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贺电》MECE

14、更好的未来

　　2021年8月8日，国乒返程，队员们终于不用再碍于防疫规定，紧紧地挤作一团。
　　经历了东京奥运也算得上是同甘共苦，革命友谊再添一成。

　　“靖崑，你把莎莎箱子给我。”
　　王楚钦的心里只有孙颖莎，他当男朋友的，总得替媳妇儿干点啥，不然他死了算了。
　　马龙远远地看见了几个举着话筒的记者，立刻喝止，“有记者在拍，你消停点儿吧。”
　　茉莉方糕名场面犹在眼前，王楚钦悻悻收回手。

　　回国的航班直冲云霄，东京奥运村在国乒队的视野里越来越小，渐渐地消失不见。
　　他们也算是经历过了一段历史。

　　“平安落地^_^”
　　入境后，孙颖莎第一时间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里开心地通知家人。
　　孙爸爸直接打来了微信电话。

　　“老孙，我回来啦，想我没？”
　　孙颖莎的语气里满是雀跃和骄傲，老孙闷闷地叹了口气。
　　“莎莎，你先找个地方坐下来，爸爸有件事要和你说。”
　　她就地盘腿坐下，“我坐好了，你说吧。”
　　“奶奶……走了。”

　　“走了？”
　　孙颖莎的声音有点抖，她明白老孙是什么意思，她不明白的是这件事本身。
　　爱她的奶奶，怎么突然就没了？

　　“嗯，4月的时候。”
　　“你年前回来那会儿，奶奶身子就不大好了，拖着拖着，还是没捱过去。”
　　孙爸爸想起自己的母亲，语气还是带上了几分哽咽。

　　“4月？”
　　她抓住了重点。

　　也就是说，奶奶已经走了四个月。

　　“嗯……你在备战，你爷爷的意思也是先别告诉你，你奶奶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孙颖莎觉得周身的气压骤降，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心脏突突地偏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费尽了力气，才艰难地挤出了三个字。
　　“……知道了。”

　　王楚钦始终远远望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镜头，他不能靠近。

　　女队走了半天没见孙颖莎，折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姑娘一个人跪坐在地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半晌没出声，吓了一跳。
　　“哎呀，怎么了这是？”
　　孙颖莎摇摇头，没说话。

　　一路默默地跟着队友上了车，她整个人蔫蔫地窝在王曼昱怀里说明了原委，“我奶奶没了。”
　　圆圆的脑袋像只小猫。

　　王曼昱知道孙颖莎从小是奶奶带大的，明白奶奶离世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她18岁那年就在给孙颖莎当监护人了，论起来同家人也没什么两样。
　　王曼昱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软软的头发。

　　“这是我的姐姐，我很爱她！”
　　17岁的孙颖莎搂着王曼昱，对镜头扬起笑脸，给王曼昱都给说害羞了，捂着脸惭愧地直喊哎呀妈呀。

　　这是她的妹妹，场上大杀四方，场下也不过是个黏人的小姑娘。
　　她们相知相惜，她们相依相伴。
　　22岁的王曼昱努力回忆着自己小时候输球的时候母亲如何安抚自己，搂着孙颖莎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膀。
　　她说不出口，可是她也很爱她。

　　国乒队历经波折，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核酸才辗转被锁进了隔离区，终于尘埃落定。
　　孙颖莎安静下来的时候，特别想王楚钦。

　　没等她怎么样，王楚钦的视频电话先拨了进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她今天怎么了？
　　孙颖莎就细细地同他说起了自己的奶奶，说起小时候打球是爷爷蹬着车送她，奶奶会爬好早起来给爷孙俩蒸大肉包，即便是大雪天，即便老家的土灶那么冷。

　　她终于还是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对面的人是王楚钦，她也不觉得丢人。

　　王楚钦安安静静地听她讲童年的故事，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哭，手上一颗一颗机械地拨弄着大金刚，想了很久。
　　“我给你唱首歌吧。”

