口通知我。

      是我妹妹。

      “明天清明节,我去给爸妈扫墓,顺道来看看你。”她穿着一身笔挺的女士西装,口红的颜色和她的香水味一样张扬。

      “爸妈死了?”我一时难以接受这件事。

      “忘了?不对,自从你回来,我好像没和你提起过。”她的话语带着刺儿,居高临下的态度,似乎十分厌恶我这个姐姐。

      我的记忆仍在适配这副躯体,有些问题来不及排上思索的队列就被我脱口而出,“明珠,你的生父……”

      我那妹妹突然暴怒,“记住!你才是李明珠!”

      “什么?”我们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要更加恶劣。

      所谓的李明玉临时改了想法,“明天要和我一起扫墓吗?我和他们打个招呼就成,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你的外甥。”

      “真的?”我的欣喜表现在脸上。

      “嗯哼。我明天开车来接你。”妹妹朝我投来怜悯的笑,拎起她的名牌包,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

      也许我们关系没有那么糟,我只是碰到了她的痛楚?但我始终无法使自己相信这个念头。

      7

      我双脚走着离开的精神病院,回来时却坐上了轮椅。

      路上,我对精神病院表现出来的随遇而安使李明珠恼怒,趁着其他人不在,她让我在路边等她停车,却从我背后驱车直直撞向我。

      在离我父母坟丘不出三十米的地方。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肇事者,她下车,高跟鞋直接踩在我的腿上,她俯身看我,歇斯底里地咆哮。

      “我以为你死了!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

      我痛苦地捂住脑袋,李明珠被陌生男子糟蹋的画面像放灯片一样从我的记忆中蹿出来。

      这一次的过去的我,本着警戒心,时刻注意着李明珠的动向。

      那一天,她放学,她的生父带着一个看起来像混混的中年男人等在校门口。

      我害怕地逃回家,思前想后还是鼓着勇气出门去找她。

      一切都晚了,李明珠被生父卖了破瓜的好价钱。我赶到时,正巧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样子。我将校服递给她遮羞,并承诺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我问她要不要去报警,她不让我去。

      再然后,那个男人盯上我,把我给拐卖了。

      “那天我瞧见你了,一直喜欢跟在我背后的姐姐那次却跑了。”李明珠贴在我的耳边愤恨地说。

      对那件事,我的确愧疚,可我后来所遭受的一切,比之于她,难道不惨上千分万分?

      我推着轮椅的轱辘来到病友的床边,像是把这个神一样的老太太当作救命的稻草。

      “我要回去!我是不是还有三次?”

      老太太突然坐起来,在我的胳膊上拧了一把,斥道,“回去?你浪费了两次机会,都干了什么东西?还待在这个精神病院里!你回去做什么?”

      8

      “你给我说好的,我有五次机会。我问你,你又不说,让我自己去找。”

      “你先把线索捋清楚,目标定明白,再回去。”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了拐卖我的是谁,还是无法改变被拐卖的命运。”

      “那是大节点,不会被命运的波动影响的。”

      “那你送我回到那个节点。”

      “决定了?”

      “嗯,去那里。”

      我的眼前晃进一片光亮,我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的绿皮火车站。

      那是开学前半个月,我央求父亲母亲让我提前去学校,他俩在车站送别我。

      我悄悄改了火车的列次,一路上追着乘务警唠家常。可我知道李明珠的生父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像鬼魅一样,伺机出动。我没有甩掉他。

      想到那些年受到的非人折磨,我不甘作为猎物。

      那个男人突然坐在我旁边的座位,向我套近乎,“丫头,李明珠是你的妹妹吗?”

      我摸了摸手腕,心生一计。临行前母亲送了我一块上海牌女士自动表,在供销社买的。

      “你认识明珠?”我故作懵懂。

      “对啊,常听明珠提起你。我是她叔叔。”

      “叔叔?”

      “明珠生父的弟弟。你爸妈没和你讲过吗?”男人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壶,“真巧啊,我也坐这趟车。”

      那壶里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我煲了鸡汤带着,丫头要不要来点?”

      “这多不好意思。”我故意咽了口唾沫。

      “哎,都是一家人,明珠能有今天,全靠你们家照顾。”男人说着,从包里拿出个小瓷缸,往里面倒汤食。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叔叔。”我站起身,没去接他的汤,“我先去趟卫生间,待会来吃。”

      那汤里铁定下了东西。

      我从男人的座位旁绕过去。

      9

      “警察同志,就是他,对我耍流氓。我的表也不见了。”借着刚刚混来的脸熟,我带着乘务警回到座位指认男人。

      男人许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做,立马反驳道,“同志,我冤枉啊,我什么也没做。”

      “警察同志,我申请搜查我的表。”

      果不其然,那只漂亮手表安静地躺在男人的包里。

      “警察同志,这人一直劝我喝他的鸡汤,我觉得这汤也有问题,指不定下了什么药呢!”

