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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犹恐 ...

  •   秋天来的悄无声息,走得却很快,又过了刚刚半月,窗外的花草树木全都枯黄,每天地上的落叶扫也扫不完。

      从开始落叶,到树枝杈光秃秃的,南有音几乎没有见过徐寂宁。刑部近来忙得要命,永安王一事中不少秋后问斩的,一直到立冬也没有结束,徐寂宁被派了监斩的任务,忙得脚不沾地,白天不在家。

      几乎每天刑场都有人头落地,最初众人还熙熙攘攘地围观,惊叹刽子手大刀之锋利,脖颈折断,血花艳的惊人,到后面,人杀的越来越多,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南有音偶尔从院里的丫鬟婆子嘴里听到一言半语的刑场消息,总忍不住想今日刑场上的人是谁,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披着衣服在院子里仰头看星星,不知是月亮太亮还是几片薄云缭绕的缘故,她始终没见到几颗星。

      院门方向传来“吱呀”一声,南有音被入冬的冷风吹了透,浑身一哆嗦,颤巍巍地往院门看去,在模糊不清的黑暗出现了一个被拉长的影子。
      南有音全身僵住了,死死盯着院门。

      但很快一片柔和的灯光透出来,是徐寂宁提着灯,灯光从下往上照着他,叫人辨不清面目,若非十分熟悉徐寂宁的身形,必然会觉得是大半夜闹鬼了。

      南有音确定是徐寂宁,松了口气。
      最近徐寂宁回家总是天彻底黑了的时候,有时南有音都睡着了,半夜又会被徐寂宁一身秋末冬初夜晚寒气的唤醒,她醒了,就睡眼朦胧地望着徐寂宁宽衣解带,徐寂宁总会察觉到她的视线,便转过身来,温声对她说:“你睡吧。”

      她当真闭眼睡了过去,徐寂宁就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下,他一躺下,就带着几丝凉意入侵被窝,于是南有音又睁开眼,抵着困意问徐寂宁怎么这么晚回来,通常还没听到徐寂宁的回答,她便又睡了过去,陷入沉睡前她总是不自觉的摸摸徐寂宁的手或者两颊,嘟囔两句“怎么这么冰”。

      徐寂宁提灯走近,看到屋檐下的人时惊了一下:“有音?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他见南有音只披了一件衣服,微微皱眉,催她回屋:“穿这么少,当心着凉。”
      “不会的,现在还不至于那么冷。”说完,南有音就打了个喷嚏。

      徐寂宁用一种“你看,我说吧”的眼神注视南有音。
      南有音则嘀咕道:“别想管我!”

      进屋后,南有音先钻进被子里,连打好几个寒颤还没缓过来,徐寂宁拍拍她的肩膀,递了杯热水。

      南有音端着水,想着自岭南回来之后,徐寂宁端茶倒水都不在话下了,好像比刚成亲是好用了。

      她小口小口地啜饮,徐寂宁就站在一边等着,待她喝完了,收走杯子,而后才开始拾掇自己,上床睡觉。

      南有音喝了一肚子热水,胃里热热的,鼻尖也冒了一层汗,倚在床头,盯着烛火有些出神。

      “你想什么呢?”徐寂宁洗漱完,坐在床边问道。
      南有音说道:“我在想今天夜里星星很少。”

      “可能明天会下雨吧。”徐寂宁期盼着下一场雨,雨水大概会冲走刑场上擦不掉的干涸血迹。
      “睡吗?”徐寂宁温声问道,“要不要熄灯?”

      南有音躺下,缩在被子里,徐寂宁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而后吹灭蜡烛,霎时一片黑暗,一片寂静。

      南有音打破了沉寂,问道:“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回来,我以为你会歇在衙署了。”
      在黑夜中,看不清彼此时胆子会变大一点点,徐寂宁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地说道:“可能因为有些想见到你……”

      近日他颇为忙碌,皇帝似乎是记住了他总是为岭南的囚犯求情,上一个监斩的近几日病了,便偏偏安排他顶上了,他虽不必亲自去刑场直面鲜血淋漓,但京城里即将人头落地的死囚名字要从他笔下走一遍,岭南死囚的名单也要递到他的手里。几日来他也不清楚手里经过了多少死人,日复一日的明晃晃铡刀、喷溅的血液、恐惧万分的哀嚎,让他几乎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好像只有在南有音身边,远离朝堂势力纷争,远离人心勾心斗角,他才能有片刻喘息,片刻流露出真实。
      但徐寂宁有点不安,问道:“我总是半夜回来,会不会打扰你睡觉了?”

      “不至于,”南有音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小声道,“其实我一个人也睡不好,最近我总做噩梦,梦到刑场……”
      徐寂宁温和道:“既然我回来了,那你安心睡吧,你如果做噩梦,我会叫醒你的。”

      “嗯。”南有音轻轻应了一声,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虽然闭上了眼睛,但嘴上依旧说着些别的,她提起了她最近在写的新话本子,叫徐寂宁给她出点新的主意。

      有时南有音的话本子写起来不是那么顺利,她想找个人与她讨论一番,却总找不到别人。

      松梯只会夸她写得好,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无论说什么都看起来无比真诚,夸得叫她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她也不好意思把稿子给宋知落看,她与宋知落关系好是好,但她不确定大户书香人家出来的姑娘爱不爱看世俗的话本子,两个小侄子与她亲近,但他们毕竟刚刚开始识字,她没打算让自己的话本子当他们的开蒙读物,弟弟南玉振是很爱看话本子,但他那张嘴除了松梯谁也不饶。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徐寂宁最合适,他读过很多话本子,分辨得好坏,难得的会支持她写,有时他还会帮她写几句文绉绉的诗词添进戏文里,每次读完,他也很温和地说些中肯意见。

