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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关心则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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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突然被唤了起来的时候,即刻摸了枕头底下的枪,翻身下了床。
“出什么事了,家里进贼了,还是帮里出事了?”
丁玲看见孔微澜裹着睡衣站在床头,脸色不佳,立刻就意识到出大事了。
上一次,她们手上四个场子一晚上全被砸了,她这位老大都能睡得安然,现下这般黑着脸,难道是有那胆大包天的,犯事犯到了公馆里头,舞到这位面前了?
是姓潘的还是那姓程的?
丁玲心里转了好几道,手里的枪也上了膛,就等着孔微澜的示意。
“把枪收起来,去静安路请托马斯医生来一趟。”
一听是请医生,丁玲收了枪也还是担心不已:“老大,你哪儿受伤了?”
孔微澜吩咐完了事,抬腿就往外走:“不是我,尽快,你亲自去,路上注意点。”
这一个月,她同潘晋鹏的争斗已经都到明面上了,谁都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一举除掉对方的机会,这时候不论做什么都得小心些。
丁玲还想再问一句,孔微澜已经三两步走的没影了,这么着急的模样,丁玲稍一动脑在就猜到是谁需要请医生了。
能让孔微澜这么紧张的也就楼上的俞小姐了。
听说这一个月,俞小姐都在做噩梦,孔微澜这一个月的脸色也没晴过,帮里人人自危,只当是她将有大动作。
丁玲也摩拳擦掌的打算在城北大干一场,奇怪的是孔微澜迟迟没有动作。
她猜测就是因着俞小姐,深夜请医生,真的病了?
俞曼仪是真的病了,这夜又梦见孔微澜身重数枪,浑身都是血后,就发起了高烧。
等丁玲请了医生回来,人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怎么喊也不醒,嘴里还一直呼喊着:“孔微澜,孔微澜,快跑,小心,小心......”
丁玲惊诧不已,她还以为俞小姐心里是没有她们老大的,没想到人在生病后喊得竟然是老大的名字。
听这话里的意思,还是梦到了她们老大有危险,在提醒她快跑。
她抬眼去看孔微澜,她的面色比之前还要凝重,直挺挺矗立在床边,瞧着医生给俞小姐检查。
医生打针的那瞬间,她还瞧见孔微澜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了拳,看起来比俞小姐还疼的模样。
......
医生打了针开了药,丁玲送人上车后回楼上,瞧见佣人端着热水在门前踌躇,她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佣人示意丁玲自己瞧。
丁玲顺着开了条缝隙的门扉往里看,孔微澜侧坐在床边,正在低声哄着俞曼仪吃些东西。
她想起来,医生刚刚说的,俞曼仪需要吃些东西恢复体力。
“就吃一口,好吗,小小的一口。”
“不想吃。”
“你想吃什么,我让佣人去做,你得吃些东西才行。”
“吃不下。”
“就一口,就这样,一口,好不好?”
俞曼仪瞧着孔微澜舀的一小口粥,蹙紧了眉心,她实在觉着胃里有些恶心,不想吃东西,但看着孔微澜担心紧张的模样......
忍着恶心,俞曼仪吞下了一口粥。
孔微澜轻轻摸了摸俞曼仪的脑袋,脱口而出一句‘真乖’。
声调轻快、语气缱绻,说得两人俱是一惊。
俞曼仪涨红了脸,看也不敢再看孔微澜,她都多大了,吃一口饭竟跟孩子一般被夸了......
孔微澜看着面前涨红了脸的人,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这一月因着俞曼仪噩梦不断、精神不济,两人其实都没能好好说会儿话,自然也没有亲昵举动。
刚刚那一下,倒是两人之间自住到一处后最为亲密的触碰。
她小心觑着俞曼仪的神色,她偏开了视线,但面上的红晕难以遮挡,还有乌黑发丝间露出的精致耳垂竟也红得滴血般。
看的孔微澜一时间心下躁动,好似关着的小鹿遇着了灿眼的日头苏醒了过来,在疯狂蹦跶。
最后,丁玲送药进来,才打破了这叫两人都不自在的氛围。
.....