      李明珠的生父被带走了,我哭哭啼啼地说我还要去学校报道,路上害怕极了,即将休假的警察小哥热心肠说路上陪我去,我千恩万谢。

      这一次,来到大学校园的是真正的李明玉。

      学校的专业知识令我暂时忘记了那些事情,就像一场梦。直到半个月后,我收到家里的电报,说明珠不见了。

      我承认,再次回来时,我对李明珠是带着气的。

      她占了本属于我的东西,却那么嚣张,我并非是她所遭受苦难的始作俑者。某种意义上,她的命还是我给的。

      李明珠是被生父卖了吗?

      不,她也不该遭受我梦里的那些苦难。

      我带着这样的愧疚,在宿舍的上铺睡着了。

      10

      一觉醒来,我从趴着的办公桌上坐起身子,手边的内线电话嘟嘟响。

      “李总,有您的电话,是一个地方派出所打来的。”

      我揉了揉太阳穴,另一股记忆不容我拒绝地一齐钻进我的脑袋。

      回到过去并非没有代价,我只能得到结果,却无法享受过程的快乐。

      我如何交友,学习知识,成为企业高管,就像是失忆的人去看曾经的日记本。

      这一次,李明珠走上了我曾经的轨道。几次转手,她被拐卖到了碎瓦村,和一个七十岁的老光棍结了婚,给他生了三个儿子。

      是她的小儿子找到了我。

      我的确一直在发布李明珠的寻人启事,寻找被拐的妹妹。

      但我没想过她也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我向公司请了假,带着母亲驱车前去碎瓦村接她。

      虽然李明珠只比我小两三岁,但面容的沧桑憔悴令我们看起来像是相差了十几岁。

      见到我们,李明珠低垂着眼,只是木讷地咧开泛黄的豁牙。

      母亲流着泪抱住她,后悔当年没有看住她。

      她的三个儿子和她挤在车子后座里,齐刷刷地说要陪母亲回城认亲。我看不下去,给他们三个又包了辆车。

      “大姨,您家这么大啊!”我从那个小儿子的眼中看到一丝贪婪的光。

      11

      三十年来,我一直沉心于事业,没有结婚,也没有生小孩。我并不讨厌小孩,只是对那恍如隔世的经历仍旧具有心理阴影。

      可我讨厌李明珠的小孩。

      大儿子暴躁粗鲁,二儿子嗜赌如命,小儿子总想将一切据为己有。

      如果按常理,或许等我死后,我的财产会分到他们那边。可他们等不及。

      零几年的时候,《蝴蝶效应》一上映我就看了。对里面的观念深以为然,我警惕到了神经的地步。

      我的家里安装着摄像头和窃听装置。我学了空手道和散打。对外我从不惹事,能躲就躲。

      我去公司上班的时候,家里来了人。后来询问得知,是母亲经不起李明珠小儿子的缠,便带着那娘俩来参观我的“豪宅”。

      我的窃听设备听到了李明珠和小儿子的小声对话。

      “妈,这豪宅,以后是不是就是咱们家的了。”

      “嘘,小点声。”

      “我又没说错,大姨没有孩子,连男朋友都没有。”

      两人对着我次卧墙上挂着的油画指指点点。

      “妈,这画看起来值不少钱吧,大姨这间房住不住人啊?”

      “我哪知道!”

      “要不咱们……”

      “你这孩子,别只看着眼前的。”

      “妈,大姨身体好不好呀?你说,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呢……”

      那小子遐想连天,我却在办公室打了个冷机灵。但眼下母亲对那三个孩子热情得很,一直没抱孙辈的怨念突然像着了魔一般猛涨起来。

      12

      趁着周末,我带李明珠去做了根管治疗,她支支吾吾地向我要钱。

      “姐,我家三伢子最近想学驾驶,我这边……”

      “学费多少,我给他付了。”

      “这咋好意思呢!主要我这边实在手头有点紧,姐,你先帮我垫着,等手头宽松了我就还你。”

      “一家人,别说这客套话。我知道,你这些年也不容易。”

      我现在可不是想着钱,我在想着我的命!

