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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封入抽屉的相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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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旁树枝新发了芽,风不再寒冷刺骨而变得温柔舒适,玻璃上不再弥漫着水雾,身上的衣物渐渐变薄,手脚却也不会冰冷,无聊时哈气却没有了白雾。
不知何时,暖春已经悄无声息的来临。
清晨,林随安是被热醒的,徐悠南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炙热的鼻息撒在他的耳后,没醒过来的时候还好,一醒过来就开始觉得痒。
他小心地把徐悠南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移开,再慢慢把自己移开,重新给徐悠南掖好被子,才蹑手蹑脚地去洗漱。
洗漱完之后他把头发随意一扎,走到衣帽间,对着一屋子的衣服挑挑拣拣。
没过一会儿,徐悠南就醒过来了,醒来的一瞬间就觉得怀里尤为空虚,于是起身径直走向衣帽间。
衣帽间的门开着,还没走近就看见林随安蹲在地上抬头看着对面一整墙的衣服,也许是挑累了。
因为是背对着,徐悠南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大概能想象到。
果不其然,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林随安转过脸来,一脸苦恼地看着他。
徐悠南忍着笑,过去拉他起来,再顺势拉进自己怀里,问道:“还没想好穿什么?”
林随安看着他的表情,感觉被嘲笑了,微微愠怒,“想好了!”
徐悠南:“哦?”
林随安随手拿起一件驼色羊毛披肩,面无表情,“穿这个。”
“里面呢?”
“裸奔。”
“……”
徐悠南这回是气笑了,捏着他的脸颊往两边拽,皮笑肉不笑地说:“满嘴跑火车。”
两人现在其实算不上是同居,只不过是有空了就我去你家住住,你去我家住住,但大致细算下来,两个人可以说是每天晚上都睡在一张床上。
小打小闹过后,林随安就穿着那件披肩出门了,不过里面没有裸奔,配了个件白色的花边衬衫和深棕色裤子,还踩着双短靴,头上的皮筋也换成米黄色。
徐悠南早已在楼下停好车等他,基本上重新在一起后的每天都是徐悠南先送他去公司,再自己去上班,林随安都暗暗感叹自己的驾照算是白考了,毫无用武之地。
但没想到,这么快他落灰的驾照就重新有了用武之地。
林随安刚到公司没多久就接到了徐悠南打来的电话,说是公司临时通知出差,等他自己回家收拾有些赶,问林随安现在忙不忙,不忙的话去他家收拾一下行李,午休时他会来找他取,顺便可以小聚一会。
说是小聚,但林随安知道,基本上徐悠南拿了行李就要立刻去赶飞机了,根本没有时间。
林随安应了,幸亏他的车现在就停在车库里,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于是拿着钥匙潇洒转身,积极投入家政服务中。
徐悠南的行李箱就放在进门鞋柜旁,林随安进了门就顺手拎着到卧室,打开徐悠南的衣柜开始收拾。
徐悠南的衣服要比他少很多,大部分都是同类型的,掺杂着几件运动服,应该是他平时健身穿的,林随安挑挑拣拣随便给他搭配了几身,又拿了几件西装,叠好了放进行李箱,又跑去洗漱间拿日常用品。
一个行李箱被塞得鼓鼓囊囊,林随安正打算合上的时候,余光中扫过床头柜时一顿,他时常把惯用的东西放在床头柜,方便他拿取,不知道徐悠南是否有这个习惯,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打开看一下。
出乎林随安意料,床头柜里只放着一个东西——一本相册。
林随安觉得自己不该动,但一股莫名的力量促使他去触碰这本相册。
相册翻开的那一瞬间,他就愣住了。
这本相册不大,一面只能放两张小相片,而这两张相片中的人,全是他。
这两张相片中的他都身处一片深山绿荫,第一张是他侧过脸,不知道在看什么,这张明显有些模糊,就像是从一段视频中裁剪出来的一个画面。
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都是同样的模糊,相片里的他穿着同样的冲锋衣,只是动作不同,甚至可以连起来,从他侧过脸去看向一边再到转回头,只留下一个背影。
林随安拿着相册的手微微颤抖,他不是傻子,这很明显是一段视频的他被一秒一秒地截下来了。
但他对这段视频可以说是毫无印象。
往后翻,第五张相片中的他变得清晰,那时的他要青涩许多,发丝被打湿贴在额头和脸颊,也许是眼睛进了水,他并没有看着镜头,而是在揉眼睛,嘴角挂着无意识的笑。
林随安记起来了,这是高一下学期时的研学旅行,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徐悠南拿起相机记录了他。
这张相片下,是一盘看起来就食之无味的类似蔬菜的东西,林随安记得这盘菜,也记得他曾跟徐悠南吐槽过。
