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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他乡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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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戚玹立刻看向源尚安,眼含讶异。
他才刚到夏州没几日,怎么可能冲人下达命令?
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冒充朝廷命官?
戚玹摩挲着佩刀,就要出鞘拿下赵兴,源尚安却抬手示意他收起戒备,语气从容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小人永丰县县尉赵兴。”
源尚安点点头:“在下——”
他眼珠略微一转,换上了一副无可挑剔的笑颜:“在下主簿顾青,这位是戚玹戚将军。”
赵兴立时向两人作揖,源尚安又道:“既是公务,我等也没有阻拦的道理。不过如今天色已晚,庙中村民也有不少负伤之人需要治疗。若是赵大人不着急的话,不妨在此暂歇一晚,明日启程如何?”
赵兴略微琢磨了下:“也可。”
源尚安道:“诸位一路辛苦,我等略备薄酒,为诸位接风洗尘。请。”
旋即抛给戚玹一个眼神,后者也即刻会意:“请各位随我来。”
等人走远了之后源尚安才冲身侧小兵道:“带我去见你们少主。”
军帐里灯火通明,源素臣不厌其烦地钻研着兵书,时不时还以笔蘸墨记录着什么。
传信兵道:“少主,寻将军到了。”
源素臣没有停笔:“进来。”
寻微不仅自个儿来了,还拽来了个被五花大绑的土匪。源素臣只看了一眼便又伸手翻页:“肯开口了?”
寻微笑得豪气又不失轻蔑:“饿了他两顿,一夜没让睡觉,现在老实了。”
源素臣没抬头,桌上堆叠的文书和古籍遮盖住了他大半身形:“眼角怎么又青了一块。”
寻微拍了下那土匪的脸,后者没骨气地一哆嗦:“想跑被我逮着了,就挨了两拳。”
那土匪心虚得很:“大大大大人我、我才加入没几个月,没杀过人……”
“做没做过恶你说了不算,”源素臣合上了兵书,复又翻开今日奏报,迅速扫完之后以朱笔留了批示,“得那些村民说了才算。”
帐中一阵沉默。
源素臣又道:“老巢在什么地方?”
“……我、我不清楚……哎呦!”
话未说完寻微啪地就是一掌。
源素臣毫无同情:“她今天心情不好,你可不要惹她。”
土匪两颊通红眼泪汪汪:“我、我说的是实话……”
寻微松开了手,叹气道:“看来记性确实不太好,要不还是杀了吧四哥。”
源素臣嗯了声,朱笔落下时仿若晕开血渍:“五马分尸吧。”
“……别别别大哥大姐你们行行好我错了我错了……”
恰在这时,帐外又传来一声通报:“少主,府君到了。”
寻微立时把那鼻青脸肿的土匪拖了出去,正巧和帐外的源尚安擦肩而过,而他瞄了眼便也猜出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源尚安问:“老实招供了么?”
源素臣一哂:“哪那么容易。”
他把手头最后一封奏报放回原处,又瞧着源尚安道:“病了就好好休息,怎么又跑出来了。”
源尚安坐到了他身侧:“有人假冒太守,我若再不行动,岂不是坐以待毙。”
源素臣想起赵兴便是一片冷肃:“他既然敢假传政令,那就趁着今晚的机会一举拿下。”
源尚安道:“不可。”
“为何?”
“眼下证据不足以证明他一定是同伙,也有可能并不知情,再者你我也不该打草惊蛇,”源尚安道,“派人路上刺杀又假冒我的身份,依我看这伙人不会是临时起意,一定是蓄谋已久。”
“既然蓄谋已久,那就更不能任由他们发展下去,否则局面更无法控制,”源素臣道,“窃取夏州军政大权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筹谋造反么。这要是放任下去那还了得。”
源尚安直视着源素臣的双眸摇了摇头:“非也。”
他问:“一州会配备多少军队?”
“基础是一到两万之间,若是辖区较大三四万也是有的。怎么——”
源素臣话未说完,却瞬息之间明白了源尚安的隐忧。
夏州有正规军五万,而他们此刻只有六百左右的人马,还带着一群伤员需要照料。若是此刻急于亮明身份或是拿下赵兴,引得统万城那边警觉;那帮幕后主使极有可能铤而走险发兵围剿,到时候再反咬一口,声称假冒身份窃取官位是他们,一切可就难办了。
源素臣垂下眼帘:“我知道了,敌强我弱,不宜妄动。”
他正琢磨对策,冷不防发觉源尚安的手已然搭在了自己腕处:“做什——”
源尚安压低声音道:“有件事还需要你帮我。此事结束之前,暂时不要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他们既然想瞒天过海,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源尚安说及此处不免一笑,“此刻我在他们眼里,该是个已死之人。”
源素臣道:“你放心,我会叫他们守口如瓶。”
可源尚安那只手并未松开,源素臣顿了顿道:“病没好就先回去休息,这是做什么。”
源尚安冲他眨了眨眼:“我总觉得你见我时的态度有些……冷淡?”
