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陈仓》弯刀客

2、尘埃落定

　　萨西在梦里跑了一夜，睁眼看见了清晨的浅光。
　　手腕上的那串手链暗淡下去，看起来灰扑扑的。

　　萨西坐起来，发现时晏不见踪影。

　　二楼是回廊式结构，萨西推门出来，站在二楼的栏杆边上向下望。

　　时晏正在楼下角落的吊杆上锻炼。
　　宽松的毛衣随着动作向上掀起，露出一截精瘦的腰。

　　萨西开口：“哥。”

　　时晏仰头，冲他笑笑。
　　“醒得挺早。”

　　萨西早晨出去的计划没成，因为时晏声称外头的黑色团雾专吃小孩。

　　萨西压着抽搐的嘴角进了厨房。
　　通讯机没来消息，看来他还要在这里住几天。

　　这么想着，锅里的奶油蘑菇汤已经咕嘟起小泡，看来是熟了。

　　时晏拿着毛巾擦汗，凑头过来，惊奇道：“你还会做汤呢。”

　　萨西腼腆的笑笑，没说话。

　　时晏坐下给自己盛了一碗。
　　萨西没太客气，跟着喝起来。

　　醇厚的汤沿着口腔滑下去，时晏放下勺子，觉得味道有点熟悉。
　　他猛地扒开萨西单薄的衣服，双眼在上面寻找着什么。

　　“时晏你干什么呢？”
　　萨西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就传来一声怒吼。

　　陈道忙不迭踩着楼梯下来，没来得及细问孩子是哪来的，他就揪着时晏向后退。
　　他咬牙耳语：“你干的是人事吗？”

　　时晏被揪起的衣领勒地直咳嗽。

　　他扒拉开陈道的手，趁着萨西还没穿好衣服，一边咳嗽一边快速在肋下附近看了一圈。
　　那里有一道细小的几乎看不见了的伤疤。

　　时晏僵直的眼皮剧烈颤抖两下，好像是刚才用眼过度留下的后遗症。
　　萨西忙把衣服穿好，震惊之余对时晏莫名其妙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陈道挤出一个貌似和蔼的笑，问道：“小朋友，你是哪里来的？几岁了？父母叫什么？”
　　时晏整理好衣领，替萨西回答：“主星来的，十岁，父母等于没有。”

　　陈道已经把时晏当成了诱拐儿童的骗子，虎着脸搡开他。
　　“你一边去，你从哪儿搞来这么个孩子。”
　　转脸对萨西笑：“孩子，你说。”

　　萨西也不知道自己的岁数，只好捡着自己知道的撒谎：“我父母双亡，昨天被星盗扔下来的。”
　　陈道的怜爱之心成指数膨胀，他摸摸萨西的头，觉得这孩子实在可怜。

　　萨西在两人的小声交流中喝完了一整碗奶油蘑菇汤。

　　陈道搂着时晏的肩膀，低声问道：“老实交代，这孩子来干嘛的？”
　　时晏一边神游一边回他：“你没听他说是星盗扔下来的吗。”

　　陈道低声怒吼：“放屁！现在哪儿还有星盗，早被打得八百里内寸草不生了。”

　　萨西明显被这声怒吼惊动，陈道只好回头示以和善的笑。
　　萨西心如止水，这个星球上的人有点怪。

　　时晏耸耸肩，“我当年就是被星盗扔过来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陈道半点不信他，萨西的身板看上去只有五岁，时晏硬扯十岁的谎。

　　时晏被陈道啰嗦了一顿，还想着自己那碗奶油蘑菇汤，强行打断了陈道的话，“放心吧道哥，肯定没事。”

　　陈道半信半疑地坐到中央的长桌上，萨西十分有眼力见地给他盛好了一碗蘑菇汤。
　　陈道喝了一口，鲜到眉毛都起飞了。

　　时晏见萨西喝完汤无事可做，从一边的花架上拿来一个旧相机。
　　“给我们三个拍张照。”

　　萨西“哦”一声将相机举过头顶，拍到自己的一双大眼睛和正在埋头吃饭的两个人。

　　——咔嚓
　　老式相机闪出一片白光，萨西不由得眨了下眼睛。

　　白光乍起时，木屋外轰然炸响，一道翻涌的尘土自天边闪现，顷刻就漫过了不算矮的木屋。

　　时晏愕然扭头，身侧的窗户蒙上一层厚厚的细沙土，晶亮的裂痕自底部蔓延而上，像一株爬山虎。

　　萨西收起相机，意识到什么。
　　时晏站起来，他立即将垂在身侧的手挡在胸前。

　　时晏走过来，萨西向后退了一步。
　　“快上楼藏起来。”时晏没细看他的小动作，拉着他细瘦的胳膊向楼上跑去。

　　萨西被时晏塞进满满当当的衣橱，眼前顿时陷入黑暗。

　　时晏拉上衣橱的门，匆匆走了。

　　就在这时，萨西胸前的通讯机震动起来，蓝光照亮了衣橱内的衣服。

　　不要出门。

　　萨西回复了消息，转头闻到了衣服里浸润的松香。
　　他的手腕还残留着时晏拉他的触感，力道因为匆忙而显得有分量。

　　自打时晏掀开他的衣服，他明显感觉时晏的语气变得温柔了一些。
　　陈道或许因为朝夕相处不太敏感，他时刻警惕，察觉到的时候反而有点不可置信。

　　时晏明显看到了什么，才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萨西摩挲着手腕上的小玩意，指尖的触感粗糙，却又十分清晰。

