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难安》醉夕山

40、最后的疯狂

　　开学季的高三生活过得飞快，在一次次模考中时间悄然溜走，身上的薄衣变得厚实，空荡荡的脖颈间环上了围巾，手中的杯子里冒着汩汩热气。蝉鸣之间消失，树枝变得光秃秃的，树叶落在地上变得枯萎干涩，踩上去咯吱作响。

　　所有的一切都在印上了秋天的烙印。

　　可惜今年的秋天并没有停留很久，仿佛在一瞬间就已经和冬天擦身而过，更迭交替。

　　夜晚刮着阵阵凉风，林随安在露台待了一会就觉得脖子灌风，冻得他浑身发抖，徐悠南伸手把他的拉链拉到最上方，又给他戴上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林随安外套的帽子很大，一戴上整张脸都遮住了，只微微露出一点下巴，他扶着自己帽子的边缘抬起来一点，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动人心魄，惊得徐悠南停了一瞬的呼吸。暖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鼻尖上，让那一点小痣更加清晰灵动。

　　“这帽子太大了。”林随安嘟囔道。

　　“那也得带着，你的脸很凉。”徐悠南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一寸寸扫过，落在鼻尖上那一点，又上手给他调整了一下，“这样好一点吗？”

　　林随安点点头，靠在栏杆上，说话都有点吐白汽了，“最近降温好快。”

　　“多穿一点，估计很快就要穿羽绒服了。”徐悠南念叨他，“把围巾也带上去，还有手套，你今早连都冻红了，手也凉得和冰块一样。”

　　林随安就光看着他笑，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徐悠南有点来气，还没等教训他，后背就挨了一巴掌。

　　“哎干嘛呢你俩？”林唯野挫着手靠过来，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到了徐悠南帽子下面，“嘶，真暖和。”

　　徐悠南皱了皱眉，想一巴掌把他拍开，林唯野早有准备的一躲，“别别，暖会暖会，又冰不到你。”

　　林唯野一边暖手一边念叨：“还是高二好啊，咱们没有晚自习，还可以一起在Freedom待着，那多暖和啊。”

　　业林高中高三的学生会强制性上晚自习，晚自习结束时间是九点，这么一来就没有了去Freedom的时间，班里的学习小组自然也就解散了。

　　中途晚自习下课时学生都会出来走走透气，林随安就喜欢到露台来待着，徐悠南一般都会陪着他，时间久了林唯野也跟着跑来了，方淮的班级在一楼，偶尔也会趁这个空档跑到露台来找他们。

　　学习小组虽然解散了，革命友谊可不会散，趁着放假的时候五个人还是会约着聚一聚到处溜达，没有目的地，随心随意。

　　增加了这些调味剂，让高三生活这碗粥喝起来也不算难以入口。

　　某一天的夜晚，在一次联考结束后，校园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越来越多的学生闻讯跑出去聚在栏杆旁，一个个伸着头往下瞅，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惊呼尖叫连连响起。

　　林唯野也伸着脑袋往下瞅，徐悠南一把揪住他后背的衣服，生怕他看热闹把自己看下去，另一边还要顾及这林随安别去凑热闹。

　　“我靠？那是谁啊？”天很黑，路灯很暗，林唯野只能眯着眼往下看。

　　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学生做了个旗帜举着在楼下围着校园跑，上面写着“高三万岁！”

　　紧接着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奔跑的队伍，不知道是哪个人先起的头，高喊了一句“高三万岁！”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声，无论是楼下还是楼上都齐声喊着高三万岁，呼喊声响彻在整个空旷校园中，震耳欲聋。

　　“高三万岁！”林唯野热血沸腾，转身就要往楼下跑，还不忘招呼徐悠南和林随安，“走呀！咱们也去啊！”

　　徐悠南和林随安对视一眼，一齐跟着林唯野往楼下跑去，奔向大部队的怀抱。

　　最前方的人举着旗子奔跑着，旗帜在空中高高飘扬，自由自在，跟在后面的队伍浩浩荡荡，每个人的面孔都隐在黑暗中，但他们的眼睛都亮得吓人，即使看不真切也能想象到他们脸上的意气风发。