下一页,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朵开的鲜艳的花,有一只白皙的手隐藏在花朵之下,只露出来一点,这是林随安自己的手,而这朵花,算是第三次见了。
直到此刻,林随安才知道这朵花的名字,徐悠南在下面标注到:蓝蝴蝶——鸢尾花。
林随安忍不住笑了,怎么他随手拍的照片都要打印出来,可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翻到下一张,林随安的眼睛瞬间瞪大,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一面的两张,一张是他和徐悠南的合照,徐悠南揽着他的肩,而他有些僵硬地看着镜头,另一张则是他们五个人的大合照,那时的每个人脸上都有着鲜活的表情,洋溢着青春特有的色彩,仿佛就要冲出这张相片来感染人心。
相册在这一页戛然而止,再往后全是空白,林随安终于按捺不住,抱着这本相册,慢慢俯下身,眼下、心里都酸成一片。
临近中午时,徐悠南来到林随安的公司,一路打过招呼后,走到林随安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徐悠南推开门,看见林随安背对着他站在窗前,身上的那件羊毛披肩有些宽大,长度堪堪盖到了小腿,衬得他身形更加修长瘦削,又添几分温柔,但此时他对面是高楼大厦,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仿佛一个朵脆弱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走过去,想轻柔的抱住他,林随安却忽然转身,在他刚伸手时扑进了他的怀抱。
徐悠南被他扑得一愣,有些迟钝的抱住他,正想问他怎么了,就听见从自己胸口处传来的闷闷的声音。
“我看到那本相册了。”林随安停顿了一下,又解释般的说:“我不是故意乱翻你东西的,我以为那里有很重要的东西,怕忘给你带了。”
徐悠南一时间心情也很复杂,秘密被戳破后的震惊和无措让他难得有些慌乱,但好在很快平复下来,他安抚性的拍拍林随安的背,“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把相册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偶尔累了,念了或者失眠,就会拿出来看一看,也算是一种慰藉。
“你把相册拿过来了吗?”
林随安吸了下鼻子,说:“带过来了。”
林随安拉着他走到办公桌前,相册就静静地躺在上面。
林随安掀开第一页,他抬起头看着徐悠南,“前面那几张,你是什么时候拍的啊,我都不知道。”
徐悠南轻按他的眼尾,“高一下学期的研学旅行,我录了一小段视频,不小心录到了你。”
说到这里徐悠南颇为无奈地说:“林唯野一直乱入镜,大部分全都是他,只有几秒录到了你,后来我就把你的这一小段都截出来了。”
猜想得到印证,林随安愈发难过,“是在……我离开之后吗?”
徐悠南沉默地垂下眼,看不出情绪,过了一会才回应道:“嗯。”
林随安闭了闭眼,徐悠南翻过这一页,接着说下去,“这一张也是厌学旅行时拍的,很好看,不知为什么,那时我的镜头总是对向你。”
徐悠南笑了笑:“现在才明白,镜头会下意识指向爱的人,拍出来的是我眼中你最好的模样。”
林随安慢慢靠在徐悠南的肩上,心里沉闷得说不出来话。
“这张照片,是我找张叔张姨要来的,他们当时没说什么,直接把照片取下来给我了。”徐悠南说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出那时的画面,张叔立刻去取下了照片,张姨则是看着他,表情有些复杂,现在想来,像是在心疼他。
“后来他们关了店,我们去帮他们打理,临走前我们又拍了几张照片,那面墙上的照片他们都带走了,除了这张,”徐悠南看着林随安的眼睛,说:“他们留给了我,说让我多个念想。”
林随安捂住眼睛,靠进徐悠南怀里,哽咽着说:“我从来都不知道……”
他太怯懦,太迟钝,甚至自以为是,到此刻才明白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太多,总是后知后觉,后知后觉他曾遇到的是一群多么真诚的人,后知后觉总有人一直牵挂着他,仅靠着几张照片,后知后觉他的离开也许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后知后觉他亏欠的人有太多,真正残忍的人是他。
后知后觉,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不止他在惋惜。
徐悠南的飞机是下午两点,两人来不及再吃一顿饭,只能匆忙地拿着行李下楼。
下落的电梯里,两人的手紧紧相握着。
车被停在了楼下,后备箱打开,徐悠南把行李放了进去,林随安站在他身边,等他关好后备箱时,牵住他的手。
“小随。”
一道女声传来,是他很熟悉的声音,只是比起多年前已经温和许多。
林随安心一颤,慢慢转身,循声看过去。
林婉书就站在离他五步远的位置,平静地望着他。
林随安握紧徐悠南的手,朝林婉书走过去,叫道:“妈妈。”
徐悠南站在林随安身侧,不卑不亢地打招呼:“阿姨,您好。”
林婉书点点头,算是回应,目光先下落到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又落回他们的脸上,释然的笑了,语气平和地说:“看来我来的不巧,是要出去吗?”
