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贺电》MECE

4、比喜欢更糟糕的事

　　　　2019年10月6日，许昕率队启程德国，和刚完赛的瑞典小分队在不来梅汇合。
　　考虑到时差和节省经费，运动员们早就习惯了乘坐红眼航班。
　　从首都机场出发，在慕尼黑转机，最后到达不来梅，总时长26个小时，飞行时间13小时。

　　按规定他们都得坐经济舱，昕嫂心疼老公，大手一挥零花钱多给了两万让他升头等舱睡个好觉，许昕收了钱却压根儿没办事儿，和樊振东一起缩在经济舱唠闲嗑。

　　许昕是三大主力，另外两位张继科和马龙由于伤病没有出战公开赛，许昕作为唯一的大哥咬着牙扛上了国乒的大旗。
　　2019年的许昕是队里仅剩的顶梁柱了，一向嘻嘻哈哈的他临危受命，表情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他享受赛场，享受胜利，热爱荣光，唯独不怎么考虑“责任”，可是现在他必须代替马龙站在这里，他要替马龙看好这些弟弟妹妹。

　　有了威严，队员们自然怕他。

　　樊振东看着小队员们窝成一团，心里叹了口气，也就自己常跟着主力一块儿比赛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昕哥，你没升舱啊？”
　　“一个人孤零零坐头等舱有啥意思，有那钱给我老婆买个好点的包不好吗？她一个人带孩子也累。”
　　“那为啥不还给她？直接让她拿去买包不好吗？”
　　“你还没结婚，你不懂。”许昕开始发动对小胖的法术进攻，“她想让我舒坦，我收了她就安心。”
　　小胖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我就多余这一问，给他秀上了吧！

　　樊振东就是羡慕许昕这种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给人上课的自信，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练就这样的心态、这样的口才。

　　“胖啊，好好打，我们等你接棒呢。”
　　这是许昕眯上眼睛打盹之前，对樊振东说的最后一句话。

　　樊振东不得不承认，许昕不仅在球场上，在平时也是懂折磨人的。
　　比如现在，所有的队员都在飞机上沉沉睡去，只有他被这句“等你接棒”砸得晕头转向。

　　他当然想和前辈们一样，开创出属于自己的时代。

　　从前的国乒双子星，二王一马到现在的三剑客，前辈们为中国捧回一座座奖杯开创出的属于中国群星闪耀的时代，未来会由他和谁来继承呢？

　　他看着许昕孤军奋战，就已经开始觉得累。

　　樊振东不是没有暗自盘算过未来，可是现在的梯队建设……别说刘主席，连他自己都没数。

　　林高远，二刀流，技术华丽，粉丝多，但是力量不够，没啥威胁。
　　梁靖崑……是不错，但是跟他打球太刺激心脏了，希望他别当我的双打队友，更别跟我一块儿决金牌，我害怕。
　　王楚钦……蔡局挺喜欢，年轻，球也凶，这一辈里算是很不错的了，但是和昕哥一样是左手，注定和单打没什么缘分，可惜了。
　　倒是女队和他搭档那个孙颖莎，挺不错。
　　他看过她两场比赛，技术不错，心态稳定，打平野美宇很有大将之风，下次跟她交流一下。

　　他们和大部队在慕尼黑转机时提前汇合，共同踏上了飞往不来梅的航班。

　　很有大将之风的孙颖莎此刻正在飞机上睡得东倒西歪七荤八素，大有要钻进陈梦怀里的架势。
　　陈梦也乐得手上多个圆嘟嘟软萌萌的脑袋，当个抱枕也不错，开开心心地搂着孙颖莎，还时不时伸手揉一揉她的脸。

　　男队队员对于主力的态度都是又敬又怵，就像许昕身边的位置平时除了马龙没人敢坐。
　　要他樊振东像孙颖莎这样把主力当靠垫，他是吃上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的。
　　樊振东觉得孙颖莎前途无量。

　　孙颖莎已经睡熟了，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陈梦捏了她两下看她没反应，赶紧招呼队友过来拍照打卡，女队呼啦啦地围了上去，安静默契地递手机，捏脸，拍照，下一个。

