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勿扰》莓矢

11、黑白画面

　　“异常，异常……”一个没有感情的女声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梦境产生波动］这几个大字弹出，在蓝色荧屏上不断放大缩小，扎眼得紧。

　　裴诃倒完水回来注意到这一幕，连忙点开梦境回放查看是出现了什么异常。

　　当看到两个贺洢同时出现的时候，他很明显地一愣，转手点击光标查看迟扰的反应和状态。好在对方并没有任何不适感，只是整个人很明显地紧绷着，因为需要抉择的问题太艰难。

　　但很快，接下来的画面狠狠推翻了上一个观点。贺洢消失后，迟扰捂着心脏位置难以呼吸的模样出现，裴诃整颗心也跟着揪起来。此刻的他像是在心脏上安装了一个痛感同步器，能清晰地感受到最后那一幕迟扰心口似是有刀刃划过般的痛。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裴诃颤抖着将画面关闭，稳了下来后开始寻找问题源头。

　　他剖析了迟扰在梦境中的心路，听到了他醒悟后的所有心声。
　　以迟扰的想法来看，他们曾认为无危害的失眠病毒早已进化，居然发展出了这种能力。

　　是这样吗？
　　裴诃想着，查看起自己手下其他人的梦境，是否有人也出现了和迟扰一样的情况。

　　但都没有，裴诃皱了皱眉，将片段保存下来，准备先解决迟扰梦境中出现的问题，但他还没操作，导梦仪便停止了运转。

　　他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未拉紧的窗帘那透进来的一缕光。

　　天彻底亮了…

　　迟扰从梦境中脱离出来，睁开了双眼。他依稀记得梦境那最后一幕，但刚醒来，还是需要些时间回想。

　　画面从模糊变清晰，心脏处传来的痛感也越明显，迟扰整个人缩了起来，试图缓解这股刺痛感。
　　好半天，像是大脑开启了防御机制，梦境画面逐渐淡出，迟扰才觉得自己能喘得上气了。

　　他缓过来后，第一时间拿起手机。按着自己脑中的关键词查询，有没有和他出现相同情况的人，他想搞清楚到底是病毒作祟还是造梦设备又发生了故障。

　　查询无果，迟扰想，短期内大概是不会有这种消息流通出来的，毕竟他们才解决了“欺诈消费者，白昼只多两小时”这件事，如果算得上赔偿的造梦技术也出了问题，那他们更不好收场，且会引起下一场民愤。

　　或许这些信息只有内部人员才能知道，所以他只能去询问从事造梦职业的虞岑了。

　　电话嘟了两声，很快被人掐断。

　　迟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手表亮起，伴随着几下轻微的震动。

　　[虞岑：在开会，稍等。]

　　迅速编辑完消息发出去，虞岑松了口气，他抬头，周围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毕竟敢在开会期间明目张胆看手机的，他是第一个。

　　迟扰打来电话那会儿，在寝室里熟睡的造梦师们被警报声吵醒，来到顶楼参加这场紧急会议。虞岑着急忙慌的，手机便忘了静音。

　　铃声响起，裴诃蹙眉，不满地看向声源处，其他人也向虞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虞岑怂死了，连忙按下挂断键，继而往裴诃那望去，一副等待发落的模样。意外的是，老大居然只是看了眼自己，就把视线收回去了。

　　除009外的造梦师：？！！

　　虞岑正沾沾自喜呢，虽然也不知道在喜什么，身旁的同事用手肘戳了戳他，问：“老大竟然不骂你？说，怎么把铁面无私冰山boss打动的！”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跟了他，他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跟我计较呢。”虞岑语气贱兮兮的，胡话也是张口就来。

　　上个月做实验出事故被老大抓到所有人面前痛批，做反面教材的人是谁…
　　怎么好意思说这话。
　　那位同事翻了个大白眼，闷声转回去了。

　　虞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这一次逃过或许是侥幸，所以瞎掰完他赶紧给迟扰发消息，生怕他再打一通电话过来。

　　小插曲结束，裴诃将迟扰梦境中异样波动的画面投出，他特地模糊了人脸，在众人都看完后询问出声：“你们手下的用户中，有没有人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大家不像他，每晚都守着导梦仪，都是启动后就回去睡大觉了，于是裴诃给了他们回去确认的时间。

　　最后的结果是，每个人的梦境都是正常的，随设定下的故事轨迹稳定运行着。

　　这场会议很快结束，裴诃将虞岑留了下来。

　　还没开口，虞岑先一步说道：“老大，梦境异常的人是迟扰，对吗？”
　　他记得迟扰上次向自己反馈的问题，只是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裴诃嗯了声，伸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说：“我原以为是芯片的原因，但只有他一个人出现了这种情况，我看梦境回放了，他经常做噩梦是么？”

