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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一个星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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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钟表上的走针一分一秒的走动,滴答滴答的响声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异常清晰。
玻璃窗上聚集了一层水汽,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林随安盯着看了一会,忽然伸手划破了这层水汽,水珠顺着分界线往下流。
林随安就透过这一条缝隙往外看,看窗外的黑夜,看亮起的路灯,也看见了被反射出来的自己的眼睛,以及另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静静的通过玻璃和那一双眼睛对视,良久,他扭过头,和那双眼睛真正的对视上。
徐悠南握着笔的手悄悄移过来,勾住他的手指,很轻柔的触感,就像被羽毛轻轻蹭了一下。
林随安垂眼盯着两人相勾的手指,钟表走动的声音急促的响在耳边,在正常不过的声音在此时如同催命符一样刺耳。
他慢慢收紧了那根手指,下一秒又松开了,正了正身子继续写题。
林随安平静的说:“别走神,好好写题。”
徐悠南手指还僵在半空中:“……”
直到地铁门关闭的那一刻,林随安身上鲜活的色彩一点点消散,他强撑着笑了一下对徐悠南挥了挥手。
随后电车轰隆隆开走,那只手从空中脱力般的坠下来。
林随安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家里走。
等真正站在那扇门前,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恐惧。
他闭了闭眼,手贴在门上,但当轻轻贴上去的那一刻,门毫无征兆的打开了。
林随安骤然睁大双眼。
林婉书站在门后,平静的和他对视。
林随安眉头微微皱起,张着嘴说不出话。
林婉书看着他,脸上闪过一抹痛色,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为什么不进来?”
林随安哑声道:“我…刚准备进去。”
林婉书转身进屋了,林随安跟在她身后。
林婉书很快速的走到了楼梯前,重新转身面对着林随安。
林随安愣了一下,目光先落到楼梯上,才落到楼梯前的林婉书身上。
林随安抿了抿嘴,最终别过脸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明天,不要去学校了。”林婉书的语气不容置疑,她是在通知他。
“我会给你转学。”
林随安抬起头,直视着自己的母亲,说:“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林婉书深吸了口气,“你有什么能力可以让你不同意?”
林婉书像被气笑了一样,说:“你是我的儿子,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说到这里,林婉书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那次找你哥让他帮你空出来一个房间,说要给朋友过生日,就是为了他吧?”
林随安也许本来还可以反驳,但这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
他握紧了拳头,没有答话。
林婉书看了他一会,咬着牙说:“还真是。”
“既然这样,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说你不同意?”
“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你觉得你凭自己能在那个时候那么突然的订到那一间最好的房间吗?”
林婉书步步紧逼,喋喋不休,“别人为什么愿意让出那个房间,欠下的这个人情你靠自己能还吗?”
林随安被她逼的节节后退,林婉书的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让他躲闪不及,反驳不及。
林婉书看着他,语气又突然软下来,哄他,“妈妈不想跟你吵,你听话,和他断了。”
林随安看着她摇头,无力至极,只能无助的拒绝,“不行的……”
“你怎么就这么任性!”林婉书眼眶通红,她被气急了,控制不住的尖声叫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当时要不是你任性非要去什么游乐园你爸爸他会……!”
在话完全脱出口时林婉书猛地反应过来,止住了话头。
但已经晚了。
林随安在听到那一刻耳中瞬间嗡鸣不停,他好像听不见林婉书说话了,只有刺耳骇人的耳鸣声。
眼前林婉书的面容渐渐变得模糊,他头痛欲裂,慢慢蹲了下来。
林婉书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看到林随安蹲下身大口喘气的样子,她顾不得后悔只能慌乱的去查看林随安的状态。
“小随?小随!”林婉书捧着他的脸,手足无措的抱着他。
林随安无意识的流着泪,甚至他一开始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哭,直到林婉书胡乱摸搓他的脸,脸上有湿润的触感。
他才意识到,他好像哭了。
可他其实是不想哭的。
最终这场闹剧以林随安被送到医院而收场。
第二天,林随安缓慢的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鼻息里全是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已经平静了许多,就这么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林婉书陪在他身边,看见他醒来,脸上的神色微动,看上去欲言又止。
但最终她什么都没再说,害怕再刺激到林随安。
林随安嘴唇干裂,嘴唇仿佛被粘到了一起,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才慢慢开口:“你告诉我哥了吗?”
林婉书一夜未合眼,再加上受到惊吓整个人憔悴不堪,听见他开口,有些略微激动的靠过来,但听到他说的话后,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才说:“他最近很忙,我还没跟他说。”
林随安闭上眼,喉结上下滚动,又问道:“学校那边……”
林婉书回:“我请假了。”
林随安猝然睁开眼,带着点希冀望向林婉书。
林婉书愣了一下,紧接着别过脸,说:“医生说了,现在不能让你情绪起伏过大。”
“但我,也不想说谎骗你。”
林随安眼里的那一点希冀慢慢淡下去了,但他仍旧睁着眼,看着林婉书。
林婉书实在是受不了他的眼神了,也看不得他此时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气的样子,转身站起来,背对着他说:“小随,妈妈不想再做出一些让你难过的事了。”
“但如果你一意孤行,”她深吸了口气,“你不会希望我去找他的。”
林随安闭上眼,眼角有泪滴滑落。
在林婉书握住门把的那一刻,她听见背后传来的沙哑的,忍着哭腔的声音。
“您在给我点时间……让我……做个道别。”
林婉书顿了一下,说:“一个星期。”
门被打开又重新关上,空旷的病房只剩下他一个人。
林随安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眼泪抑制不住的往外流,他微微侧头看见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日历,颤抖着伸出手去拿。
一个星期。
他心里默念着,看清了上面的日期。
一个星期之后的那天,是圣诞节。
巨大的无力和绝望如浪潮般席卷了他,他看着这个日期,感觉被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此时竟让他哭笑不得。
幸运仿佛只眷顾了他一年,一年期满,就给他收回了。
他抱着这本日历,匍匐着躺倒在床上,慢慢蜷缩起来。
日历被泪水打湿的地方变得皱巴巴的,即使干了也无法再被抚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