　　樊振东目瞪胖呆。

　　孙颖莎的脸到底有什么魔咒啊？
　　怎么说，就是他也挺想rua的，可是那群女的看上去好可怕，算了算了。

　　抵达不来梅后，樊振东直接凑到许昕面前贴脸好奇他的新混双搭档，“昕哥，你觉得孙颖莎怎么样？”
　　“挺不错。”
　　这对于许昕来说已经算是至高评价了。
　　“你……捏过她的脸吗？”
　　樊振东想起飞机上打卡的诡异一幕，还是好奇。

　　“我没事捏人小姑娘的脸干什么？我又不是变态。”许昕像看变态一样看着他。

　　他骂王楚钦是变态。
　　樊振东如是想。

　　看小胖若有所思偏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懵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许昕忍不住地逗他，“怎么，对人家有兴趣？”
　　“你可别胡说，我就是看她长得挺可爱，打球倒挺暴力，觉得挺有意思。”
　　“挺有意思就是有意思！”许昕笑得更欢了，“不过我劝你躲着点大头。”

　　许昕朝不远处努了努嘴，王楚钦穿着一身奢牌一脸不爽地走近。
　　梁靖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弟啊，哥真不是故意的！”

　　谁让他刚才犯贱非要装可爱坐在了王楚钦的箱子上让王楚钦推他走，结果王楚钦前脚开玩笑“这个箱子一万块你别给我坐坏了啊”，下一秒就听见“咔嗒”一声。
　　梁靖崑的屁股歪了歪。

　　王楚钦和王皓同时伸长了脖子，“我靠！？”
　　他冀城一霸好像把厕所拉堵了一样难堪，有点不太好意思站起来。

　　“在一万块到账之前我不会说一个字。”
　　王楚钦高冷得很。

　　太为难梁靖崑了。
　　已婚男人兜里怎么可能超过500块钱！

　　梁靖崑疯狂转动着眼珠，在耍赖与借钱还债之间纠结，甚至已经想到了按揭。
　　女队正打打闹闹地朝他们走来，在看到孙颖莎的那一刻，他终于在他的八百个心眼子里找到了最烂的那一个，“妹啊！”
　　聪明的梁靖崑叫住了他的亲师妹，“救命救命，借我一万，我知道你有钱！”
　　孙颖莎：？？？
　　梁靖崑对他师妹告状，“你说大头是人吗？我就坐坏他一个行李箱，他讹我一万块钱！”

　　孙颖莎瞥了一眼那个箱子，嗯，是她看不懂的牌子。
　　再看一眼，确实遗容不大好看。

　　王楚钦感受到她的目光，拖着箱子默默后退了一步。

　　“人民币还是欧元啊？”要不说孙颖莎仗义呢，人家上来也不说有没有，直接问你要多少，这就是富婆的实力。
　　“人民币就行，你直接帮我微信转给大头，回国还你。”

　　“哥，这个忙我真帮不了。”
　　孙颖莎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给他看，“我被他拉黑了。”

　　“卧槽！”梁靖崑惊呼，“大头你不厚道啊！”
　　“钱回去再还我，走吧！”王楚钦尴尬得耳朵都红了，也没和孙颖莎再说什么，拖着梁靖崑逃也似的离开了孙颖莎方圆五米。

　　“看明白了？”
　　许昕用胳膊戳了戳小胖。
　　樊振东的嘴张得比吃鸡蛋灌饼的时候都大，“这么明目张胆？这是可以的吗？”
　　“他们还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呢。”
　　许昕意味深长地说道。

　　10月的德国公开赛是叔侄组合的第一次混双亮相，也是教练组检验这些日子训练成果的重要依据。
　　孙颖莎作为炙手可热的新星，又是许昕钦点的混双搭档，多少人的目光都压在她的身上，准备拿她和刘诗雯大做文章。
　　她的表现至关重要。

　　孙颖莎是非常聪明的选手，在关键球的处理上出手果断，给许昕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强力得分的契机，顺利闯进决赛，和王炸会师。
　　中国队的混双金牌提前锁定。

