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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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村落，棕色木屋依海而建，远远望去似与金色沙滩融为一体，随着阵阵浪潮，隐藏在寂静的夜色中。
木屋里的住户早已歇下，二楼双人房中睡着两个男孩，呼吸声轻匀，分针悄然绕着表盘走过一圈，时钟指向晚上十点整。
刷——
就像是一只被预先输入定时启动程序的机器人，睡在靠窗单人床上的男孩忽然翻身下床，光脚跑下地，一把拉开窗帘。
睡在内侧的男孩听见响声，揉着惺忪睡眼朝他那边看去，好奇道:“已经很晚了哦，你不睡觉吗？”
站在窗前的男孩凝望远处片刻，回过头来，让出大半个身位出来，小手不停敲击玻璃，笑意冁然道:“你看！”
对方纳闷地坐起来，目光越过男孩，看向窗外景色。
夜晚的海滩本来是黑暗幽深的，仿佛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从海底钻出来似的，有一些可怕。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窗外的海并不黑，反而隐隐发光。海滩最外围被一圈光带环绕，五光十色，在黑夜里发着莹莹的光。
从小在内陆长大的蒋归呈从没见过这样的奇景，也没在哪本书上读到过，整个人望着海滩愣住了。
雒向秋便得意起来，朝他笑着说:“这是这片海滩最著名的风景！只有这个时节才能看到，当地的人都叫它宝石环带。”
蒋归呈眨眨眼，跟读一遍:“宝石…环带？”
话音刚落，他见对方点点头，转头面向大海，手指放在玻璃上，指着那圈光带最边缘的位置说:“那些发光的东西是海水下的鹅卵石。因为含有特殊矿物，白天吸收阳光，晚上发散能量，过程中会发出好看的荧光。而这一带的鹅卵石是最多的，一个个光点连成片，形成了光带。”
蒋归呈读过很多书，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玄机，平静地开口:“简要来说，这是磷光材料的光致发光现象。”
一听这家伙又开始给他讲原理，雒向秋满脸疑惑地扭头朝他看过来，一路小跑过去，窜到他床上，笑盈盈地问他:“你觉得是手里的书好看，还是大海更漂亮？”
蒋归呈奇怪:“为什么要把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放在一起比较？”
对方明显不开心，小嘴说着就撅起来了:“大海这么美丽，居然还不够吸引你？”
蒋归呈:“我没这么说。”
“虽然没说，但是你的脸上是这么写的。”雒向秋不服气地跪坐在他床边，胳膊插着腰:“你等着看好了，我一定要用大海征服你！”
蒋归呈:“……”
蒋归呈离开家乡独自来到海边三个月，每天像个学究似的除了吃饭就是看书，一丁点正常孩子贪玩的模样都没有，激起了雒向秋的挑战欲。
每当蒋归呈看书的时候，他总会想着法的吸引他的注意力，最开始还能有一些成效，蒋归呈有时候会为了观察某种特定景象放下手里的书，和他一起跑到海滩上久坐，一坐就是大半天。
但渐渐地，这招也不怎么管用了。
雒向秋暗下决心——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有无数个早晨，蒋归呈刚用完餐回到房间，打算继续看书。床头柜一拉开，里面的书不是不翼而飞就是立刻被抢走。
雒向秋小手背在身后，得意洋洋地向他挑衅:“想要我把书还给你？”
蒋归呈:“我正看到关键地方。”
“略，不还！”雒向秋吐了下舌头，拿着书撒腿就跑:“追的到就给你！”
蒋归呈无奈地叹了口气，沿着去往海滩的方向追了出去。
其实他不是只有这一本书，大可以不去追的。不过之前他曾觉得无聊没跟着出去，转头拿了本新书看，对方在余晖似火的下午走进卧室，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通红地把书还给他以后，他就没再这么做过了。
他总是一个人生活，很少能获得第三方反馈，情感也没什么起伏，这是他第一次接收到如此强烈分明的情感传递，当下便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后来他发现自己似乎在无意间伤了对方的心，等到对方下次再来找自己，他便主动放下书，跟对方一起去沙滩上冒险…
他反常的转变把雒向秋和他父母都惊着了，就像雒向秋的挑战真的成功了一样。
*
雒向秋的父亲从前在研究院工作，偶然一次休假旅行途中遇到了心上人，为了她甘愿放弃研究员的工作，搬到海边生活。