　　是她18岁那天，他给她唱过的那首《丫头》。
　　你这乖乖的坏坏的丫头，是我心上甜蜜的伤口。

　　王楚钦哄睡了孙颖莎后，当晚又重录了一版上传到了全民K歌，选择封面的时候，他上传了一张写着【我是你的将来】的背景图。

　　在2020年初，王楚钦就在多哈那阵热烈的海风中告诉过她，无论她是哭是笑，他都想第一个知道。
　　好可惜这一次他又没有第一个陪在她身边。

　　他恨自己为什么因为区区一枚摄像头就停下脚步，爱她明明是那么轻松，不用努力就可以做到亘古。
　　他们又不会分开，他怕什么。

　　一门之隔的王楚钦没有办法走到她的面前拥抱她，只能不厌其烦地通过这种方式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这个世界上你要依赖的人请算我一个。

　　王楚钦说隔离无聊，难得有机会可以说这么多话，我们每天就这样聊聊吧？孙颖莎觉得行。
　　他们就这样门对门地每天互相拨一个小时左右的视频电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孙颖莎叽叽喳喳地说，王楚钦笑眯眯地听，偶尔插上两句刷个存在感。

　　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像是马龙总是不交作业，这样显得他们老实上传健身视频的人很呆；像是孙颖莎被学校抓住机会逮着疯狂补网课，一堆的作业根本来不及写；像是今天的餐居然放了鱼，王楚钦说他也没带氯雷他定，不敢乱吃；像是孙颖莎在一周后终于显得有了些精神，絮絮叨叨地跟他说黄海诚要离职了，自己要没有主管教练了。

　　王楚钦的表情看起来比孙颖莎还要难过，耷拉着眼睛委屈巴巴的，把孙颖莎都看笑了，“你这是啥表情啊？”
　　“好可怜啊，我们嘟嘟。”

　　“……”
　　孙颖莎被他肉麻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二话不说挂了视频。
　　王楚钦望者骤然黑屏的手机，愣了愣，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自从孙颖莎跟他说那些家长里短的说漏了小时候爷爷奶奶给她起的取名叫嘟嘟，他就抢来用，好像从这个称谓开始，他们之间又变得近了一点。
　　他爱她，他想成为她的家人。

　　2021年10月全运会正赛开幕。
　　马龙一句“拿世界冠军不难，拿全国冠军是真的难”，道尽了国内运动员残酷的竞争环境，也足以证明这枚全运会金牌的价值。
　　全运会和奥运会一样四年一次，每个运动员都卯足了力气想在职业生涯里夺得一块这样的大赛奖牌，哪怕以后退役了也能说一辈子。

　　尤其是那些没什么大赛机会的选手，在公众面前沉寂了那么久，都想抓住全运会的机会崭露头角。
　　队员们做的困难准备比奥运会还要充分，几乎场场都做好了打满七局的打算。

　　大家都早早到达了延安适应场地。
　　高原地形给他们带来的阻碍比想象中的多，球速比平原快，且飘。
　　运动员在高速移动的过程中心肺负荷更大，打上三局就开始大喘，也不敢轻易再加训练量。

　　好在伙食不错，陕西这座城市把面食做得花样百出，今天裤带面，明天菠菜面，后天荞面饸饹，大后天洋芋擦擦……
　　每天都不重样，吃得孙颖莎心花怒放。
　　她对于全运会最大的期待就是biang biang面，因为读音很可爱，像她一样。
　　王楚钦就冷多了，指着孙颖莎碗里的面说这个面要是再搓细点就能叫碧昂丝儿。

　　他俩约好了，谁拿冠军谁就请客吃一礼拜的碧昂丝儿，谁赖皮谁是小狗。

　　孙颖莎刚换了红双喜968的底板，加上技改，每天都泡在球馆玩儿命地练，想尽早把底板打透，把反手打顺。
　　她常常看见肖战指导连天儿地往黑龙江队的球台蹭，陪着王曼昱一板一板地磨，孙颖莎不能说不羡慕。

　　她擦了擦胶皮表面的汗，对何卓佳说，“再来吧，还是反手近台。”

