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天》吃烤鱼吗吃三斤

29、饭馆偶遇

　　越知初原本没想对江遇发火。

　　其实这火，她憋了两天，也发泄了两天了。

　　而这火的源头，可以说是时冬夏，也可以说是越知初自己。

　　从莲云斋杀莫掌柜，到意外卷入云赫镖局和祝家的婚礼，事情接二连三，让她都没多少闲工夫，去想一些闲问题。

　　她也多少猜到了，江遇会从金花使者那里得知禹州的一切。
　　所以江遇来了，她并不意外。
　　也不因此生气。

　　只是，从八岁那年认识江遇，越知初就一直觉得江遇活得……太累了。

　　——或者说，他活得，太瞻前顾后了。

　　难得今天他肯讲些真话，越知初不由自主地就想让他多说点。

　　人活在世，想要直抒胸臆，其实是很难的。
　　尤其是像江遇这样，年少时，便见到了人间地狱的人。

　　甘县的那场洪灾，冲垮的不只是当地百姓的生计，也冲垮了他看待“希望”的方式。

　　如果没有遇到越知初，江遇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他还……活着吗？

　　越知初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

　　“小遇。”
　　越知初忽然平静地唤他。

　　平静得就像……刚才那个激动到几乎失控的她，只是江遇的错觉。

　　江遇终于拥有了回应的机会：“嗯。”

　　“我累了。”越知初故意表现得很疲惫。

　　江遇立刻正襟危坐，眼中隐隐透出担忧。

　　“你知道吗？就这两天，就这几桩事情，就让我觉得，好累哦。可我转念一想……这样的情况，几乎发生在你的每一天。”

　　越知初一边说，一边细细凝视他的脸。

　　“可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累不累。”越知初循循善诱，“也许你会说，你不累，真的。”

　　“但是小遇，我多希望有一天，能听见你对我说，你累了，你不想干了。”

　　越知初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听到你让仲灵烧热水，让伯杰去喂马，让冬夏吃冬虫夏草……那些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你能明白我为什么高兴吗？可你现在……你现在当然也很好。只是我时常感到遗憾，现在的你，倘若和我再聊起这些旧事，你会说，那时候你年纪小，不懂事。”

　　江遇的眸子亮了亮。

　　越知初知道，这些话，他不会听不懂。
　　他只是太习惯了。

　　习惯“懂事”，习惯“证明”他很有用，习惯“表现”对她的忠诚，习惯了，把他自己这个“人”的价值，排在“大长老”这个身份的后面。

　　越知初深知，任何人，都无法彻底改变另一个人。除非那个人，本就是要变的。

　　所以，在她接受了如今的江遇，沉稳、可靠、尽责、深思熟虑的品质之后……
　　她不可避免的，失去了那个鲁莽、不安、幼稚、也会闹脾气的江遇。

　　但她也明白，无论是哪一种性格的江遇，都是江遇。
　　这些改变，或许是环境所迫，或许是主动选择……但终究，是必然的。

　　她重新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水，递给江遇的时候，又看见了桌上的食盒，于是顺便将盒子推到他面前。

　　“这是周运做的莲云酥，我想，他一定也很想让你尝尝吧。”
　　越知初朝他使了个眼神。

　　江遇乖巧地拿了一块莲云酥，放进嘴里。

　　“好吃。”
　　他细细地嚼完了那块糕点，发出由衷的赞叹。

　　越知初马上回应：“那你下次亲口对周运说。”

　　“说到周运……你让他去找谢轩——”江遇又准备开口。

　　越知初叹了口气，连忙打断：“停。”

　　她才刚说完那番话，江遇居然转眼又进入了“江长老”模式。

　　越知初不得不佩服。

　　如果江遇也像她一样能轮回重生，她真想捧他做皇帝啊……
　　那一定是天下百姓之福吧。

　　——他怎么能，那么热爱干活呢？

　　越知初只好严肃叮嘱他：“一会儿咱们去东街好好吃一顿，然后你回药庐，我还有事。”

　　江遇满脸委屈：“我——”

　　“这是我——大当家，给你的任务。”

　　越知初当机立断，直接掐灭他的意图，决定用他最喜欢的方式，直接下达“任务”。

　　还补了一句：“在药庐如果太闲，就找点你喜欢的事做。这也是任务。”

　　江遇抿了抿唇，反复将手里的茶杯捏紧又放下，纠结了好半晌才回：“好。”