俞曼仪身子底子好,第二日就退了烧,孔微澜想着俞曼仪这场病的由来,尽管心中对于俞曼仪的消息来源存疑,也还是做了决定,放弃城北地盘。
命令一下,手下的人尽管有好些不赞同这做法的,也不得不听令撤了回来。
丁玲这些日子遇到日渐嚣张的潘晋鹏也听孔微澜的吩咐,尽量认怂,也让手底下人避着走。
又过一月,入了冬,城北基本已经被潘晋鹏扫空障碍收入囊下。
孔微澜收着消息时,正在陪着俞曼仪做冬日里的旗袍。
自从一月前俞曼仪病的那一场,孔微澜不假手于人亲自照顾后,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自然了许多,也亲密了许多。
师傅量完尺寸笑道:“俞小姐如今的身材比例愈发好了,腰上宽了一寸,这旗袍穿起来反倒更贴合了。”
她真心夸赞,从前俞曼仪还是略瘦了一些,现下这般才好,她笑问俞曼仪:“最近俞小姐可有喜事,瞧着人也精神了。”
俞曼仪回了一笑,余光望向在一旁坐着等着她的孔微澜,这一月里这人就像没了事做般,又或者是寻着了更有趣的事做,那就是哄她吃饭。
想到这,俞曼仪面色一红,她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让这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人哄着吃饭睡觉。
还给吃胖了些......
俞曼仪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给孔小姐也做一件,就用这个面料。”
孔微澜自俞曼仪身上换上了这件深红色灯芯绒旗袍后,就没能再挪开视线。
她是没有穿过旗袍的,从前也不理解锦城这些女人对旗袍的追捧。
如今算是了解了个透彻,什么叫做旗袍美人,少一份显瘦多一份显胖,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风韵恰好、性感恰好、艳丽恰好、纯情恰好,甚至于那开叉的高度都恰好显露了双腿最美的曲线。
此时此刻的俞曼仪一切都恰恰好,更是恰恰好落满了孔微澜整个的眼眸里。
等俞曼仪近身拉扯起她,孔微澜自然倾身搂了上去,师傅说的不错,这腰确实恰好,盈盈可握,贴合她整个手掌。
“可以,但尺寸你来量。”
孔微澜并不穿旗袍,但若是俞曼仪想瞧,她也不介意做一件,只是她不喜欢外人近身触碰,当然俞曼仪例外。
旗袍师傅知趣说着要去后面拿布料,把单子递给俞曼仪。
俞曼仪旗袍做的多了,自然也知道需要哪些数据。
捏着皮尺,俞曼仪瞧着孔微澜眼里漾开的笑意,后悔了,她就不该多嘴这一句。
不过...她确实也很想看看孔微澜穿上旗袍是何等模样......
微微吸了一口气,她绕过孔微澜,先替孔微澜测量肩距。
真开始做后,俞曼仪倒是适应得极快,迅速平复了错乱的心跳,有模有样测量记录了起来。
测完肩宽、身长、臂展...
俞曼仪回到孔微澜身前,微微仰头,眼眸却并不抬起,轻声说了句:“抬手。”
孔微澜笑着照做,低头瞧着那截透出的脖颈,粉里透红,微微透着香气,味道很像今早家里刚换上的香水百合。
俞曼仪后悔这抬手的建议了,孔微澜这样撑着手,她一靠近,就像是要被她搂进怀里......
而她将皮尺往后绕过,更像是主动回抱了上去。
好在孔微澜没有动作,俞曼仪绕过皮尺就往后退开了些,皮尺两头相搭,看了眼数值,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倒是比她以为的要丰腴上那么一点。
大概是这人平日里的衣衫都很是宽松,又或许是她的个头高挑,轻易让人注意不到这处。
总归,倒也挺不错的。
这一回是孔微澜先不自在了起来,见着身前人拿皮尺扣着她的胸,还越瞧越沉默。
孔微澜.......