　　第二天，孙颖莎又习惯性地偷瞄黑龙江队准备嗑一嗑感人至深国乒师徒情的时候，忽然发现隔壁球台换了人？
　　那个人在练推挡，胯总是一扭一扭的，特别搞笑，特别像她男朋友。
　　目光缓缓聚焦到正脸，哦，原来就是王楚钦。

　　他还冲她招了招手，旁边几个人也冲她招了招手。
　　孙颖莎眯起眼睛认人，徐晨皓，闫安，马龙……嗯？张雷指导也在跟她招手？

　　“北京队搬家啊？”孙颖莎目瞪口呆地问小杨。
　　小杨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这下你放心了吧？一睁眼就能看见你的小豆包～”闫安长了一张大碎嘴子，空了就开始叭叭。
　　“就是的，跟腚上着火似的连拉带拽地说换就换，不知道的以为那个台子要吃了他呢！”徐晨皓也跟着接腔，说着说着发现了不对劲，“靠！”

　　“怎么的？”
　　“你看！”

　　徐晨皓半捂着嘴，指向北京队原来那张球台。
　　闫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现在是陈幸同在和王曼昱对练，“咋了，没啥问题啊？”

　　“你好好看，看左边儿！”
　　徐晨皓从后槽牙里挤出声音，闫安依言调整了视线后大惊失色，抱着脑袋原地来了个大跳，“我靠！锅锅锅锅……”
　　他愣是没敢把“郭琳”两个字说出口。

　　这次全运会上，孙颖莎再遇广西队，杨广弟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记得看比分。
　　王楚钦人在北京队的看台，眼睛却总忍不住往河北队的球台看。
　　11-6，11-3，11-4，大比分3-0。

　　留了面子。

　　去年全锦赛上孙颖莎勇剃赵琳一个大光头的骇人场景令北京队一众大哥仍心有余悸，纷纷对王楚钦竖起大拇指，“这家搬得好，差一秒都得后院着火。”
　　王楚钦咧嘴一笑。
　　化解家庭矛盾这一块，他是专业的。

　　6号台和8号台很近，近得就像河北和北京。
　　孙颖莎每天都在痛苦中蜕变和成长。每每训练累得不行了，她会抬头看向北京队的方向，总是一眼就能看见他。
　　他和她一样练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她就觉得安慰。

　　她很喜欢看他练步伐，王楚钦本来就是国乒第一美腿，尤其侧身的时候，他的右腿总是看起来很有力量感。
　　孙颖莎拍了拍自己的小短腿，学着王楚钦的样子扭了扭胯，又觉得有了继续向前冲的勇气。

　　他们一早就约好了要顶峰相见的，谁也不能落下。

　　全运会的赛场上，王曼昱有了师父肖战的加持，一路高歌猛进，狂揽女单、女双两块金牌，又搭档曹巍夺得了混双项目的银牌。

　　技改中的孙颖莎在女单决赛输给了王曼昱，又一次遗憾摘银。
　　王楚钦搭档马龙赢得了男双金牌，要请孙颖莎吃碧昂丝儿，孙颖莎说下次吧，等你肩膀好了再说。

　　全运会为北京队身兼三项的王楚钦最后因为肩膀拉伤止步男单四强。

　　2021年10月3日，乒超联赛在威海举行。

　　孙颖莎以1250的总积分位列女子单打个人积分榜第一名，蝉联乒超MVP的同时也获得了休斯顿世乒赛的单打名额。

　　意外出现在男子团体决赛。
　　山东鲁能对战山东魏桥，马龙对战梁靖崑3-0建立起前期优势，转而将接力棒交给了下一场的王楚钦。
　　王楚钦对战周启豪，第一局6-11先输一分，后又以11-7扳平了局面。
　　第三局打到8-3，形势一片大好，此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大逆转。
　　周启豪连追八分，11-8拿下本局。
　　第四局更是让王楚钦一分都没拿到，11-0终结了比赛。