　　“那你想吃什么？”越知初却心情大好，已经开始在脑中搜罗起东街有名气的大小酒楼、饭馆。

　　江遇语塞，看起来又陷入了沉思。

　　越知初摇了摇头，心想，等他思索下去的话，午饭都要吃成宵夜了。
　　毕竟，江遇一向都没什么口腹之欲。

　　于是她倏地站起身打开房门，叫来客栈的小二。

　　根据小二的推荐，东街有三家最值得尝试的饭馆，分别是舒心楼、不淡酒家，和花前月下。

　　小二介绍，舒心楼的卖点是最纯正的禹州菜，当地人都爱去那吃；
　　不淡酒家则广纳天下大厨，主打一个无论顾客来自五湖四海，都能宾至如归；
　　花前月下，就很有意思，名字起得这么诗意，卖的却都是北方菜。

　　北方菜……
　　越知初忽然想到了赫连瑾。

　　她问江遇：“想吃哪家？”

　　江遇的回答不出所料：“都行。”

　　于是，快到晌午时，越知初就和江遇一同迈入了花前月下。

　　天下之大，在姬氏皇族尚未完成如今的虞帝国一统的时候，中原大陆上也曾各国并立、群雄割据，越知初几乎哪都去过。

　　——毕竟她活了那么多世。

　　可唯独北方，准确地说最北方的连天部落，她未曾踏足。

　　而花前月下，卖的就是连天部落统治的那片草原上，靠游牧狩猎为生的人们日常吃的食物。

　　其实也就是烤肉为主，配一些十分充饥的烤饼。

　　其实，在越知初上辈子还活着的时候，如今的虞帝国，还叫作北虞。

　　虞国，本就是北方一个小国。
　　至少百年间都是这样。

　　可姬氏作为北虞之主，从未放弃一路南征，吞并诸国，实现一统的愿望。

　　统一中原内地之后，姬氏甚至依靠强盛的国力，劝降了连天部落和更偏远的达古部落。
　　兵不血刃，真正让这片大陆上，只剩下了一个国。

　　如今的关内关外，无论中原、部落，北方、南方，都已经渐渐适应了彼此通商、合作，甚至通婚的来往。

　　花前月下，就是这样，顶着最有中原气息的店名，卖着关外人民喜爱的食物。

　　倒也在这禹州城，打响了名号。

　　不知怎的，这又让越知初想起云赫镖局。

　　赫连家，曾经就是连天部落的贵族。

　　赫连真的父亲，赫连雪森，也曾是连天部落的得力武将，带领着部落老小，对抗过中原诸国的讨伐。
　　同时，还一手建立了如今威震四方的云赫镖局。

　　越知初曾与赫连雪森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那一世，她还不叫越知初；赫连家，也才刚刚开始尝试，到关内经营镖局的生意。

　　她很是欣赏赫连老当家，尽管他们交集不深，但她亲眼见过赫连雪森路见不平见义勇为的英姿，因此先入为主，对他的三个子女——
　　赫连真，赫连钰，赫连瑾，天然就抱有一些好感。

　　这也正是为何，当她推断宅老是被云赫镖局带走之后，没有立刻冲到云赫镖局抢人的原因，之一。

　　她一直很想结交赫连真。

　　那位，从北方到中原，凭借诚实守信、重情重义而闻名江湖的，女英雄。

　　再者，没能亲自去到塞外的草原湖泊瞧一瞧，一直是她的遗憾。
　　如果活着，只有短短数十年，她大约会留下很多、很多遗憾。
　　可一旦生命进入轮回，重生、重生……反复重生之后，她却惊奇地发现，她好像总会陷入“来日方长”的漩涡——
　　那信誓旦旦一定要去游历塞外的豪言，至今都未曾兑现。

　　所以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花前月下。

　　人虽没去，总会去的。
　　但不影响她先尝尝北方的特色美食。

　　只是越知初没想到，她和江遇刚刚进店坐定，就碰上了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姑娘，公子，店内生意兴隆，眼瞧着没有空位了。可否斗胆，请二位与在下，合坐一桌？”
　　来者声音低沉浑厚，听着耳熟。

　　越知初疑惑抬眸——

　　是他？！

　　越知初立刻左顾右盼，这花前月下……还真是门庭若市，座无虚席。

　　她眼珠迅速转了转，又和江遇交换了个眼神。

　　来者又在此刻见缝插针道：“自然，不会白白叨扰二位，这顿我请。”

　　此话一出，不等江遇有所回应，越知初立刻点头：“请坐。”

　　江遇差点笑出声。

　　她明明可谓是天底下最富有之人，却乐此不疲地享受“占便宜”的快乐。

　　越知初还曾头头是道地给江遇讲解：“天底下，没有比‘我请’，更快俘获人心的手段。”

　　江遇当时不置可否，现下却感同身受了。

　　只是，他还是感到好奇，越知初怎么会乐意和裴佑白一起吃饭？

　　没错，那个“俘获人心”的主角，正是禹州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使大人，裴佑白。

作者有话说

　　花前月下，裴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