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贺电》MECE

21、养猫指南

　　亚运会后，国乒主力又连夜飞往兰州，回到了WTT跑地图做任务的日常。

　　10月5日开始的兰州球星挑战赛，让运动员们又一次遇到了高原地形的挑战。
　　骤然从海拔19米的杭州转战到海拔1500米的高原，又来不及提前进行低氧适应，对于运动员的身体机能造成了严重的负荷。
　　王楚钦刚结束亚运会的兼项，四块金牌还热乎乎地躺在行李箱里，一上兰州他就觉得有些吃不消。

　　上回在陕西全运会上他就发现自己不太适应高原环境，现下又加上好几天的连轴转，他的身体机能不在最佳状态，一下了训就抱着马桶大吐特吐，体能教练给他泡了一杯柠檬水。

　　孙颖莎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下了训蔫得像个瘟鸡，和他一起小口啜饮着救命良方，两人面对面苦笑了起来。

　　大心脏好像不太适合高原。

　　人不可能永远保持最佳状态，兰州站的混双莎头2-3输给了动漫组合，也算是竭尽全力战到了最后，没什么遗憾。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依旧越战越勇，借着杭州亚运会的势头又拿下一站单打冠军。

　　连天的高强度比赛让孙颖莎的身体极度不适，半决赛时她发了低烧，一路强撑着坚持到最后，打完比赛就虚弱地靠在墙边吸氧。
　　她的脑袋一片混沌，身子也软绵绵的，无论如何不受自己控制。

　　志愿者来提醒颁奖仪式马上开始，王楚钦几乎是架着她的胳膊费了老鼻子劲才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候场时孙颖莎一直病歪歪地靠在他肩上，半耷拉着眼皮，很没精神。

　　孙颖莎到底是坚强的，主持人一叫冠军上台，她立刻挺直了身子元气满满地同王楚钦一起走到了台前，与他共同捧起了奖杯。
　　王楚钦并没有心思看什么金纸雨，他从站在台上的那一刻起就提心吊胆地生怕孙颖莎摔在台上。

　　孙颖莎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呼吸越来越粗重。
　　她多泰然自若，他就有多担惊受怕。
　　一回到台下，王楚钦就伸手接过了孙颖莎的奖杯，队医早已站在台侧准备好了氧气瓶。

　　孙颖莎脑袋里的每一根血管都突突狂跳，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台随时要爆炸的蒸汽机，云里雾里地被志愿者扶到了担架上躺平。
　　倒真不是她矫情，但发烧的时候体温逼出几滴水分从眼角析出，也是正常的嘛。

　　王楚钦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婴儿面纸给孙颖莎擦眼泪，“是不是疼得厉害？”
　　孙颖莎说不出话，眼泪控制不住似的擦了一颗又滚一颗，王楚钦就搬了个板凳坐在担架边不厌其烦地替她抹脸，眼泪干结的时候盐分刺激皮肤，面部屏障脆弱的人会觉得疼，“这个纸擦脸应该也不刺挠。”

　　王楚钦有鼻炎，鼻涕擤多了连着鼻头和人中都是红红的一片，有时候还蜕皮。孙颖莎特意在网上看了好几款测评才囤的这个牌子的面纸，最柔软，适合鼻炎患者。
　　“你也擦擦吧，大老爷们哭得比莎莎还凶。”队医从王楚钦手里抽了一张面纸，略显嫌弃地递到他面前，他一抬手才意识到孙颖莎脸上的眼泪竟有一半是他自己的。

　　“这就是病在儿身痛在娘心啊。”
　　队医两手往后一背，故作深沉道。

　　孙颖莎又吐了一次，他们明天又要赶往扬州参加全锦赛，王楚钦实在是担心，“要不全锦赛咱退了吧？好多主力也都没去。”
　　“胡说什么。”
　　孙颖莎吐完神智清醒了一些，但还是有气无力。
　　亚运会刚结束，四冠王的风头正盛，主办方是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噱头的。

　　北京队原本给王楚钦定了最早的航班，谁料这小子一句事急从权就改了机票，还强制给孙颖莎升了商务舱，一路把她当成了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给托运到了扬州。

