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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交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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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添星这下可算是反应过来,连日来心底积压了好几天的一直被他有意视而不见的排挤受气“噌”的一下,被彻底点燃,火气大到近乎将理智吞噬。
杯子盖子“啪”的一声,被他狠狠地扣上。
余添星给自己气乐了。
王一帆这群小人居然为了阻止明天他测试无耻到给他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何洋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盯着余添星看了一会儿。
忽然,他偏了下头,像是想起什么的样子,对着怒火中烧的余添星歉然一笑:“喔,我忘了,贩卖机还没有上货。”
余添星抬头就被何洋这一笑给怔住了。
刚升起来的火气,霎时被浇灭了一半。
“不如喝我的吧。”何洋像是理所当然的建议道。
得,另一半火气也被吓没了。
何洋将自己的水杯递到了他面前。
灰色透明的亚克力运动水瓶被修长手指环住,包覆在手掌之中,瓶内,浅色能量水微微晃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在某种激烈的情绪忽然消失时,必然会有另外一种同样强烈情绪来填补这片空白。
余添星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随着瓶中水一样晃荡晃荡,有什么酸酸胀胀的东西慢慢填满了他的心房。
从何洋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水杯。
“谢……”第一个单音节出来的时候,竟然带上了一丝哭腔,余添星哑了一下,“谢谢何洋哥。”
道完谢后赶紧埋下头,他懊悔得五官都皱成一团。
这哭腔搞得……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么——
“聊聊?”
“……”
“休息一会儿,恢复体力了再继续嘛。”
何洋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他的手掌附上余添星的脖颈,微微使力,便推着他往岸边休息区走去。
两人来到休息区一排的座椅旁。脖颈上的温凉可算是撤去了,可更要命的是何洋又挨着他一齐坐了下来!
右侧肩膀不可避免地和何洋挨擦在一块,皮肤的温热传来,所过之处皆是僵直。
窗外阳光灼热刺眼,训练水池依旧热腾,口哨声扑水声远近起伏,本身并不起眼的场馆一隅,却因为何洋的到来,成了目光焦点。
有好几个池子里训练的小皮子游过来同何洋打招呼,又被教练几声轰走。
后知后觉间,余添星只觉得周身的热气一路攀沿,趟过脖颈汇集到耳朵。
他将所有视线都锁定在脚趾上,半分不敢逾矩。
而相比于余添星内心的惊涛骇浪,何洋看上去倒是从容多了,他将手指交叠,放置在双腿之间,然后侧头去看余添星。
余添星缩了缩头,看着似乎更紧张了。
“余……添星?”何洋喃喃着余添星的名字,“年年有余的余?”
“嗯。”余添星点了下头。
“很不错的寓意,”何洋笑了一下,“来这满一个月了吗?”
“没,快有三周了。”
“还习惯吗?”
“都挺好的。”
“队里呢?相处如何?”
“教练和自源哥对我都挺好的。”
“……那,其他人呢?”
余添星不着迹地跟着一顿,瓮声瓮气地回他: “也都挺好的。”
何洋很想发笑。
好,很好,都挺好的。
一问一答,余添星看似配合,实际上却是嘴硬得很。
有那么一瞬间何洋多少明白了一点许自源。
——尤记得那日电话里头,许自源冲他发牢骚:“你不知道这小孩嘴有多严实!如果在抗日战争时期,有这样的队友,那简直就是坚强的后盾!就算他被小日子抓了也毫无顾虑之忧!”
何洋忽然的沉默令余添星有些坐立不安。
方才一连好几个问题,给他一种好像被何洋看穿底裤的压迫感。
奈何强烈的自尊心作祟,他选择了撒谎。
尴尬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余添星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水,心里又开始盘算着要不要把水杯还给何洋赶紧起身逃走。
将嘴里的托词滚了几转,余添星终于深吸了口气,挺起腰杆,开口。
可还没等到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何洋就转移了话题:
“添星,你是几岁开始接触游泳的?”
“……一年级,6岁。”余添星不明就里,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几岁进的市队?”何洋又问。
“二年级一次,后面退了,六年级考完试又进了一次。”
“之后呢……没上过体校?”
“嗯,”余添星呆呆地对上何洋含笑的眉眼,解释道,“父母不让。”
似乎是考虑到余添星的性格,何洋并没有跟他对视多久,便主动将目光投向水池里训练的一众身影:“你知道你来的第一天遇见的那个侯汕来了几年吗?”