　　所有的压力倾泻而出，所有的烦恼抛之脑后，那一刻的所有人都是疯狂的，无畏的。

　　独属于他们青春的限定一夜。

　　“干嘛呢你们！”

　　手电筒刺眼的光线闪过，保安追逐阻拦的脚步声在激昂的叫喊声中不值一提，有人被手电筒的光照到，忍不住向后看。

　　“靠！保安大爷！”

　　“快快快，跑跑跑，大爷追上来了！！！”

　　林随安应声回头，他跑得有些气喘吁吁、问徐悠南：“怎么办？”

　　徐悠南脸上沁着薄薄的一层汗，他喘着气笑出声，“不怎么办！继续跑！”

　　“就是！”林唯野也听到了，疯了一样叫唤道：“这辈子估计就这一次！冲啊！！！”

　　周围瞬间传来一阵笑声和欢呼声。

　　“就是哈哈哈哈哈！管他呢！”

　　“同学们！冲啊！！”

　　“都别停！往前冲！啊——！”

　　钱主任听到动静端着他的小茶杯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刚好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他面前冲过去，掀起一阵势不可挡的风。

　　他刮了刮茶沫，嘬了一口，笑道：“哎呀，我们同学们可真是有活力。”

　　话音刚落，就看见保安举着手电筒一边叫一边追着队伍跑去了，腿都快转成飞轮了。

　　有另一名老师也闻讯走了出来，看着前方乌泱泱的一片皱了皱眉，钱主任注意到身边来人了，顺手拍了拍他的肩，指指前面，笑着说：“哎哟要我说，老张这身体真是好呀，健步如飞哈哈！”

　　旁边的老师：“……”

　　停下来时林随安已经满头大汗，整张脸还闷在帽子里，趁着在黑暗中，徐悠南凑近他，两人呼吸交错，微微的热意扫过对方的面庞。

　　林随安微微睁大双眼，有些不知所措。

　　徐悠南皱了皱眉，呼吸还有些不稳，“这么多汗。”
　　他身上也出了不少汗，此时停下来被风一吹，冷意就更加明显。

　　说完就拉着他的手准备往楼上走，走了两步又想起还在亢奋中的林唯野，倒回来揪着他的帽子跟着其他的几个人往楼上走，“快走，上课了。”

　　上课铃声已过，任课老师已经坐在讲台上了，一帮人就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任课老师托着腮看着门口一群欲进不进的人，有些好笑。

　　老师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门口，“哟，哥几个这是摇旗回来了。”

　　班里的人都齐刷刷回头看向门口，门外的大部分人都低着头不吭声，但也不乏有胆大的。

　　比如林唯野。

　　“老师你也看到了，是不是可壮观了！”林唯野探出一点头，试探着说。

　　老师忍不住笑了一下，见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老师敲了一下桌子，故作严肃的说：“别跟我嬉皮笑脸的。”

　　林唯野缩了缩脖子，“哦。”

　　老师绷着脸，没过一会又叹了口气，冲着他们招手，“算了算了，都进来吧，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门外的学生都如鸟归巢一般纷纷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讲台上的老师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笑了笑说：“估计还真是最后一次了。”

　　“等你们多年后再想，这一次也算是个值得回忆的事情呢。”

　　多年以后，林随安偶尔会想起这一天的晚自习，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不是最后一次他不得而知，但正如这个老师所说，这是他的最后一次。

　　在这一次来之不易的狂欢之后，林随安和往常一样回到家，看见了已经亮起的灯和摆在鞋柜上高跟鞋。

　　他走到客厅，看见林婉书背对着他躺靠在沙发上，有着沙发的遮掩，他其实只能看见她半个头顶。

　　也许是听到了动静，林婉书坐直身体扭头看向他这边，还不等林随安说什么，她就皱着眉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林随安愣了一瞬，下意识看了眼表，回道：“不晚啊。”