　　“吃阳春面？清淡点儿。”
　　“……”
　　王楚钦半天没得到回复，疑惑地回头一看，孙颖莎早没了身影，登时魂又吓掉了半截，点开手机定位就是一通乱找。

　　“三、二、一。”
　　女孩站在德克士柜台前闭上眼睛倒数了三声，王楚钦果然踩着点一脸怒容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又瞎跑？下回我再管你我是狗！”
　　孙颖莎笑得好不得意，轻轻拽了拽他肘部的衣袖，又对他眨眨眼，“请你吃饭嘛。”
　　王楚钦很吃她这一套。

　　他不讲话，孙颖莎就把手机举到他面前一样一样地问，“原味脆鸡堡？辣腿堡？星星薯条你要不要？”
　　问到第五样的时候，他终于无奈，“手机给我吧。”
　　小姑娘乖乖递上了手机，王楚钦刷刷点了两个马里奥套餐，抬头对店员叮嘱，“要一个路易基一个马里奥昂。”

　　他一早就看见了德克士门口的展示牌，小丫头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孙颖莎心满意足地坐在他对面用路易基造型的吸管喝可乐，“还是你好。”
　　王楚钦没好气地插着兜看她，“你别夸了，我这会儿真有点想吐。”
　　为了这对玩偶，他硬生生包圆了三个汉堡两个手枪腿还有孙颖莎吃剩的小半块鸡排，家人们谁懂啊？

　　扬州全锦赛由于两人状态还没调整过来，混双在预赛就输给了刘丁硕/钱天一，惨遭一轮游。
　　孙颖莎觉得自己拖累了王楚钦，下了场始终闷闷不乐。

　　杨指求救的目光投向王楚钦，他点点头站在了球台对侧，从裤兜里掏出一枚小白球发到孙颖莎的半台，稳稳停在桌沿。
　　孙颖莎的眼睛直直盯着球。

　　这只猫哄了八年，该用什么套路他再熟悉不过。
　　“发过来。”
　　王楚钦的语气像在鼓励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
　　孙颖莎随手发了一个不转，王楚钦轻轻摆了一板给到她正手最舒服的位置，孙颖莎暴力一撇，球“咚！”地一声从中线掠过，在视线里留下一条白色的轨迹。

　　“哎～对了。”
　　王楚钦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温柔，杨关弟当即就跟老关吐槽，你徒弟那嗓子能夹死一只苍蝇。
　　老关看着那俩娃一来一回玩得正开心，不知怎的想到一句“少时夫妻老来伴”，扽了扽小杨，“他们要一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我北京队养得起。”
　　“呸，又炫富。”

　　时间的车轮又骨碌碌地往前滚了两个月，经历了法兰克福的挣扎和太原的惜败，他们的行囊也算是踏遍了天涯。

　　王楚钦的小红箱原本规规整整地贴着“SYS JY WCQ”的字母贴，不知道东奔西跑间最后一个字母是何年何月在哪个机场歇了菜，现在大剌剌地变成了“SYS JY WC”（……）
　　也行吧，看在这串字母为孙颖莎加油的心还挺强烈的份上，王楚钦到底还是带着它们一起去了成都。

　　2023年12月4日，首届混合团体世界杯在成都开幕。
　　本届赛事采用了全新的赛制，合并男女单打、双打和混合双打项目，每场三局，率先赢满八局的队伍获胜。

　　小组赛第一轮，中国对阵瑞典，教练组派出圆满打头阵。

　　“好久没配了，练练？”圆满又是时隔半年才等到一次混双的机会。
　　“来一局。”莎头默契地弯下身子摆好了迎战的姿势。

　　这是林高远三年来笑得最开心的一天。
　　他想，他终于理解了王楚钦在德班重压之下缘何还能露出那样幸福的笑容，原来与大心脏无关，只是惟忠与义，夫复何求。

　　圆满3-0赢下开门红。孙颖莎紧随其后，3-0完胜削球手琳达，王楚钦2-0战胜安东，八场全胜。

　　小组赛第二轮对战香港。
　　莎头3-0战胜何钧杰/杜凯琹，陈梦3-0朱成竹，樊振东2-0□□廷，再次全胜。

　　第三轮对阵波多黎各，莎头混双再次3-0开了个好头。第二盘王曼昱对阵迪亚兹，不敌对方的绝对球感，连丢两局，第三盘马龙3-0扳回一城。第四盘玛莎拉迪登场，干净利落地收割了最后一分。