      我现在的境况是我最喜欢的选择支向,我不能失去它。

      岁月的磋磨让李明珠失去了愤恨的棱角,她像一头得过且过的老兽,对任何给予她的帮助感恩戴德。

      但小兽是老兽所生的。

      我没有忘记那副轮椅的车轱辘转动的吱呀声。

      千防万防,我还是在电梯里被那两头兽袭击了。

      那小畜生是对准了要我的命,拎着斧头就朝我的脑袋砍。

      李明珠只是惊恐地看着发生一切,用纸巾擦着地上四溅的血迹。

      经年的锻炼令我有了逃跑的生机,我没了命地奔上街,慌乱中踩掉了鞋子。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猛地坐起身。

      还好,是医院。

      13

      警察将李明珠的小儿子带走了,李明珠拎着一袋橘子来医院看我。

      “姐,你能不能不起诉我家三伢子。”她扑通一声跪在我的床前。

      “你们犯的可是命案。”我冷冷道,头上包扎的伤口还在突突直跳地疼。

      “我知道,姐,三伢子他一时鬼迷心窍,你之前也说了,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会砍死对方?”

      “姐,你让他怎么着都行,给你当牛做马赔罪,你别让他留案底。三伢子之前谈了个对象,还把人家小姑娘肚子搞大了。留案底的话……”

      “影响你孙子考公?”

      “啊,对对对。”

      “我看你才是鬼迷心窍。我看他自己就不该生出来。这样,你和你那三个儿子断绝关系,我让你安享晚年。”

      李明珠的脸色变了又变。

      “明珠啊,这些年,难道你还没意识到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惨吗?”

      李明珠不吭声。

      “你走吧,我想静静。起诉的事情再说吧。”

      我有一个想法,立刻想要实现。

      我没有忘记,我还有两次机会。

      两天后我出了院,循着记忆去找那家精神病院,可并没有在登记册里找到我的那个病友的照片。

      我不死心,一间病房一间病房看,也没有。

      这一次,世界线变得太大,而我们并没有留存联系方式。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呢?

      车窗被人从外面敲了敲,我降下玻璃,欣喜溢出眼底。

      “你好像在找我?”老太太对着我的后视镜用指甲剔着牙齿上的菜叶。

      “我能再回去吗?”

      “为什么?你已经重新拥有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这一回去,指不定又在精神病院里待着哩。”老人正色看我。

      “我知道,可我想再救一个人。”当年我如果带着明珠一起躲,会不会……

      14

      “值得吗?这回去几趟,你还不清楚吗?究竟是谁将狼引进了你的巢穴。”老人说最后一句话时,眯起了眼睛。

      “您是说……”我并非没想过这种可能。

      “是嫉妒之神。”老人笑嘻嘻地朝我的后视镜吐了口唾沫,见我呆住,感叹着走远了,“看不清呐……”

      我摇上车窗,开始复盘我的第一次世界线。

      我逃回来后,连双亲的面也没见着。

      我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已经无从得知。

      第二次,我得知了她的秘密。回来后,我更无从知晓二老死因。

      可为什么拐走我的是她的生父呢?她是知晓还是不知晓?

      我带着思虑回家睡觉,睡到半夜,脑门突然闷痛。

      我睁眼,看见李明珠歇斯底里的憎恨,她不知什么时候溜进我的卧室。

      李明珠朝我咆哮着,“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是你考第一名!凭什么你能考上大学!凭什么你有疼你的父母!凭什么被拐进山里给老头子糟蹋的是我!”

      我捂着头身手敏捷地跳下床,拎起床头柜上的台灯做武器,“明珠,你冷静点。”

      “你做了大老板,你有大房子,可这些还不够吗?现在你又要毁掉我的儿子!”

      我定睛一瞧,刚刚袭击我的原来是她手里的擀面杖。

      “你那儿子能给你养老吗!我不是跟你说了……”

      “你放屁!你一个绝户的女人怎么懂这些!”说着她又要朝我抡起擀面杖。

      “明珠,爸妈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是我捡回来的。”

      “所以呢?姐姐一直高高在上,带着看可怜虫一样的姿态看着我。”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亲眼看着我被糟践,只会扮好人对我说不会告诉别人……”

      “你打不过我的,再不停手,我让你儿子永远蹲在牢里,我说到做到。”

      我带了威胁的口气,李明珠的擀面杖登时摔在了地上。

      “滚出我家。”

      15

      我再一次找到了那个神秘老人,就在上一次遇见她的位置。

      “我要回去。”

      “想好了?要救她?”

      “我不善超度。”

      “那你是要做什么?”