　　“不晚？”林婉书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平时最晚也会在九点之前回家，现在都九点半了，你去哪了？”

　　林随安忽然感觉很无力，几度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苦笑了一下，说：“我高三有晚自习了，九点才下课啊。”

　　林婉书也愣住了，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抿着嘴不说话。

　　林随安垂着眼，说：“我哥可能最近太忙了，忘记告诉您了。”

　　林婉书仿佛被针刺到了一样，那条裂缝也越来越大，她声音颤抖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下林随安是真的茫然了，他看着林婉书，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你在怨我？怨我不管你？”

　　林婉书往前走了一步，林随安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摇了摇头，“我没有。”

　　林婉书的目光向下，落到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双眼被刺痛了一样她闭上眼扭头不去看他，深深喘了一口气，有些哽咽，“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林随安颤了一下，猛地抬头，他强压住鼻尖传来的猛烈酸意，扭头往楼上跑去。

　　林婉书听见那阵慌乱的脚步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想去弥补，却听到楼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关门声。

　　她抬头看着那扇门，默默无言。

　　第二天的晚上，林随安破天荒的提出想让徐悠南多陪他一会，徐悠南只是握紧了他的手，说：“那我再多给你暖会手。”

　　夜风刮起林随安脖子上的围巾，险些刮落肩膀，他轻轻扶了上来，徐悠南注意到，松开牵着他的手，给他调整了一下。

　　林随安就乖乖站在原地，微微扬起头。

　　徐悠南看着他笑了笑，又牵着他往前走。

　　等走到院子外时，徐悠南松开他，和他道别。

　　林随安站着不动，一直盯着他。

　　徐悠南有些奇怪，歪头看着他，“怎么了？”

　　林随安扭头看了看，家里面的灯是灭着的。

　　程昱临和他说过最近很忙不会回来，林婉书……昨天闹了不愉快，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回来看他了。

　　想到这里，林随安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抱住落徐悠南。

　　徐悠南愣了一下，回抱住他。

　　林随安又往他怀里挤了挤，深深埋进他怀里，徐悠南揉了揉他的头，语气如往常一样轻松，就好像是看他粘人去逗他一样，脸上却难掩忧色，“我们小随这是怎么了？”

　　林随安闭上眼喘了口气，声音闷闷的，“你让我抱会。”

　　徐悠南的脸颊贴上他的头发，答应道：“好。”

　　林随安靠在他的胸膛，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和心脏有力的跳动。

　　林随安微微抬头，从他怀里起来，徐悠南松开他一点，低头看他。

　　林随安的目光描摹过他的脸，最后落在他的嘴唇，徐悠南对此一无所知，正想问他怎么了，就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股力量。

　　林随安揪住他的衣领，把他猛力往下拉，把自己送了上去。

　　徐悠南懵了一瞬，环住他，给他回应。

　　林随安闭着眼，黑暗中感觉到眼前亮了一瞬，他微微睁开眼，朦胧中他看见一辆车从他们身旁路过。

　　那辆车的模样让林随安惊起一身冷汗，他猛地松开徐悠南，气喘吁吁地看过去。

　　黑暗中他看不大清车牌号，那车的速度也很快，径直往远处开去，没有在他家门口停留。

　　林随安紧绷着身体慢慢松懈下来，他喘了口气，靠在徐悠南肩头。

　　徐悠南还在状况外，低头问他，“怎么了？”

　　林随安气息不稳，拍拍他的背，说：“没事，我看错了。”

　　黑暗中那辆黑车速度不减，月光和树影在车身上不断变换，直到绕了一圈开出大门，这辆车得速度才慢下来，孤独地停在路边。

　　林婉书坐在驾驶座，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到指节都在泛白，她慢慢伏在方向盘上，整个人都佝偻起来，微微发着抖。

　　脑海中一直重复着不久前的画面，刺痛着她。

　　过了很久，她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在空旷的黑夜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