“……”
“生气了?”
源素臣无奈道:“你若是个大夫,见病患一直跑来跑去也会觉得头疼。”
“我找你是因为有两件要事要谈,”源尚安凑近些许,闪烁的眉眼还真有几分狐狸的神韵,“如今公事谈完了,该说说私事了。”
这人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是以源素臣任何心绪变化都不可能瞒过他。
“你好像有些不大愿意和我亲近,为什么?”
源素臣别开脸,低声絮语道:“额头还热着呢,吃点药再去歇一会。”
他不肯主动交代,那源尚安就要更进一步,两人鼻息相触,几乎要贴着彼此脸颊了:“你想让我歇在什么地方?”
源素臣被他弄得脸上发痒,可如今的姿势和状态又不允许他伸手,可谓是很不自在:“……这里是军营,夜夜有人巡逻,你想干什么。”
源尚安唇角动了动似是想笑:“我可没说这方面的事,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空气一瞬凝滞。
源素臣简直是被困在了座椅上进退不能,他分明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只想叫源尚安好好把病养好罢了。可如今却被他弄得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源尚安云淡风轻地吹了下源素臣肩头沾染的浮灰,又抬眸道:“今晚需要我留在你的账中吗?”
他没有任何勾引诱惑的意思,所有的语句只不过是诚挚地发问,想探听被隐埋在源素臣心底的秘密。
可不知为何源素臣却觉得脸上也隐隐有了升温的兆头,好似今日受寒起烧的人是自己一样。
源素臣被他蹭得不舒服:“……别闹了。”
源尚安甚少看见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因此难免忍俊不禁,半开玩笑道:“不会是在外面另有新欢了吧?”
源素臣堪称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我看你那身子是真不想要了。”源素臣这下真要跟他生气了,哗啦一下站起身来和源尚安拉开了距离,开口就要叫人:“戚玹——”
源尚安忍无可忍,终于哈哈笑起来:“戚将军正和人把酒言欢呢,你上哪儿叫人来。”
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吹了气又随口揶揄道:“你这么急切,倒像我上赶着想污你清白。”
源素臣咬了咬牙,停了须臾才叹气道:“你当我是什么禽兽吗?”
“自然不是,”源尚安喝完茶后立时起身,“你是正人君子清心寡欲,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我——”
他抬手抱拳,一副敬重姿态,可神色分明还带着玩味的笑:“你我泾渭分明,我自应井水不犯河水,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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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玹再从营帐里走出来时已然沾了一身酒臭汗味,他本能地想避开源尚安,人却已经走上前来询问情况了:“如何?”
戚玹低着头,似是怕酒气熏得他厌烦:“末将核查了腰牌也问了村民,他确实是永丰县尉没错。”
“人呢?”
“都喝醉了,已经歇下了。”
“你派人盯住,不要放跑他们,”源尚安吩咐道,“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我办妥。”
“府君请说。”
源尚安神色沉着,与方才打趣时判若两人:“你带人细细询问村民,洗劫时大约有多少人、一般从什么方向来、有什么容貌特征等等,越详细越好。”
“是。”
源尚安发觉他看人时总是低垂着头,似是不希望对方注意到伤疤,于是又叫住了人:“等等。”
“我这里有祛除疤痕的东西,”源尚安低声道,“戚将军要么?”
戚玹愣了愣:“末将……”
他本能地伸手摸了下伤痕,略有遗憾道:“这伤……不是药能抹平的。多谢府君好意。”
见如此源尚安暂且放下,又道:“那劳烦带我去见一个人。”
帐篷里的人双手被牢牢绑在身后,他原本就是大病初愈未曾进食,又因为被源尚安捉弄了一遭,此刻浑身上下力气全无,只得蜷在角落嘶嘶喘气。
光亮从缝隙里漏出,项连看清来人即刻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将人大卸八块。
源尚安搬了个板凳坐在他身前,微带戏谑地瞧着他:“项公子,你我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