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家》羊一弦

142、是必修课

　　天色微明，苏和才跟着范大勇从急诊科走出来......

　　熬通宵，苏和早就习惯了，可今天他却觉得特别疲惫。

　　他忽然发现，在灾难面前，医生能做的，实在太少了！

　　就像昨晚那场事故，就算他们全院上下，多科出动，尽了全力，但还是截肢的截肢，丧命的丧命......

　　该是看出了他的颓丧，范大勇抬手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说：“想干我们这行，就要早些看淡生死！”

　　道理，苏和是懂的！

　　可他还是免不了难受，这是他学医以来，第一次一次性见到这么多的生命消失和残损。
　　这种无力感，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

　　范大勇也很理解苏和的心情，毕竟他也是从萌新的医学生熬过来的，苏和这种性格纯善又特别有共情力的孩子，的确最受折磨。

　　范大勇想了想，说：“人不是铁打的......跟我出去吃个早饭。”

　　出去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心情总会好些！？

　　苏和也明白范医生的良苦用心，忙去把自己身上的血腥洗刷干净，换了身干净的短袖白T，朝医院外走时，还悄悄打量范医生......

　　到急诊科后，苏和总是看着范医生在岗，就从没见过范医生穿过平常衣服。

　　今天这一身红黑条纹的老头衫，竟让范医生亲切了很多。亲切得，都有病人来找范医生帮忙看检查报告了......

　　“奶奶，你得在我们医院重新查下血液哦......不怕哦，就是抽一点血，一点点......”
　　别看范医生平时对学生们大嗓门，对这些年老的病人却是夹着嗓子，乖巧答话......

　　就是这乖巧劲儿，让病人们觉得范医生是个和气人，不少涌过来问东问西......

　　这会儿，还不到七点，据门诊时间还早。

　　可一楼候诊大厅的那数排候诊椅上，已坐满了人，大都是外地来求医的病患及其家属，

　　他们的脚边搁着各样的行囊，有编织袋的，有塑料袋的......他们有的愁云满面，有的泪流满面，有的闷声不语，有的却双手合十......

　　医院的墙，果然是比教堂听到了更多的祈祷！

　　这场面，让苏和又添了些哀伤，他脑子里还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是不是不适合做临床医生啊？

　　他只是个平凡人啊，他承受不了那么多的人间悲剧啊！

　　不过，范大勇却早已百炼成钢，情绪稳定得地震都震不垮，领着苏和走出医院大门，直接朝右侧500米开外的一家“和家便利店”走去......

　　虽然还早，但店门处“今日早餐特惠”的牌子已挂了起来......

　　“和家便利店”每早都有新鲜现制的包子、馒头、花卷、煎饼这些熟食供应，方便卫生，热气腾腾，价格也很合理。

　　虽然还不到早上七点，已有很多人进去排队买早餐，有赶着上班的白领，有医院里的病人家属，有住附近小区的老人......

　　每次看到顾客满意的走出来，苏和都觉得他们“和家便利店”真是个有意义的存在。

　　就连范大勇看了看早餐特惠的牌子，都笑说：“嘿，今天赶上‘牛肉大包’了......我最爱这个，我能一顿吃六个。”......

　　苏和从没见过范大勇笑，更没想到这笑是为个“包子”！
　　这逗得苏和都笑了，忙进店去帮范大勇买早餐。
　　......

　　这刚跨进店门，就听店内收银台上方高挂的电视，正播早间新闻。

　　一男记者正在那“天井小区”楼房垮塌的现场，说：“初步统计，已有33人遇难， 23人重伤......”

　　苏和皱眉，轻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的憋闷难受，他低头不想再看那现场的惨况了。

　　可当他去挑好早餐，回到收银台结帐时，却听电视里传来清甜的声音：“天井小区事故，我们‘和家慈善基金’已跟‘慈善总会’合作，向伤者提供救助金，以及法律援助......”

　　这声音苏和可是无比熟悉，忙抬眼看向屏幕......