因为夫妻二人都喜欢秋天，并且一个出生在春天，一个出生在冬天，他们特别想要一个出生在秋天的宝宝，岂料这个怀胎九月的婴孩偏偏在立秋的前一天晚上出生，没能实现心愿。
考虑到孩子是个健康的男宝宝，夫妻二人便给他取了名字，向秋。
一方面表达二人向往秋天，另一方面也希望这孩子的性格也像秋天一般晴空高朗，舒爽宜人。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J博士来看过，还夸赞了名字取得好，因为自己的孩子在下个月也要出生，就让夫妻二人帮着参谋是否合适。
J博士本来拟定好的名字是归程，意为落叶归根永不忘本，再加上希望孩子以后有一个好的前程的意思。
三个人面对面考虑了一会，认为这个名字有些老气，但念起来还挺上口，便提议J博士换个同音字试试。
J博士考虑了很久，后来选择了呈字——
希望孩子以后的人生能够拥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精彩纷呈。
*
蒋归呈留在海边的五年里，他的父母没有出现过一次。雒向秋总感觉他像是被遗弃在这里似的，每次看到他独自走回木屋的背影心里就很难过，有时候还会问他想不想父母。
“不太想。”蒋归呈面无表情地抄着字帖说。
雒向秋从小建立起来的三观都被震碎了，心说这家伙是不是缺爱啊，他是怎么长大的，然后下定决心要陪在他身边，每天变着花样逗他开心，等到他们长大一些之后，会带他往更远的海滩走。
人烟稀少的海滩基本都是被渔民承包的私人海域，外人是不可以进入的。不过雒向秋从会水开始就总是在附近渔民眼皮底下溜过来溜过去，这帮大叔见他开朗机灵，又会来事，对他也都极好，有时候还会开渔船带他去捕鱼，不过只去浅海，通常兜个一圈就送他回家。
雒向秋拉着蒋归呈跑进一处偏僻的海滩，掀起晾晒在一旁的渔网钻了进去。
这片海滩本就不如家门前的砂石细腻，沙滩上又布满黑色的小石头和锋利的贝壳碎片，踩在上面又硌又疼，像是被刀片划着脚。
这日天色有些阴，天空和海水都是灰蒙蒙一片。远处港口传来沉闷的燃油机声，一艘青色的渔船正缓缓驶离。
雒向秋赶忙拉着蒋归呈朝渔船方向跑，边跑边喊:“大叔，这次出海要走多久？”
船头上有个面相朴实，肤色如麦的男人回答道:“两个月左右。”
“祝您出海顺利！”雒向秋向他挥着手:“我带朋友来这里逛一圈。”
渔船已经开出一段距离，海对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带朋友来我这搜刮还不带点家伙过来？”
雒向秋抬起胳膊，晃了晃攥在掌心里的一小兜盐，听海风将断断续续的话从远处捎来。
“你个小机灵鬼呦！”
这片海滩上贝壳资源是最丰富的，雒向秋本来打算教蒋归呈抓蛏王的，谁料这人学得到快，没一会就抓了好几只，然后索然无味地开始观察附近出来觅食的海鸟。
它们身手矫捷，捕捉力强，宛如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沉着地挥动翅膀从海面盘旋而过，等到猎物放松警惕，瞄准时机猛地扎进海里，衔起一条亮闪闪的带鱼。
有鸟自给自足丰衣足食，也有一些捡现成的海鸟成员会盯上刚搁浅的鱼类，它们悠哉地飞过来在鱼身上叨上两口，如果觉得不合口味就转移目标，一直到选中满意的食物翩然离去。
一场海鸟捕猎只有短短几分钟，海滩边一片狼藉，雒向秋捡起几条残破不堪的鱼，将他们扔回大海。
蒋归呈从一旁走上来问:“鱼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把它们放回海里？”
雒向秋望着层层浪花从远处推来，缓缓说:“就这样把它们扔在沙滩上也太可怜了。”
蒋归呈:“自然界弱肉强食本来就是这样，我们应该顺其自然。”
雒向秋扭头瞥了他一眼，“你小小年纪怎么像码头里那些打渔大叔似的。”
蒋归呈不解，他说的话明明没有错，但对方似乎很不认同。他不再开口，直到看着对方转身过来，面向他。
“你需要感受一下生命。”雒向秋握住他的手，将掌心贴在自己胸口上，“你听，这是我的心脏，它在跳。因为它，我才活着，才能能像这样和你说话。这就是生命。”
砰砰砰——
小小的身体之下，心脏隔着胸骨稳定而有力地收缩，如擂鼓般一下下在指尖颤动，演奏出生命跃动的节奏。
蒋归呈愣愣地看着对方，那种茫然的表情仿佛印证着他在此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生命...到底是什么？
过了许久，那只抵在对方心口的手已然发烫，蒋归呈些微垂眸，将手收回来攥紧。
“生命是热烈纷呈的…”雒向秋张开双臂迎着潮涨冲向浅滩，中途回身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你要像这样尽情享受！”