      “我要让伥鬼杀了那老虎。”

      老人有些吃惊,“你赌上的可能是现在的幸福哦。”

      “您知道,我的人生缺了一些过程。”

      老人挑了眉毛,凌乱的眉须像触了电般四向张扬。

      “你要回到哪里?”

      “三十年前,碎瓦村。”

      “可你没有那段人生的节点了。”

      “那您能让我回到我入校的那段吗?”

      “做什么?”

      “留一个人的BP机号码。”

      16

      当年,我瞧出来那个热心的警察小哥对我有好感。但我对将成为配偶的男人有阴影。

      送我到学校后,他要把BP机的号码留给我这个女大学生,我岔开了话题。

      这一次,我记下他的号码。邀他出来见面。

      “我觉得我的妹妹被拐了。”

      “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惜没有线索。”

      “我有。”

      “碎瓦村。”我详细报出了那个地方的具体位置。

      “那里?”

      “她被她的生父拐卖了,就是那天你们扭送的那个男人。”

      “生父?!”警察小哥一副吃惊的模样。

      “你们可以去调查,只是在五月十号之前,能派警力来碎瓦村吗?”

      “你该不会要孤身去那里吧?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冲动。”

      “那你陪我去。”

      “这……”

      “你考虑一下,顺便和同事对对线索,我们明天再来见面。”

      17

      我失算了,也得算了。

      那天之后,警察小哥雷厉风行地执行了,他们把李明珠的生父抓来审问,结果那老登口风严得很,他的老家离碎瓦村十万八千里远。

      在我早上出门买早点的时候,老登前来报复我。

      “就这么舍不得你妹妹?想和她在一起还不简单,你们姊妹俩好做妯娌。”

      我重新被卖到了那个令我噩梦缠身三十载的地方。

      “李明玉!”头发凌乱的李明珠像见到鬼一样惊呼,随后又阴恻恻地笑,“你也来了,怎么,跟着妹妹我跑来的吗?”

      我不吭声。

      “妹妹我被许男人了,姐姐要不要也试试?”

      她不清楚的是,寻找神秘老人之前,我将陈鹤皋格斗术反反复复看了上百遍。

      我被蒙着眼送进一间散发着霉味的屋子里,解开布条,那糟老头子色眯眯地让我喊他妹夫,说着还将猪蹄子伸过来。

      “妹夫。”我嬉笑逢迎。

      “哎!”他喜形于色。

      “妹夫,床上两个人多没意思,要不你把妹妹也叫过来,三年能抱四个儿子呢。”

      这话令那个老光棍陡然兴奋了起来,他搓搓手,眼中放着光,“小丫头怪上道的。你等着。”

      糟老头子屁颠屁颠地锁上门窗,跑去扛李明珠来。

      床头边放着一瓶风油精,正合我意,本来是想朝他眼睛吐痰的,倒省了我的蛋白质。

      18

      李明珠不知所措地看着端坐在床头的我,更惊恐地听我说出先观摩学习一下他两口子再来加入。

      我趁老色胚脱她衣服的空儿朝他的眼睛戳风油精,眼疾手快地将老头骑在身下,用枕头拼死了捂住他的口鼻。

      “快过来,踢他唧唧。”

      “用劲踢,踹他。”

      那老光棍吃痛的嗷嗷声全被闷在了肚子里。

      “快,剁了那玩意儿!”

      “啊?”李明珠彻底呆住了。

      “你恨他吗?想给他生孩子?快,找菜刀,剁了作案工具!上剪刀也行。”

      老光棍听到我这么说,拼死了反抗,我则忍着恶心用力踹那两枚老丸子,试图踹爆。

      他的裤子自己都脱好了,省事儿。

      李明珠颤抖着双手提着剪刀走来。

      “放心大胆地用,我有内线,警察同志很快就来了。想想他在你身上做过的事情,想想他对你下的重手!你不剪,我们俩会被打死的。我是来救你的,听姐姐的。”

      咔嚓!