　　“对，他过去的睡眠质量就很差，病毒入侵后更是不堪其扰。”虞岑说，“画面里有两个主角，是不是他同时间做噩梦，从噩梦中带进去的？如果是，载体又是什么，病毒么？”

　　“他也是这么想的。我打算回总部一趟，所以要麻烦你，去他家做个回访了。”裴诃不太会表达，有些僵硬地拍了拍虞岑的肩膀。

　　虞岑一激灵，尬笑：“不麻烦不麻烦，迟扰原本就是我的客户，这是我应该做的。”

　　许是感觉到了虞岑此刻的不自在，裴诃点了点头，出了工厂。

　　虞岑回工作间拿上设备，拨打了迟扰的电话。

　　“喂。”
　　迟扰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虞岑会议结束，给自己回电话。

　　“我马上过去。”虞岑言简意赅。

　　-

　　十分钟后，迟扰家门被敲响，虞岑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坐下就摆起了记录仪。

　　“你这是……”

　　“定期回访。”虞岑抽空回了一句。

　　设备架好后，虞岑开始说正事。

　　“我早上还没睡醒呢，就听到你梦境异常的消息了。”

　　迟扰又完整地说了一遍这整件事后，缓缓将内心疑惑问出：“还有人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么，是技术原因还是……”

　　“我们一大早开会就是因为这件事，但目前只发现了你一个。”虞岑毫无保留，全盘托出，“我们怀疑是病毒，已经回总部进一步调查了。”

　　虞岑记录好，想关上仪器，耳机里，裴诃制止住了他。他虽不明白，但还是照做，又接着说：“今天就是来跟你聊一下细节，等到结果出来，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数据还需要更多，你愿意继续……”

　　迟扰明白他想说什么：“愿意，虽然发生了这种事，但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这个故事，我想继续下去，想看到结局，所以我愿意。”

　　裴诃全程看着，表情因迟扰这些话而逐渐染上些暖色。

　　你还是在意的对吗？
　　你没有选择忘记对吗？

　　他在心底默问，更加确定迟扰就是他想找的那个人了。

　　飞船里传来即将落地的广播声，裴诃关掉同步器，刚摘下耳机，手机铃声又响起。

　　是他的老师。

　　接通，冷漠的声音讲着简短的话语：“来实验室。”

　　说完也没给裴诃回话的时间，电话便被挂断了。

　　裴诃无奈地笑了下。
　　这小老头，到底还要生多久的气？

　　-

　　大灾难后的第二个月，裴诃终于完善了方案，却因资金犯了难。

　　那会儿他也才刚毕业，蒙头沉浸在做实验里，手上并没有多少钱。

　　提交审核时，总部已经找到了更好的迁移办法，他的方案被pass掉，因此不提供启动资金。

　　他的家境并不差，但父母在听完他的想法后，不愿孩子离开身边，“自私”的他们也不选择伸出援助之手。

　　二十多岁的他年轻气盛，自然是不愿被这点小挫折打倒，他开始在一个又一个名利场里流转，希望有人能看看自己的项目书。

　　喝了不知多少杯酒后，在第二年，第四次迁移宣布后，他遇到了赏识自己的投资人。

　　对方提了个奇怪的条件。
　　他说，造梦技术成功研发后，只能向这次迁移的居民开放使用。

　　他不懂，也没多问，签了合同后又埋头进了实验里。

　　但很快，总部的人找到他，告诉他z星黑夜时间只多两小时这件事，希望他能加入进来，替他们解决这个大难题。

　　彼时实验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裴诃本意也是为了人类，便加入了。

　　后来，总部想让裴诃将技术供所有失眠人群使用，被他拒绝了。

　　他的导师因此跟他大吵了一架。

　　“你这孩子，有想法能创新证明你足够优秀，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是太冷血，太自以为是！”

　　这些话裴诃依旧清楚地记得，他只能挨着骂，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

　　他本打算一切稳定后，就回到地球，造梦师够多，不差他一个。

　　但这件事的发生，导致高层很多人对他产生了误解。
　　裴诃逐渐变成了现在这般话少、无情绪的模样。

　　最后他决定来到z星，离开那些人，以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

　　他常常忙到天亮，所以脸上总是带着倦色。

　　唯一支撑他的，只有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在他又一次补完觉出来，机械地进入下一场工作时，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出现在视线里，裴诃才觉得自己的人生再一次被开启。

　　从黑白画面跳出，重新充满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