　　叔侄和王炸都是刚刚开始搭配的全新组合，也是莎头第一次正面对垒，一切都是未知。
　　比赛现场不负众望，十分微妙。
　　王楚钦和孙颖莎看起来都不大冷静。
　　一贯大心脏的孙颖莎拉丢了球惊现C语言，而对面的王楚钦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随即发了一个自杀球。

　　王曼昱：？？？
　　孙颖莎：！！！

　　这场比赛怎么打怎么别扭，一到孙颖莎的发球轮次王楚钦就不断失误，连吃两个发球再送一个出台。
　　而孙颖莎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面站着的是她的女双队友和前混双搭档，都是最熟悉她的人，针对她的正手封锁得死死的，在线路的选择上一度打得她很难受。
　　最终还是许昕的赛场经验更丰富，凭借绝佳的手感和冷静的判断以大比分3:1赢得了胜利。

　　王曼昱一向冷静，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下了场后话更少了，蹲在场边不知道在给谁发微信。
　　王楚钦也知道这场自己无谓的失误太多，不敢主动搭话，领完奖后一个人默默在场边收拾箱子，等王曼昱起身后才拉上拉链跟着走出会场。

　　他的视线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孙颖莎，隐约看见她在暗处揉了揉眼睛。
　　王楚钦对她太熟悉，熟悉到只需要一个剪影就能判断她的表情。
　　她在哭。

　　如果现在哭的人是王曼昱，他倒是理解。毕竟肖指导脾气暴躁，骂哭一个小女孩是分分钟的。

　　可是孙颖莎，她哭什么？她都赢了呀。
　　王楚钦皱了皱眉头，忽然觉得胸闷。

　　孙颖莎升上一队以来就一直跟着他打混双，可以说除了教练以外他王楚钦就是离孙颖莎最近的人。他总以为这个世界上他最懂她，可是现在好像不是了。

　　他想像从前一样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捏捏她的脸，装大哥样地引她说说话，可是现在不行了。
　　他们变成了对手，孙颖莎的心事不会再告诉他了。

　　他不会告诉她，他和王曼昱针对孙颖莎主准备的战术其中就包括利用她的脆弱和不舍得；同样孙颖莎也不再会和王楚钦分享刚才她如何打赢了他。

　　王楚钦看见一个人朝着黑暗走去，不声不响递给了孙颖莎一包纸巾。
　　孙颖莎接了过来，说了一句什么，他猜大概是谢谢。
　　那个人离开的时候，王楚钦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他穿着国家队服，背后写着“Z.D.FAN”

　　王楚钦想起小时候练自行车，他爸在后头推着推着偷偷撒了手，他咵嚓一下连人带车撞上了花坛。
　　摔倒的那一瞬间他人是懵的。
　　强烈的撞击让他的意识断片了一截，等他爸把自行车从他身上抬起来的时候，王楚钦才隐隐觉得大腿好疼。
　　原来人在发现自己受到创伤的那一刻是后知后觉的。

　　王楚钦当天夜里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樊振东和孙颖莎上了东京奥运会的混双，还夺了冠。
　　他俩站在领奖台上手拉着手唱国歌，刘主席亲自给他们颁了证。
　　结婚证。
　　还说他们般配。

　　记者问孙颖莎，你以前和王楚钦一起拿到了青奥会的混双冠军，和现在跟樊振东一起拿到的奥运会混双冠军，心情有什么不一样呢？
　　孙颖莎回答：“那个时候，还是比较青涩吧，年少无知，就觉得挺开心的，现在就也大了嘛，首先还是觉得能够帮助中国队赢得这枚金牌，觉得很荣幸吧，然后也感谢东哥，有他在很安心。”

　　一场赤裸裸的告白。

　　樊振东当着记者的面掏出了钻戒，对孙颖莎单膝下跪，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全场都在大喊“嫁给他，嫁给他！”