　　明明只要跟随指令，他就能安稳生活下去。

　　可能是衣柜里空气稀薄，他的思维有些凝滞。他想知道时晏为什么让他留下来。

　　萨西推开柜门，从窗边一跃而下。

　　尘雾漫天，影子早已消失，正巧应了时晏好吃懒做的评语。

　　他掩住口鼻，向着晨雾的中心跑去。

　　时晏躲过舰艇里巡逻的机器人，拐了几道弯进入驾驶室。
　　驾驶室受到的撞击最大，顶部已经凹陷下去。时晏直奔操控台，拆出里面的主机。

　　等他将主机搬出来放好折返时，余光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萨西轻车熟路地爬上舰艇顶部的甬道，借着身形的优势爬到了驾驶室。

　　驾驶室内坐着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眉目肃然。
　　萨西紧紧盯着眼前的人，一股下意识的恐惧沿着尾椎骨爬上来。

　　男人坐在不成样子的驾驶室里，神情不见喜怒。
　　身侧的通讯器响了一声，男人深陷在被损坏的椅子里，揉着眉心接了来电。

　　那边吵吵嚷嚷传来一个女子的怒骂。
　　萨西侧耳听着，没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

　　时晏抓住萨西的手腕，将那串手链撸下来。
　　萨西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

　　时晏在嘴唇上比了个手势，笑眯眯地看向驾驶室。

　　男人听着女人的咒骂，面上波澜不惊。
　　倏地，一串石头飞向他的脚边。
　　“莱恩，你儿子归我了！”

　　时晏笑着大喊，破开甬道跳了下来。
　　驾驶室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热浪自远处袭来。

　　时晏落地后带着撒西跑起来。萨西被时晏抱在怀里，在颠簸中看清了父亲阴沉的脸色。

　　时晏带着萨西一同跑，走廊里的机器人早已失去控制。
　　两人通畅无阻地跑了出来。

　　时晏一边跑一边大喊，“你能下来自己跑吗？”

　　萨西揪着时晏的衣领，紧张地朝后方张望。
　　“哥！他们追出来了。”

　　时晏匆忙喘了口粗气，拔腿向着辽阔的草地奔去。
　　——轰

　　两人一起倒进茂盛的草地上。
　　时晏转了个身，将萨西护在胸前。

　　远处的舰艇燃起大火，里面的人四散而逃，没人来追了。

　　时晏的粗气还没喘完，就举起萨西的双臂笑。
　　“你自由了。”

　　萨西怔愣的看着时晏，后知后觉的发现时晏什么都知道。
　　他滑稽的举着自己的双臂，眼睛忽然酸涩。

　　时晏出了层汗，眼前有些模糊。
　　等他重新看清的时候，萨西已经悄无声息的挂了一脸的泪。

　　泪水划过脸颊汇聚到下巴上，一滴一滴地掉在时晏的衣服上。
　　时晏闭上眼睛，闻着鼻尖的青草气味，心道，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过了一会而，他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冷不防对上了萨西的视线。
　　萨西的嘴巴渐渐张大，弯成了矩形。

　　“……”
　　时晏有点吃惊，索性将双眼全部睁开。

　　谁知萨西见他如此，无声的哭泣变成了小声抽泣。
　　等时晏反应了一会儿，抽泣声渐大变成了嚎啕大哭。

　　时晏有点慌，开始怀疑是萨西想回主星。
　　他的视线游移一秒，咳了一声开口。
　　“要么，我去给你父亲道个歉？”

　　萨西的哭声回荡在山里，他忽然停下动作望向天空。
　　时晏以为说中了，刚要开口，就见萨西张开嘴对着虚空喊了一声。

　　回声沿着山谷此起彼伏，反复几次，时晏终于明白了。
　　他将萨西掀在地上，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这叫回声！”

　　萨西摸着红肿的眼睛，在时晏的笑声里，忽然有点难为情。

　　时晏笑完，拉着他的手回家。

　　萨西在心里打好腹稿，开口道：“哥，那手串……”
　　时晏抓抓头发，声音里带了几分歉疚。
　　“赶明儿我再给你编一个。”

　　萨西悄悄笑起来，低着头踩前方的草地。
　　时晏的嗓子因为大笑变得沙哑，他清清嗓，问道：“想吃什么菜，回家给你做。”

　　萨西仰着头：“还能点菜么？”

　　时晏反应过来：“不能，小孩子不能挑食，我随口一说。”
　　“哦。”

　　萨西还是有些开心，嘴角的笑掩不住。
　　两人慢悠悠往回走，觉得木屋的人应该被巨大声响震醒了。

　　两人走近，已经能够远远望见木屋了。

　　萨西正低头踩着草，倏忽间整个人腾空。
　　时晏一把抓起他扔进半人高的草丛，连头也没回就走了。

　　余音带着几分仓惶从远处传来。
　　“躲起来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