　　中国队在小组赛中拿到第一名，顺利进入第二阶段。

　　“恭喜恭喜，再接再厉！”结束了第一赛段的队员们互相拍手打气。
　　王曼昱是小组赛唯一落败的选手，面上没什么表情。
　　孙颖莎摸了摸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混团赛事进入第二阶段大循环，前两轮中国队都一气呵成，砍瓜切菜光速下班。

　　第三轮对阵日本队。
　　两国都将彼此视为最大的威胁，每次对战都会拿出十二万分的谨慎，做好充分的困难准备。

　　第一盘混双，莎头1-2落后于户上隼辅/张本美和，两人下了场都没说话。
　　李隼也没安慰他们，转手示意陈梦准备第四盘女双。
　　第二盘女单，王曼昱3-0战胜早田希娜，夺回一城。
　　第三盘男单，樊振东1-2张本智和。

　　至此，中国队拿下了五分，除非第四盘的女双能够3-0获胜，比赛大概率是要拖入第五盘了。
　　马龙没等李隼发话就带着王楚钦站了起来，“去准备准备，你自己输的分得自己拿回来。”

　　第四盘女双，梦鱼组合2-1下场，第五盘的龙头组合成为了中国队最后的倚仗。两人完美掌握开局，11-5收下最后一分，王楚钦实现了自我救赎。

　　这是本次混团赛事中国队唯一一次打满五局。王楚钦觉得这种赛制挺有意思的，没有什么男队女队，一单二单，也无所谓单打双打有什么侧重。
　　心无旁骛去赢就是了。
　　这也是刘国梁想对所有运动员说的话。

　　最后一场对阵韩国队，中国队8-1顺利拿下，最终以九战全胜的记录夺得首届混团冠军。

　　国乒队共同捧着朱炳仁大师的新作留下了大合影。
　　国梁索林杯寓意千锤百炼，勇往直前。

　　王楚钦在网上搜了搜朱炳仁，怎么看怎么眼熟，“这不杭州理发店墙上那人吗！”
　　老板说过什么他早就忘了，只隐约记得他提过一句什么在当地很有名的，就多看了两眼。
　　“我去！”林高远也震惊，“那个老板好像真有点东西！”

　　谁都想不到，羁绊会以这样的形式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有了链接。就像王楚钦想不到比赛的最后一天，自己的父母偷偷从吉林飞来了成都，给了他们一个惊喜。

　　“孙颖莎同学。”
　　他的语气里难掩雀跃。
　　“怎么了，大头同学？”
　　孙颖莎嘴角含笑，歪着脑袋表示洗耳恭听。

　　“一会儿……带你去，接爸妈去一会儿。”
　　王楚钦笑了又笑，颧骨升天了好几次。
　　孙颖莎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两圈，回过味来，也跟着他一起笑了。

　　十八岁那年他们在鞍山拿下了人生第一个全锦赛混双冠军，王楚钦开开心心地捏着她的脸颊留下了一张相当耐人寻味的合影。
　　知子莫若母，王妈妈一看儿子那不值钱的样，当时就想起了孩子青春期那场鸡飞狗跳的初恋，死死掐着王爸爸的胳膊，语气里尽是绝望，“完了，你儿子又恋爱了。”

　　“我脸被你捏的，你看你看！”
　　孙颖莎脸上的红痕像是在控诉男孩不懂怜香惜玉。
　　“哎哟，那请你吃铁锅炖怎么样？当赔罪了。”
　　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听见有好吃的便两眼发亮，“好啊！”