她尴尬伸手,直接将人扣进了怀里:“随意做一件,左右不穿出门。”
俞曼仪猝不及防拿手一撑,额,倒也挺软的......
孔微澜感觉到了那双手,身子一僵,一瞬间倒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动作好了。
好在这时,外头一阵敲门声,孔微澜立刻松开了俞曼仪,大踏步往外走去,就像身后有火在撩她。
等孔微澜再回来时,俞曼仪已经结束了所有,坐着在等孔微澜。
俞曼仪见孔微澜出去一趟回来后眼神亮堂得很,看着似乎很激动,有些疑惑:“怎么了?”
“回家说。”
孔微澜上前接过俞曼仪手里的包,带着人快速上了车回了孔公馆。
到家后,俞曼仪才知晓城北出事了,同上一世一样,只不过这次出事的不是孔微澜。
潘晋鹏没了一条手被丢回了钺帮,钺帮也被警告不撤出城北,下一次要的就是命。
孔微澜诧异瞧着一点也不惊讶的俞曼仪,想到了她之前说的梦境,难道这真是上天在提醒她?
还有俞曼仪,她难道是上天送到她身边的,她的救星?
对,一定是这样的!
这之后,钺帮大洗牌,孔微澜自然而然成了钺帮副帮主,丁信鸿也渐渐托病不出,颇有要金盆洗手退位的模样。
孔微澜一时间顺风顺水,在锦城的势力更上一层,所到之处,人人都省略了‘副’,直接称呼‘孔帮主’。
俞曼仪并不同那些人一样的开心,她知道只要一日还在道上混,就有可能今日风光明日丧命,但她也知道,现下不是孔微澜能抽身的时候。
好在还有时间。
也好在孔微澜因着有了俞曼仪,逐渐不大出门,这次的喜事,也因为俞曼仪不喜欢热闹,取消了宴客。
虽然出这遭孔微澜风头无两,但因为人不露面,倒也不算很出风头。
很快,这事也就尘埃落地的过去了。
......
入了冬,天就骤然冷了。
锦城的冬天难得下雪,但今年不光下了,还异常的大,积了有一尺高。
孔微澜担心俞曼仪冷着,托人去北方购置了一车的皮料回来,给俞曼仪做冬装。
那些料子要都做成衣服,俞曼仪一天换一件,过完这个冬天都不一定穿得完。
俞曼仪建议拿出一些做了衣服给慈幼院送去,希望能帮主那里的孤儿顺利度过这个冬天。
孔微澜随意她怎么处理,送给她的东西就是她的了,只有一个要求,她不能冷着自己。
俞曼仪心觉好笑,她哪里能冷着,每天来往永乐门和孔公馆之间,都是车接车送的,吹不着风淋不到雨。
这一天,从永乐门出来,瞧着洁白一片的世界,俞曼仪拢了羊绒大衣,忽然很想在这一片冰雪世界里走走。
听到她有这想法,一旁的丁玲建议道:“那不如去看看老大吧,咱们的新‘公司’就在前面不远,走着就能到。”
俞曼仪本来想拒绝的,毕竟孔微澜最近事多,她不大想打扰,但丁玲在一旁极力劝道:“老大这几日实在辛苦,这一个月我送完俞小姐回家,每次去,老大都忘了吃饭——”
“什么?这个点她都没吃饭?”
俞曼仪诧异望向丁玲,送完她那都晚上十一点了,孔微澜再忙也不该不吃饭啊。
怪不得她这些天,见到孔微澜时感觉她有点瘦了。
俞曼仪和丁玲去旁边的锦江饭店定了些吃的,打包了带上去找孔微澜。
钺帮里的人虽然都听说过俞曼仪,但真见过她的就只有孔微澜手底下的亲信。
但现在突然见到一个漂亮女人贸然出现在帮里,身边还跟着老大最为信任的丁堂主在给她带路,那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知道老大对这位有多看重,大家也不敢怠慢,纷纷停了手里的事,收起了身上的混混气,最正经不过地同俞曼仪打招呼。
“俞小姐。”
“俞小姐。”
.......