　　孙颖莎笑得那么甜，她点点头，伸手就去够那枚戒指。

　　“孙颖莎！”
　　王楚钦大喊着她的名字，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等王楚钦洗漱完毕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多出了一个大红色的，29寸的行李箱。
　　“这谁的？”
　　“昕哥给的。”
　　梁靖崑头都没抬，一边给老婆发微信一边传话，“许昕让我跟你说，孙颖莎换搭档是他跟教练组提的，你俩闹别扭这事儿赖他，莎莎是无辜的。”
　　“他昨天批评了我妹，心里过意不去，今天带她去玩儿了让你晚点再找她。”
　　“这箱子给你，咱俩扯平了啊，别跟我再一万一万的。”

　　王楚钦反应很快，立马打开微博搜索了叔侄的赛后采访。许昕在公共场合严肃地批评了孙颖莎对待内战的态度不够坚决，孙颖莎站在一边就已经有点要哭不哭的样子。
　　王楚钦的心里五味杂陈。
　　孙颖莎是个非常善良纯真的女孩子，除了被成功洗脑的“不输外战”之外，这些每天一起训练的队友在她眼里都是朋友，要她狠下心肠去用最大的力击碎队友的渴望，她没有那么大的决心。
　　王楚钦一直都知道。

　　他习惯于做孙颖莎的精神支柱，也习惯于鼓励自己，“坚定自信，我们要赢。”

　　王楚钦觉得自己在打球这件事上一直都想得挺明白，站在这儿就得想尽一切办法去赢。
　　可就在复盘昨天的比赛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开始动摇。
　　第三局他用正手连追四分后，孙颖莎表现出的崩溃让他心里五味杂陈，每下一分他都忍不住看她的脸色，她有几分难过，他也共同承担一半。

　　他一边舍不得，一边狠下心肠来进攻。
　　他知道她的球路，故意往她追不到的地方打，看着她为了那个根本打不到的球差点摔了一跤。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王楚钦想起和远瑞的那场队内赛，林高远一次又一次地打到王曼昱回不了的那个落点。

　　他是职业运动员，他要赢，可他做的事情就是在欺负她。
　　每一球都打在他的心上，每一分都扎得他鲜血淋漓。

　　如果以后要一直这样对垒，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底。
　　王楚钦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

　　他和王曼昱年龄相仿，万一配出了更好的成绩，万一就此固定……
　　世间从此再无莎头，这是可以的吗？
　　他永远要和孙颖莎站在对立面抢同一块金牌，任由她一个人缩在暗处揉眼睛，这是可以的吗？
　　他们会变得像林高远和王曼昱一样，利用彼此的致命弱点，刀刀见血，两败俱伤，这是可以的吗？

　　王楚钦的心里大声叫嚣，【当然不可以！】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站在他的对面，唯独孙颖莎不可以。

　　可是……为什么呢？
　　看着许昕送来的那个大红箱子，他想，他早就知道答案。

　　18年的亚锦赛，是孙颖莎不声不响陪他练了六个小时的球，他们约好混双得了金牌要围着领奖台绕一圈。
　　一生一次的青奥会，他终于捏到她的脸。
　　19岁的他自然而然地在机场接过她的行李，买好她喜欢的甜饮料，看见可爱的东西都会想起她。
　　他的小红箱驮着她的小白包，他的包里装着给小豆包准备的小面包。
　　关于球场上的困惑太敏感，很难和队友讨论，他们却总是放心告诉对方。
　　他们会自然而然地留下看对方的比赛，你赢的时候我站得远远的看你被人群簇拥也会开心。

　　甚至作为对手，她赢过自己的每一个球他也都替她骄傲，对她成长的欣喜远远高过于自己的胜利。

　　王楚钦终于明白，在混双这条路上，就算没有许昕也会有樊振东，没有樊振东也会有林高远、于子洋……
　　可孙颖莎只有一个。

　　他想起林高远说的那句“告诉教练组他们错了”，这次无论如何他都想往前走，他想超过许昕，他想当第一男左，他想在孙颖莎要配混双的时候，唯一的选择是他。

　　他以为自己只是喜欢她，原来……比喜欢更糟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