那一天的蒋归呈还没有完全明白生命的定义，但雒向秋背对着大海，向他展露出足以驱散阴霾的一笑，那个美好画面直到多年后偶有提起生命一词时，仍会在他眼前浮现。
大抵是因为雒向秋是发自心底热爱并享受着生命吧。
*
自幼年时期生活在一起已过了近十年，最近几年他们聚少离多。某学年结束即将升学的日子里，老师将A区有个学习天才的事情说给大家听，雒向秋马上就猜到讲师说得那名学生就是蒋归呈。
他很好奇许久不见，对方是否有所改变，便和父母商量，放弃原本要保送进的学校，通过考试去了磁石学院。
蒋归呈早早进入研究院工作，成了年纪最小的童工。雒向秋早知道他会走上这样一条路，半分惊讶也没有，照常邀请他冬假时回海边看看。
某个冬日的夜里，他们窝在旧日的小木屋，一个挑灯夜读，一个坐在身边吐槽。
“没见过哪个人放了假却比上学还忙的。”雒向秋说。
蒋归呈将书向后翻了一页，微笑着看向对方:“你还要把我的书抢走吗？”
对方摇了摇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蒋归呈有点意外:“这么通情达理？”
雒向秋瞄了一眼书名，别开视线道:“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和我截然不同。自然，我们彼此的命运也是各不相同的。我是为自己而活的，但你不是，你活下去的理由大多是出于责任。”
事实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蒋归呈看了他片刻，缓缓说:“看来你很讨厌研究院。”
雒向秋不言语，他像小时候那样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不过现在不是宝石环带观赏的季节，外面漆黑一片。
他望着远处那条模糊的海岸线静静开口:“我也想和父亲一样，找个喜欢的女孩子守护。不过我要先闯出一条路，才能给她幸福。”
蒋归呈嗅觉敏锐:“你有了意中人？”
雒向秋单手拉好窗帘，扭头笑道:“你算命的吗，这都能看出来。”
蒋归呈笑而不语，片刻后问:“我们班上的？”
雒向秋朝他露出一个张扬肆意的笑，手比在唇边，低声道:“保密。”
...
天刚蒙蒙亮，一轮红日从海平面下缓缓升起，映得四周一片金黄。
蒋归呈蹲坐在沙滩上听着大海的低吟，看海浪慢慢涌上岸，又在即将触碰到自己前悄然退去。
昨天是雒向秋离世的日子，他回来祭奠友人。
因为心情沉闷，一直半睁着眼盯着脚边的浪花。
当他吐出一口气，将目光伸向远处，有个巴掌大的漂流瓶顺着波浪被推上岸来，似乎是大海刻意要在此时送给他的一份礼物。
蒋归呈拔开瓶塞，取出卷好的纸条，慢慢摊平——
［海神大人，我向您许愿。希望等我成功升学之后，伏容能够接受我的告白。我会像父亲对待母亲那样，对她呵护备至，一生一世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纸条上的笔迹工整有力，好似在这刹那将逝去的故人带回自己身边。
曾经年少时的情窦初开，现在读来只有满满的负担和遗憾。
蒋归呈缓缓叹了口气，用颤抖的手将字条重新塞回瓶子，在沙滩底下挖了个很深的坑，把瓶子好好埋起来。
娄肖鸣和伏容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虽然很对不起雒向秋，但他只能选择永远保守这个秘密。或许有一天，它会重新昭见天日，但无论哪个节点，都远比现在要好。
远处马路边，有个身影正从海天相接的地方向海岸迅速跑过来，人还未到声先到。
“班车快到了！”
“…我走了。”蒋归呈闻言缓缓起身，温暖的目光望向平静的大海，轻声说:“下次祭礼再来找你。”
说话间，荆舟飞一般来到他身旁，刚好看到他带着微笑转身看向自己。
“聊了什么？”荆舟好奇地问。
“没什么。”蒋归呈平静地说着，牵起对方的手一起离开。
身后不远处，洁白的浪花冲刷海岸，神采奕奕的少年被灿金色的光影包裹，张开双臂沿着海岸线奔跑，微卷的黑发在海风中飞扬。
时间在这一瞬间化为隽永，少年跨越时光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缓慢升起的太阳里。
即便时隔多年，人们永远也不会忘记，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少年，似高爽秋日，生命虽短，却仿佛眼前这轮新生的朝阳般，永远粲如热烈。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第 8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