　　“那你介不介意多两个人？”
　　王楚钦小心翼翼地问。

　　“那要看是谁了。”
　　她好歹也是女队一枝花，可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见。

　　“我爸妈，他们想请你吃饭。”
　　王楚钦的手颤巍巍地指向不远处的一对夫妻，男的和王楚钦一样笑起来抬着颧骨，女的嘛，生了一幅和王楚钦一模一样的眉眼。

　　“那当然好！你对我挺仗义，一看就是叔叔阿姨教得好！”
　　孙颖莎从小在大院长大，拍马屁简直是信手拈来。
　　王楚钦的父母都被她逗笑了，“小姑娘挺有意思。”

　　纯正的东北铁锅炖吃得孙颖莎心满意足，她刚好又有个毛病，吃撑了就爱胡说八道，和人喝多了老酒无甚两样。
　　她捧着饭碗站起来，“阿姨，叔叔，想说的都在饭里了！我干了！”

　　王妈妈被她逗得合不拢嘴，哎呦哎呦地直叫唤，“你上哪儿找来的这么一个活宝？”
　　东北就是一片让人不自觉能敞开胸怀的神奇土地，孙颖莎捧着碗再接再厉，“头哥，从今天起，你爸妈就是我爸妈！”
　　她从小在大院长大，天天管邻居叔叔阿姨叫得比亲妈还亲，又在队里过了太久集体生活，裤子袜子和队友混着用，你爸我妈的拿手菜抓来就吃，早就没了清晰的边界，自然不知道这一番话落在王楚钦耳中又是怎样的震动。

　　王妈妈顺水推舟地试探，“那你长大了直接嫁我们家来怎么样？”
　　这是孙颖莎一腔豪气干云的发挥下完全没预设到的问题。
　　东北的地暖很足，足得让她满头大汗，面红耳赤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奶奶不让我当童养媳。”

　　王家父母爽朗地大笑起来，“那等你长大了再说。”
　　王楚钦尴尬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端起一瓶大窑咕噜噜往喉咙里灌。

　　吃完这顿饭，王妈妈对孙颖莎才算是真正的另眼相待，“把你的小搭档好好送回去，知道没？”
　　王妈妈重点咬住了“小搭档”三个字，喊得缠风卷柳，王楚钦的耳根子都被喊得有些烫。

　　“这丫头确实不错，你得看住。”
　　王爸爸临别时凑近儿子，偷偷比了个大拇指。

　　王楚钦自幼离家远离父母，因而王家的家长只能找机会请假去看儿子的比赛，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再往后凡是寒暄，他母亲必一脸暧昧地问他“你和你那个小搭档怎么样了？”

　　“小搭档”一叫就是两年。
　　王楚钦刚开始还闪烁其辞，后来变得含羞带怯，再到2019年底妈妈例行八卦的时候他忽然生了气，“别问了，没了。”

　　一头雾水的王妈妈在网上看到了儿子拆队的消息，这才恍然大悟。“老儿子，我觉得你是误会了。”
　　旁观者清，但正上头的王楚钦一句话也听不进，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王爸爸安慰妻子，“顺其自然吧，该在一块儿的总不会走散。”

　　王楚钦就这样消沉了半年，家里又从网上看到了国乒队被困海外的消息，火急火燎地问他近况，那会儿看起来倒是有了点精神。
　　又过了半年，王楚钦忽然给她打电话，说要跟她讲一件很重要的事。

　　王妈妈的心被他搞得七上八下，甚至做好了他要退役的准备，连夜跟孩子他爹商量好了万一的万一就等他北体毕业直接送到海外去读个硕士。
　　“妈，我和莎莎好了。”
　　“哦，那你好好对人家。”
　　这一次，王妈妈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儿子恋爱的消息。

　　“老王，咱要有女儿了。”
　　王妈妈挂了电话，一把抱住了王爸爸，兴奋得又蹭又跳。

　　王楚钦的爸妈从这一刻起正式升级为了“咱爸妈”。

　　时间拉回成都混团颁奖典礼后。

　　“梦姐，你那口红能借我使一下吗？”
　　孙颖莎平时不怎么打扮，行李箱也都是王楚钦收拾的，翻遍了角角落落最后不得不无奈地向陈梦求救。

　　“干嘛，和大头约会去？”

　　“他要带我去见爸妈，你说怎么办？”
　　孙颖莎苦笑，表情里带着一分慌张，两分宠溺，和七分郑重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