俞曼仪一路走过,这些人就退开位置给她让路,还同她点头打招呼,俞曼仪疑惑这些人怎么都认识她。
很快的,孔微澜就收到了消息,那时候她正在收拾个帮里的叛徒,意外俞曼仪竟然这时候会来。
她看了眼地上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叛徒,丢开了手里的刀,看了眼鞋上沾到的血渍,还有身上这件也溅上了不少脏污的大衣,眉头微微蹙起,这倒是有些麻烦。
她脱了外套丢一边,抽过一张椅子坐下,拿帕子擦掉鞋子上的污渍,站起身检查了一遍,这才提步走了出去。
屋里早就噤了声的手下,等人走了才敢大口呼了气:“吓死我了,出什么事了,老大怎么突然停手了。”
刚刚进来传话的人眼神瞟了眼外头,确定老大走远了,轻声说道:“俞小姐来了。”
怪不得,屋里的人瞬间明白了孔微澜的异常是因为什么。
“那现在这人怎么处理?”一个手下看了眼地上的叛徒有些犹豫。
“晾着吧,看好了,千万别让他出声吓着俞小姐。”没见老大连一点血都不敢叫俞小姐见着。
也算这小子运气好,保了一条命。
......
孔微澜进了她的办公室,看见真是俞曼仪,一时间倒是有些恍惚,俞曼仪怎么会来这?
这段时间,她和俞曼仪虽说相处得极为和谐,但好像又默契保留了一分。
两人平时的见面也只在孔公馆内,现下换了个环境,孔微澜竟然有瞬间的陌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
她眼神看向一旁的丁玲,丁玲在听说了孔微澜在审理叛徒,就把人带到了办公室里等着,见孔微澜看过来,即刻笑着说道:“俞小姐担心老大你忙得太晚没工夫吃饭,特意去旁边打包了点吃的,给老大你送来。”
说着就示意孔微澜去看她的办公桌上。
俞曼仪听她强调‘担心’‘特意’,有些不自在,她只是顺路而已......
孔微澜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心下动容,回看俞曼仪的目光又炽热了几分:“谢谢。”
俞曼仪很是不自在:“那我不打扰你了,你记得吃了饭再忙。”
她说着就起身,拿了外套要往外走。
“等等,一起吧,正好,我这也忙得差不多了。”
孔微澜见人要走,很是不舍。
没见着人还好,见着了,当然不舍得就只看上这几眼。
之前因为俞曼仪一搬进孔公馆就做噩梦,孔微澜担心是因为她,所以都尽可能在俞曼仪睡着了后才回屋,早上又在她之前出门。
俞曼仪对此也没有多说过什么,她总以为俞曼仪或许也并不是很想见到她。
但这一次俞曼仪的突然造访,让孔微澜嗅着了一点旁的气息。
她这些年能有现在的地位,很多时候靠的就是这个敏锐的‘嗅觉’。
路上丁玲悄悄告诉孔微澜说俞曼仪原本想下车走走,孔微澜在接近孔公馆的时候让司机停了车。
俞曼仪在孔微澜邀她下车一道走回去时,就知道她被她的手下出卖了。
但心下倒是不恼。
一条不长的路,两人行得很慢。
风吹过,路两旁树上的落雪纷纷扬扬,有些落在脸上,有些落在肩上,清凌凌的。
俞曼仪看着这条变了风景的道路,感受手心里传来的阵阵温度。
孔微澜从上车起,就没有松开过她的手,现在也紧紧牵着她。
她摩挲着孔微澜手背上那两道交错的伤疤,动作很轻很柔,好像担心会弄疼孔微澜一样。
月色正好,人也正好,俞曼仪忽然很有一种冲动,想要多了解一些这人。
“这是怎么伤的?”
孔微澜从刚刚起就一直带着笑意的唇角翘得更高了些,她感觉得到俞曼仪的紧张和小心。
但这都是陈年旧疤了,哪里还会疼。
孔微澜牵着俞曼仪的手,慢慢往前行,明亮的眼睛弯了弧度,仿佛黢黑的夜里倏忽地撞进了一轮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