　　王楚钦连丢19球，山东鲁能的队友和教练脸色铁青，主席台上的刘国梁倒是看得乐呵。
　　赛场嘛，就是这样刺激的，所以精彩。

　　孙颖莎下了场，四处寻找王楚钦的身影，最终发现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低着头刷着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下，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像从前一样给他什么安抚的动作。
　　她没有办法跟他说“没关系”，他需要的也不是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孙颖莎沉默地陪着他刷了快两个小时的恶评。

　　人心可以有多恶毒，她早就知道。

　　“放饭了，我们走吧。”
　　这是王楚钦失利后，孙颖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王楚钦点点头，熄了屏幕站起来抖了抖腿，拉上和孙颖莎一样的小红箱走向了运动员通道。

　　运动员通道幽长而黑暗。
　　孙颖莎怕黑，之前每次比赛她都会紧紧拽着王楚钦的衣角，挨着他的身子，由着他一步一步将她带出去。

　　“疼吗？”
　　黑暗中，这是孙颖莎对他说的第二句话。

　　“疼。”王楚钦点点头，指了指拉伤的肩膀，又指了指心脏，“这里也疼，这里也疼，哪里都疼。”

　　身边那个人良久没有说话，王楚钦偏过头，就着球场远远的亮光打量她。
　　他第一次看见孙颖莎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样的小心，那样的心疼，那样的难以言喻。

　　“没关系的啊，下次再赢回来就好了呀，对吧？”
　　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她的头，“明明输比赛的是我，你这个MVP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孙颖莎摇了摇头，“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的。”
　　“我没说话，是因为我在想，我能做些什么。”

　　“要不你抱我一下？”
　　王楚钦歪头想了想，在黑暗中向她张开双手，“你抱我一下我就开心了。”

　　孙颖莎动都没动，显然对这个提案不是很满意。

　　“抱我一下都不肯啊？孙颖莎你好小气。”
　　王楚钦收了手，用略带抱怨的语气掩饰自己内心的失落。

　　“不是啊！”孙颖莎看他不高兴，连忙向上举直了手臂让他自己看，“我本来想捏一捏你的脸，鼓励你一下，那你太高了，我没有办法。”
　　轻轻地又补了一句，“我只是在想办法，你不要急嘛。”

　　“……大姐，我可以弯腰的。”
　　王楚钦被她的脑回路无语住了，他认命地扎了个马步，把自己降低到孙颖莎能够得比较舒服的位置，“这样行了吧？不是，现在到底你哄我还是我哄你啊？……”

　　王楚钦瞪大了眼睛，疯狂地眨眼。
　　“嗯？”
　　刚才眼前一闪而过的那颗豆包是什么？
　　好像甜甜的诶。

　　孙颖莎原本只是捧着他的脸捏了两下，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太多余。
　　王楚钦这个人吧，就是比较麻烦。说少了他要想很多，说多了吧又怕他负担太重。
　　那就别说了吧。

　　孙颖莎向来是个敢想敢干的女孩子，既然手上已经捏着这颗大脑袋了，不如就……

　　王楚钦这个马步扎得甚好，她都不用踮脚，只是往前探了探，就轻而易举地亲到了他的嘴唇。

　　孙颖莎偷袭得逞，拉着行李箱一溜烟就跑远了，留下王楚钦扎着马步愣在原地凌乱着。

　　感谢这条幽长的走廊，王楚钦记得当时的每一声呼吸，每一句对白，她逃跑尽处是温柔的灯光，以及风中传来的那句“好好养伤，温州见！”

　　“可不能只是温州见啊。”
　　他喃喃自语。

　　2021年10月下旬，国乒前往温州集训，顺便办了场世乒赛热身赛。
　　孙颖莎觉得温州对她挺好的，美食也多，训练也有意思，还能像18岁那样天天和王楚钦在一块儿练混双，用林高远的话说，就是“天天见，挺好的”。

　　温州带来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是王楚钦的肩伤已经痊愈。
　　第二个好消息是她的临时主管教练，杀神陈玘，下周就要和她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