余添星没搭话,在一旁默默等着下文。
“侯汕、张颜齐……”何洋开始一一罗列名字,神情专注又认真。
余添星情不自禁地就盯着何洋的侧颜看,从微长的睫毛到流畅挺拔的鼻头,再到红润的一张一合的嘴唇,不知不觉间就忘了挪走视线。
“……这些人大概都是在我之后,一六年前后,14岁左右从体校选上来的,”说到此处何洋勾了勾嘴角,像是回忆起了开心的事情,“当时大家前前后后一起拿了不少奖牌。”
“到现在……过了有六七年了吧,走得也没剩几个了。”这时,他的神色又略带遗憾。
“二零年奥运会前,一月份冬训,侯汕肩袖损伤,仰泳进不了国家队无缘奥运,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完全恢复。”
“张颜齐是到了瓶颈期,恰逢那时队内有教练带头纵许队内霸凌,得了双向,被迫退役,现在在某个学院里当自由泳教练。”
“再后面许自源、贾柯、王一帆进来了,游到现在也就你自源哥游了出来,贾柯不提了,王一帆进队年龄比你还大上一岁,现在……也挺艰难的。”
“话说回来,像张颜齐这种还是属于有成绩的,退役后能当上教练,但还有很多出不了成绩年龄大了,又因为从小就在体校,”何洋说到此处看了他一眼,“很少有像你一样的,从普高进省队的。”
“他们出去做不了教练,最后只能开开车,跑跑外卖,去俱乐部、游泳馆当助教来勉强维持生计。”
何洋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这些同行的命运,却还是让余添星设身处地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悲凉气息。
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一样。
竞技体育残酷就残酷在这里,它要许许多多年轻的生命去付出汗水,拼搏厮杀,到头来在“尸山血海”里选出最顶级的那么几个,多数淘汰下来的却是满身伤病,更甚一点可能连退路都没有。
对于侯汕和王一帆,他只能叹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可转念一想,余添星又觉得莫名荒唐——他们可怜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人就因为自己的前途渺茫,就可以刁难于他?
这可太没有道理了!
“……我从来没(主动)惹过他们。”余添星闷闷地说。
听到这句话,何洋眼睛亮了一瞬,展臂揉搓了一把余添星的脑袋,似是安慰。他继续说:“我当年刚进来的时候,情况处境也很复杂,当时我还因为不小心踩脏了下铺的新鞋被揍了。”
“啊?!”
何洋冲余添星眨眨眼:“嘴严一点,可别说出去啊。”
余添星狠狠点了下头。
他绝对不说出去!
何洋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得比穹顶的阳光还要灼眼,令余添星心口发痒。
何洋正了正色:“那时候年龄还小,队里就我一个是从S市来的谁也不熟,也没人跟我一起,再加上训练也苦,大家压力都很大,后面实在是忍受不了了,肯定是想要退队回家。”
余添星怎么也没想到何洋会有这样的经历。
“就在我找方教打退役报告被骂得狗血淋头后,”何洋忽然顿了顿,扑哧一声笑开了,玻璃般澄澈的眼睛亮亮的,“队里有个很厉害的姐姐跟我说了句话,她说,不要去怨恨那些欺负你的人,因为那只会消耗你自己的能量,被欺负了,你就要加倍努力,他们越欺负你,越质疑你,你就越要努力,要用实力说话,用实力去征服他们,要爬到他们够不着的高度,他们就会钦佩你了。”
话音落下,又是漫长的沉默。
不过不同的是,这次何洋抿着嘴,并不打算破坏这段静默。
他想等一等小孩,给他一点消化时间。
余添星不知何时又将头埋下了,害得他又只能看到小孩因为害羞而红透的耳尖、一管笔挺的鼻梁以及半干的略显凌乱毛躁的头顶。
半晌,余添星终于开口,声音坚定了许多,他说: “明白了,谢谢何洋哥。”
在他垂头沉思的时候,他也总算是搞清楚了王一帆那群人对他的恶意来自于哪里:
除去他小时候参加的那些不值一提的小比赛拿的三瓜俩枣,他就是一届菜鸟新人。这一来省队就有冠军教练方涛指导和世界冠军代练。
这两样东西,是任拿出来一样都足以让这帮“前途黯淡”的省队队员眼红疯了。
一个凝聚着古人智慧的成语透过时空扎在了他心间:
德不配位!
质疑他不就是骂他德不配位吗?
余添星心底冷哼一声,决定要化悲愤于力量!让他们看一看,他余添星的实力绝对比他们配得上得多!
何洋冲他点了点头,拍拍自己活动一下上半身站起来,然后一手叉腰一手对余添星比了个大拇指:“加油!”
“嗯!”
何洋提醒他:“喝了水,放这就去游吧。”
闻言余添星又差点闹了个大红脸。
最后,余添星还是没敢直接用何洋的杯子喝水,他将自己杯子里的水给倒进下水池,洗了洗,掺了何洋部分水在自己杯子里,又把杯子给何洋放回了他袋子旁。
训练到一半,余添星脑海中忽然又闪回何洋最后的那个笑容。
他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觉得那个笑容眼熟了——吴惠文谈及余辉犯傻的神情就是这般的啊!
在余添星心底,不知从何时起,他觉得何洋只有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才够配得上。
那个大姐姐,听着感觉还挺优秀的,但会是何洋哥什么人呢?
余添星好奇心一涌上来,心口莫名就变得沉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