林随安:“他要出差,我去送他。”
林婉书点了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林随安有些难过又有些感慨,这竟然已经是他们之间极少数自然又和谐的对话了。
林随安微微欠身算是道别,转身准备上车时,背后又传来一声轻唤。
徐悠南拍拍林随安的手背,体贴地先行上了车,林随安转回身看着林婉书。
林婉书还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他,“小随,你有空的话,我们聚一聚吧,你回来之后,我们还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林随安别过脸去,使劲抿住嘴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鼻头一酸,眼睛就模糊了,他抹了把眼睛,大步朝林婉书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她。
林婉书眼睛微微睁大,慢慢回抱住自己的儿子,他已经长大了,身量也高了许多,已经不是孩童模样,但此时林婉书又觉得他其实还是那个输了比赛就跑来抱着她哭得委屈的小孩,从来就没有变过,渐渐的她也红了眼眶。
虽然两人什么都没说,但其实也不必说了。
目送林随安和徐悠南离去后,林婉书也回去了,她看着自己空旷冰冷的办公室,打开了那个封闭已久的保险箱。
她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迂腐了。
真的是过去了很多年。
连她自己都忘了年轻时的她也曾认为,爱一个人,随心所欲就好。
她将那张放在最深处的照片取了出来,认真的放进相框中,摆在了自己的工作桌上。
那张和煦温柔的面庞从未改变,没有一丝一毫岁月的痕迹,他留在了最好的年华,是她心中最好的样子。
她托腮看着他,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我很想你。”
“你也很想我吧。”
恍惚间,她觉得那张照片上的人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是从什么开始逃避的呢?
也许是随着时间流逝,曾经的庆幸渐渐被痛苦所替代,她开始怨那个无辜的孩子。
她知道她不该这么做,却又控制不住情绪。
她不敢看见那张神似的脸,于是她用工作麻痹自己,要么出差到处跑,要么整天整夜不回家,让自己可以有喘息的机会。
她不敢见他,害怕看见那张相似的脸。
却忽略了孩子的成长,本是最亲近的人,却变成了陌路人。
明明在对待罪魁祸首的家人时都可以保持理智清醒,却在对待自己和爱人的孩子的时候那么不讲道理。
她埋怨孩子的任性,如果听话一点,再等一等,晚几天去,就不会发生意外了。
又开始埋怨自己,如果早几天孩子要去玩的时候带他去了,那一天就不会去了,也不会有那场意外。
也恨那个开车的司机,可当她看了那司机的家人,看到年迈的老人哭着道歉,看到被生活摧残拽着一双儿女跪下道歉的女人,她又感觉很无力,他们给不起赔偿,而她也不需要他们的赔偿,无论赔偿什么,她的爱人都不会回来了。
她收拾出他的照片,却不敢多看,匆匆放进保险箱的最深处,然后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徐悠南的这次出差时间并不长,林随安提前查了他的航班,定好了餐厅又跑去给他接机。
徐悠南拖着行李,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戴着墨镜,身姿颀长的青年,他看着他,忍不住加快脚步,而见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拥他进怀。
这家餐厅的夜景极富盛名,林随安废了好大功夫才订到,烛火隐隐晃动,映照在眼眸深处,林随安捻起一片玫瑰花瓣在手中把玩,眼神却一直落在徐悠南伸手。
徐悠南笑了笑,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推到他面前。
林随安立刻把花瓣扔一边去了,拿起盒子问:“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林随安就打开了,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两枚戒指,戒身覆盖着不规则的花纹,最边缘处环着一圈红,看上去有些眼熟。
“怎么突然送我戒指?”
“因为想送。”
林随安越看越觉得眼熟,忽然脑中灵光乍现,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徐悠南,神色有些激动,“这是……!”
徐悠南撑着脸看他,“看出来啦。”
徐悠南拿过这两枚戒指,把他们拼在一起展示给他看:“我稍微改动了一下。”
戒身上不规则的条纹和戒指边缘的红色被拼在一起,就像是一条红线穿过了绽放的玫瑰。
林随安惊喜地看着这两枚戒指,说:“我当时总觉得差点什么,你为它补全了。”
徐悠南把戒指放进盒子里,对着林随安伸出手,“不为我戴上吗?”
林随安笑了笑,牵过他的手,把他原来戴在手上的戒指取下,换上了这一枚。
紧接着林随安朝他伸出手,挑了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徐悠南牵过他的手,正准备将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忽然听见林随安说:“对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徐悠南抬起头看向他。
“我过几天要出国。”
徐悠南动作一顿,戒指没有带牢,毫无征兆地从林随安的手指上滑落下来,掉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林随安吓了一跳,“怎么了?”
徐悠南摇摇头,拿起戒指为他重新戴上。
本想故作轻松地对着他笑笑,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