　　只见，在“慈善总会”大厅，她梳着低马尾，不施粉黛，一身黑西服套装，庄重冷静的接受着采访。

　　听她对着镜头说：“活着的人，请打起精神来！”

　　她说这话是惯常的笃定与沉静，那一刻，苏和竟也觉得他整夜累积的颓唐都开始消散了......

　　她好像就是有这种魔力，明明清瘦娇小，但只要她朝那一站，就让人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支撑。

　　就像他小时候，忧心难熬的时候，总问她：“云一朵，我好担心啊，我奶奶又出国去找我爸爸了，我妈妈又病了......”
　　她就总会很笃定的对他说：“你爸爸一定会平安回来，你妈妈也一定会好的！”

　　只要听她这么说，他就觉得能坚信并坚持了。
　　......

　　“打起精神来！”
　　苏和轻轻点头，拎着早餐袋，跟范大勇一起回医院。

　　范大勇边走边啃“牛肉大包”，一口下去，就是一半，还满足的吧咂嘴。

　　那少见的可爱样子，让苏和都笑了，他心里却想着云一朵吃没吃早饭啊？

　　他正想发个信息问问，却望见一辆电视台的“采访车”停在了医院正门口。

　　车上下来五六个身穿天蓝色工装马甲的记者，扛着机器，该是来采访伤者伤情的吧？

　　接着，见万泽也跟着“安仁医院宣传科”，背着相机，抓着脑门，风风火火的从医院奔了出来。

　　万泽接了“宣传科”外包的活，刚已拍了好些医院领导发言的“美照”。

　　这会儿空了下来，万泽就还凑到采访车的副驾，扒着窗门笑嘻嘻：“朵姐，你还是来了！”

　　云一朵来了？
　　苏和一听，脚下生风，几步就跨了过去。

　　见云一朵果然坐在副驾，忙把手里的纸质早餐袋递过去，说：“没吃早饭吧？”

　　“哦，好！”
　　云一朵伸手从早餐袋里拿了一块煎饼，打开白纸包装，啃了起来......

　　她穿着黑色西服套装，端庄优雅，这啃煎饼的模样，与她脱俗的气质很不相衬，但又相衬的可爱......

　　只是看她吃饭的样子，就看得苏和傻兮兮的笑了......

　　万泽还笑嘿嘿的朝他挤眼，插话：“苏和，朵姐是听说天井小区的伤员，都送来了安仁医院。想着你肯定难受死了......就来看你呦！”

　　“撒谎不打草稿？”
　　云一朵瞥了万泽一眼，说：“是你跟我哭了一晚上，说担心他，我才答应你顺道来看一眼的！”

　　“不担心苏和，你也不会来看他啊！”
　　万泽嘻笑着争辩......

　　苏和笑了笑，见云一朵捏着煎饼在皱鼻子，摆明是吃不完了，在犯愁。

　　“我正饿了！”
　　苏和笑了笑，顺手拿过她手里那块被她啃了小半的煎饼，就大口吃了。

　　她的饭量都很小，从小到大，一份饭，她都很难吃完。他就时常吃她的“剩饭”，吃得还很乐呵。

　　苏和有时也会自嘲，网上说的“舔狗”，是不是就是他这种人？

　　而苏和这“舔狗”的行为，万泽早就见怪不怪了。

　　倒是跟过来的范大勇，看得眼皮抖，还说：“谈恋爱，就连块完整的煎饼，都吃不到了？”

　　“哈？”
　　云一朵觉得范大勇挺逗，顺手从采访车车台上，拿了一瓶没开盖的红茶，递给范大勇，笑说：“请你喝！”......

　　范大勇也不客气，顺手接过红茶，喝了大口，囫囵着说：“我们读大学那会儿，你爸就知道我饭量大，我那点生活费都不够我饭钱，就隔三岔五的请我吃喝......他那时做家教，比我有钱多了。”

　　一听提到云亭华，云一朵又条件反射的撇了下嘴。

　　而云一朵这不自觉抵触的表情，落在范大勇眼里，他顿了顿，说：“你爸是很爱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