      南有音说了说她的剧情瓶颈,徐寂宁一一听了,说了点自己的想法,但说着说着,他发现听的人没声了。

      “有音?”他轻轻唤了一声。
      南有音已然陷入沉睡。

      后半夜南有音又做起了噩梦,她梦见她在刑场,拥挤的人群将她推到了最前面,铡刀劈下,带着铁腥气的血液溅到了她的脸上,那具无头的尸体直直冲着她,被斩下的头颅骨碌碌滚到她的脚边,五官扭曲变化,起初是陌生人,后来是她认识的,那张有着朝阳一般笑意的脸庞扭曲变形,嘴里不断在质问“为何要杀了我”“怎么不救我”,她骇然后退,却发现刑场四周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她。

      她害怕极了,往人群外跑,但人山人海,她找不到方向,她急得要命,而在这时,听到远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徐寂宁在呼唤她,声音很轻,带着他惯有的温和。

      她闭上眼睛,往声音的方向狂奔……

      “有音,有音,”徐寂宁睡眠向来很浅,他听到了枕边枕边人急促的呼吸声,伸手推了推她,“快醒醒!”

      南有音醒来后喘息了一阵才慢慢平复,徐寂宁将床头的蜡烛点上,室内一点烛光,莹莹如豆,于是徐寂宁披着衣服起来,又点了两盏灯。

      “我梦见刑场了,有一颗脑袋,”南有音蜷缩着,额头上沾着被冷汗打湿的头发,声音无比的沙哑,“他变成了……他的模样,问我为什么不救他。”

      徐寂宁端了一杯热水,南有音半坐起来,无声的啜饮,徐寂宁注视着她,抬手将她额前碎发拢到耳后,温声道:“只是一个梦罢了。”

      额头上传来手指细腻地触感,小小的触碰似乎让人安心了一些。
      南有音默默喝完了一杯水,把杯子递给徐寂宁,重新躺下了。
      “别熄灯!”当徐寂宁也重新躺下,即将吹灭蜡烛时她急促道。
      “好。”徐寂宁留着灯。

      南有音侧身躺着,面朝徐寂宁,她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他。
      “咳,有音。”徐寂宁被视线灼到,不得不也侧过身来,面对着南有音。
      “我听说你负责监斩?”南有音轻声问道。

      “嗯。”徐寂宁一直不想把这件事不想告诉南有音,似乎怕浓烈的血腥气隔着他沾染了她。

      “皇帝为什么会这样安排,他明知道你曾经上书饶恕那些人!”南有音轻声嘟囔道。
      “我不知道。”徐寂宁的回答很是疲倦,他琢磨不透皇帝在想些什么,他那本关于岭南赋税的折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搁置,他不清楚皇帝的私欲与百姓之间如何抉择。

      南有音垂下眼睫,没再吭声,当徐寂宁以为她睡着了时,她才忽然问到:“你监斩,那有没有看到……他,他们。”
      她的声音微不可闻,只因是寂寂夜色才略微清晰一点。

      徐寂宁霎时就明白“他”指代的是谁——阮鸣鸥,“他们”或许是阮氏一家,也或许之岭南众多的亡魂。
      “我没有看见。”徐寂宁嗓音涩地可怕。

      “嗯。”南有音低低应了一声,蜷缩地更厉害了,几乎全身都在抖动。
      “有音……”徐寂宁伸手摸了摸南有音的头发,而后向下移动,松松垮垮地揽住了她,“别怕,那只是一个噩梦。”

      南有音向着那个温暖的胸膛挪动,将脑袋埋在徐寂宁的左胸,那颗心脏跳动之处。
      “你也是。”她微微叹息。
      “我没有害怕。”
      “是吗?你最近眼底一片乌青,总是睡不好吧。”

      徐寂宁没应声,南有音不着痕迹地凑得更近,耳语一般轻声说道:“那只是一场噩梦,你也不要害怕。”
      她听着徐寂宁的心跳变快,感受着缠绕自己的臂膀似乎更为有力。
      “寂宁。”她喟叹一声,似哭似笑。
      “睡吧。”徐寂宁将她一整个搂在怀里。

      “可是我害怕,我总是梦到刑场,”南有音的声音又些呜咽,“我今晚看星星,找不到那颗飞鸥星。”
      “别怕,我陪着你呢,”徐寂宁柔声安抚,“只是明天要下雨罢了。”
      “明天……”南有音声音颤抖,“明天你会不会见到他……”
      “不会的,不会的……”徐寂宁喃喃安慰,他也害怕。

      “有音,”他低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辞了官职,到那时候,我和你就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你要先教会我骑马。”南有音低声道。

      “我会送你一架马车,”徐寂宁微微笑了,“有暗格的那种,你记得把你的珍宝藏在里面。”
      “好。”

      得了她的许诺,他将她搂的更紧,她也往他怀里靠拢,他们缠绕着彼此,慰藉着彼此充满惶恐的心灵,相拥着,听着彼此的心跳渐渐合一,终于在彼此身上求得平静,从而得以安眠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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