      血流如注,李明珠见此场面,差点吓晕了过去。

      那糟老头子却是真的晕了过去。

      她后知后觉是被我蛊惑了,抓住我的胳膊问我接下来怎么办。

      我瞧了瞧外面的天色,乌漆麻黑的,“我去找警察同志,你在这里等着,把门锁好,别让其他人进来。”

      19

      碎瓦村的人以为我们是外来妹,不熟悉地势,因而晚上并没有多少人看守。这边地处深山,还多是山崖峭壁,不担心有人会逃跑。

      我循着印象找到了那个我逃跑的山崖,不加犹豫地跳了下去。

      我自然是要找警察来的,只是泥路难走,不比三十年后的公路。

      我想起那一次世界线,我蛰伏了三十年,忍痛作自己身体,一直流产到成为一无所出的疯女人。他们看着我劳作,我上山采草药,从崖上跳下去。

      这一次,第二天,我就被村里人抓回去了。

      我的体力明明比三十年后要好才对……

      耳边回响起警察小哥的劝告,“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冲动。”

      “你赌上的,可能是现在的幸福哦。”神秘老人的话也跟着袭来。

      原来,我根本不是逃出来的。

      是他们不要我了。

      当时我可是五六十岁的疯女人啊……

      我以为我的计划总能获得成功。

      “别碰我,谁碰我,我让谁断子绝孙!”我徒有这句恶狠狠的詈骂。

      他们把我和李明珠关在一起。老光棍则是被送进了省城医院。

      等了三天,警察没来,她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对不起。”

      “滚。”

      我仰头叹了口气。

      他们把李明珠的父亲找来了,那个卖家。

      外面嚷嚷着让那个男人赔钱,我屏息静听,好像还有别的动静。

      警察来了!

      20

      那日警察小哥没见着我,担心我会贸然行动,于是找到我家。我父母哭丧着脸说我早上出门还没回来,正打算去报警。

      没有足够的证据,小哥孤身一人跟着李明珠的父亲。后者越来越诡异的行动路线,让他们派出了抓捕队伍。

      “又立功了!”我和警察小哥因为这件事逐渐熟悉起来,我赶上了学校的课程。

      李明珠的精神仍然不太正常,我父母打算带她去精神病院看看。而她的生父,则因拐卖妇女儿童被判了刑。碎瓦村落入拐卖高发区域观察名单,又因着那一起血案,听说村里人收敛了不少。

      我不知什么时候会回到未来某个节点,但我好像有些舍不得和警察小哥分开了。

      终于闲下来,我开始回忆我的那个病友。

      我似乎听过她的名字。

      那几天跟着警察去现场对证,我们经过碎瓦村的一个小坟丘。

      土包的坟丘前是块随手写的木牌子,粗劣的笔画所告知的名姓,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直觉中,她好像叫这个名字。

      可是,她如果是里面的那位,并不存在被精神病院护工喊名字的可能。

      我将那座土坟的草清了清。

      她真的是人类吗?是神仙吧?

      我和警察小哥谈起了恋爱,他向我求婚,让我闭上眼睛。

      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没有回去。

      一睁眼。

      哦,我这乌鸦嘴哦!

      我回来了。

      21

      我到底有没有答应他的求婚呢?

      手机里,提示老公的电话响起,我给挂了。

      “怎么突然想起打视频了?”

      我舒了口气,是他。

      “想看看你。”

      视频那头的俏大叔微不可察地红了耳根,“警队明天有反拐卖宣传讲座,李总要不要来?”

      “当然要去。”

      关了视频,我晃晃脑袋,记忆涌入,三十年来我做了很多配合反拐宣传的工作,这令我欣喜。

      父母给我说,明珠的病情稳定了些,想把她接回家住,我没有意见。

      我驱车驶离停车场,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那座精神病院的门口。

      李明珠不在这里,我给她找了更好的医院。

      “你找我?”

      车窗被敲响,我降下玻璃,看见那个熟悉的佝偻身影。

      “陈罔市?”

      “嗯?叫我?”

      老人笑眯眯的,我知道我猜对了。这是她一开始留给我的线索,她不愿被人遗忘名姓,但记得与否全凭我的良心。

      “我是不是还有一次机会?”

      “是这样没错。”

      “我能把它送给你吗?”

      “不行哦,那样你就仍然在这里了。”老人朝精神病院的方向努努嘴。

      “你没疯。”

      “是啊,老太太我早就告诉你了。”

      “那我能把它送给另一个女人吗?”

      “这倒是可以考虑,总会有小笨蛋的。”

      我的鼻头有些酸,“你过得好吗?”

      “承蒙关照,这些年倒是没草了。”

      “你到底是……”

      “这些就别问了,”老人指了指上头,嘘声道,“不许。”

      “好了,你见到我了,我要走了,你是我最成功的一届。”

      我靠在车座皮椅上,想起那个我从碎瓦村打听到的流言。

      村里有个叫陈罔市的女瞎子,被卖到了那里,饥荒年代生了三个残疾孩子,细心照料却难逃孩子被丢进水里的命运。女瞎子熬了一个冬天,被活活饿死了,就埋在那个土丘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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