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家》羊一弦

5、清湄惊魂

　　苏若兰那右腿轻微的一顿，却被苏和看见。他忙去药品柜台里拿了片风湿膏药，撕开，帮他奶奶贴在膝盖上，说：“奶奶，你腿又疼了？”

　　这孙儿真是个细致娃娃啊！
　　可苏若兰看了眼那风湿膏药，却并没对任何人说，她的腿疼并不是因为风湿。

　　她是个医生，她很清楚，她的症状，很可能是......骨癌！

　　她见苏和眼里又在泛泪光，轻抚抚孙儿的头，温声笑说：“这风湿膏药很管用的，贴上就不疼了！”
　　......

　　“哦，管用哦？那奶奶，你把膏药都带上哦！”，苏和忙又拿了几片膏药，塞进苏若兰的背包。

　　苏若兰点头，出门前，又去内间看了看还在昏睡的儿媳，量过血压，还算正常，这也就拔步出了门。

　　只是，她这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小光头”哭着扑过来，还喊了声：“表姑奶奶，救我......”

　　“臭崽崽，你表姑奶奶有急事出门......”
　　万洪江纠了下脸，去抠“小光头”抱着苏若兰大腿的小手，说：“嗐，蹭你表姑奶奶一身鼻涕。”

　　这“臭崽崽”叫万泽，是万洪江的孙子。

　　万泽今年也9岁，比苏和只小一个月，是个活蹦乱跳的男孩，但因为五官长得太过秀气，常被误认为是女孩子。

　　万洪江就故意给万泽推了个光头，还把老头背心给万泽套上，也蹬着双塑料蓝拖鞋，打扮得像个小号的“万大爷”。

　　这不只外观像“万大爷”了，万泽这张嘴平时也是跟“万大爷”一样话多且密，是“万家茶馆”的“小吉祥物”。

　　可“小吉祥物”这会儿朝右歪着脖子，满脸是泪，转身又抓着苏和的胳膊，哭唧唧：“苏和，你看，我要死了......我脖子扭......扭不过来了......”

　　“别怕，别怕哦！我奶奶会给你掰回来的！”
　　苏和一面安慰，一面去扶住万泽的脖子，方便他奶奶查看.......

　　卫生所里的街坊们又在七嘴八舌的笑：
　　“唉呀，万大爷，你家‘小万老板’这是落枕了？”
　　“‘小万老板’就是乖崽崽。云家闹了一晚上，还乖乖睡觉觉。”
　　“嗐，这臭崽崽才不是睡落枕的.......”，万洪江摸纸巾给万泽抹眼泪、擤鼻涕，说：“他八成是又上哪看热闹，看成了歪脖子树呦？”
　　.......

　　街坊们都爱听“小吉祥物”的笑话，凑过去笑逗万泽：“啥热闹？把我们‘小万老板’看得扭不动小脑瓜哦？”

　　“好可怕呀.......”
　　万泽梗着脖子，眼泪流得更汹涌了，还鼓出了个圆润的鼻涕泡，说：“我去买花生糖，看见那个踩板凳的小哥哥，抬进那个‘云氏宗祠’了......我就跟去，从门缝看，看见院子里有.......有......有小棺材呀.......”......

　　“小棺材！？”
　　苏若兰刚给万泽贴好膏药，骤然蹙眉，急说了一句：“不好！那娃娃要出事！”.......

　　说话间，苏若兰拔步就朝外奔，并顺手抽起了搁在门框边的抵门闩......

　　这反应不只惊得街坊们惊呼，那老道士眼目也蓦然一凌，起身拔步，推开人群，因着个子高，率先飞奔到了那“云氏宗祠”，还一脚踹开了那宗祠的大门.......

　　苏和也是大惊，跟了上去，只是这人多拥挤，还没跑到“云氏宗祠”，已听街心广场惊声震耳......
　　“啊！！！”
　　“啊！都快让路......”
　　“天老爷啊！这娃娃......啊......”......

　　苏和心急如焚，见人群已自动自发的迅速让出一条道来，接着见那老道士抱着一个小女孩冲出人群，奔回了卫生所......

　　那一瞬，苏和被吓得一个激灵，那女孩粉卫衣白半裙，不就是刚才那个可爱的......云一朵？

　　可十来分钟前，还健康活泼的可爱小人儿，这会儿那细幼的双腿，却从膝盖到小腿，血肉模糊，尤其右边小腿还已皮肉剥脱，肉眼可见的骨头碎裂成了数块......

　　接着，见云亭华也跌跌撞撞，奔了进来，脸色惨白，声音发颤，语无伦次：“医生......医生......她......她......”......

　　苏若兰拧眉，少见的急喝：“叫急救，要送大医院！这么大的出血量，有生命危险！”

　　但今天“七月半”，“老庙街”上拜“阿清公”，人多拥堵，急救车开进来会很困难。

　　苏和忙奔到街沿，用尽全力大声喊：“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请你们快让让啊！让急救车开进来......”

　　苏若兰也没再多话，初步判断云一朵腿上的血管、肌肉、骨骼，甚至神经肯定都被严重受损，细看那些伤口上还有铁锈泥土，这不处理会有严重感染，恐怕会截肢。

　　卫生所条件有限，苏若兰也只能简单冲洗伤口，加压包扎，尽量止血。

　　可当生理盐水冲上去，就见云一朵双腿一个应激反应的抽动，并微微撑开了眼儿，同时全身战栗颤抖，急促的不断重喘......

　　这显然是承受不住巨痛了！

　　这情形让云亭华也似乎被吓到崩溃了，堂堂男人，竟站立不稳，靠着墙壁瘫坐在了地，重重喘息......

　　可云一朵却忽然微弱的说了声：“不哭......就不会痛”，然后，她就真的咬紧了牙关，半滴眼泪都没掉......

　　这离谱的强悍震撼了苏和年幼的小心脏，他想起他奶奶拿给他的奶糖，忙塞了一颗到她手心，说：“甜的！”......

　　他奶奶说，吃点甜的，人就不会太难过了！那她吃了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了？

　　当然了，云一朵已无法吃他的糖，因为刹那的醒转后，她就彻底陷入了昏死。

　　只是昏死前，她死死拽住了塞糖给她的那只手，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用尽了全力......

　　许多年后，苏和都记得被那小手抓住的力度，那力度让他不恰当的想到了一句话“生命的倔强”......

　　当时，他们父女被急救车匆匆接走后，苏和见那些街坊们还逗留在卫生所叹气：
　　“这娃娃好聪明好懂事哦，心肠又好，多乖的娃娃啊！”
　　“唉，像仙童一样的乖娃娃，别家求都求不来......云家人从她出生，就嫌她，想她死，可怜呦！”
　　......

　　那么可爱的人，为什么嫌弃她？
　　苏和惊魂未定，还忍不住气愤，问：“云家为什么要她死？”

　　这问得街坊们面面相觑。

　　有人望了望那“阿清公”的老庙，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人吞吐答话：“这......去‘万家茶馆’，听说书吧！”......

　　苏和倒也不用进茶馆听书了，因为“万家茶馆”最会说书的，就是他“表舅爷爷”万洪江，这会儿也在卫生所。

　　苏和于是见他“表舅爷爷”纠结着眉眼，用悲怆的语调，讲了一段还有关“阿清公”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