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与她的面首》叶阿绫

59、阴郁

　　陈弘终于明白了。

　　他们无意取他性命，也无意皇位。

　　但以后，他的皇权定是要被约束了。

　　同时，陈弘心里也终于看了清楚。

　　这些人比自己更看重天下人。

　　以最小的代价稳定朝中局势，避免天下大乱，便是他们所求。

　　天子还是天子，才能更好的稳定天下。

　　眼下这一切对自己而言，对天下人而言，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朕受梁永蒙蔽，那道旨意定是不算数的。”

　　陈弘声音有些沙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以后也需各位爱卿辅佐，与朕共同治理这天下了。”

　　郑思缓缓扶起陈弘，冲他作揖。

　　“臣与赵将军，定尽心竭力辅佐陛下。”

　　陈弘望着郑思，又摆出了多年前，他习以为常的笑容。

　　那种再次被人支配的感觉，令人厌恶又无奈。

　　而这一次带给他的，更是前所未有的一种无力感。

　　他已经完全被孤立了。

　　手里拿着兵符，却掌控不了军队。

　　朝堂之上，还有臣子约束着他。

　　更重要的，是他彻底失去了天下人的拥戴，失去了民心。

　　在位多年，第一次被抛弃的这么彻底。

　　“梁永已死，朝中不可无人。”他微微一笑，“朕会重新下旨，以后便由爱卿担任丞相，辅佐朕吧。”

　　郑思双膝跪地，低头回道：“谢陛下。”

　　陈弘心里已然明白，大势已定。

　　一个被孤立，被架空的君主，便是他要面对的，也是很快会习惯的。

　　他望向台阶下的陈瑶，看到对方冲自己微微一笑。

　　“就当陛下欠天下人的吧。”

　　陈瑶脸上笑意依旧。

　　“皇兄一直让阿瑶为天下人牺牲，做天子的定也会比阿瑶牺牲更多吧。”

　　陈弘原本是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

　　可看到陈瑶时，心里便有了些不甘。

　　他怎么会输给自己的妹妹。

　　一个女人，凭什么赢自己？

　　陈弘看到陈瑶不经意将手放到小腹上时，神色一愣，接着一笑。

　　他走下台阶，来到陈瑶身边，用有些赞赏的语气对陈瑶说：“阿瑶终于开了窍，会用好自己的身子了。”

　　陈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神色里有些困惑。

　　陈弘继续说道：“用身子讨好男人，为男人延续子嗣，便是女子的生存之道，阿瑶做的不错。”

　　陈瑶听他低声说完这些话，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陈弘语气里带了些轻慢。

　　“是谁的骨肉？郑思？赵德？还是说，阿瑶自己也不清楚……”

　　“啪！”

　　陈弘第一次挨了陈瑶一巴掌。

　　小李子急忙想去制止，就听到身后郑思的声音。

　　“李公公。”

　　郑思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缓缓走下大殿。

　　“天家人的家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小李子看了看郑思，又看了看天子，最终没敢再往前一步。

　　“陈弘。”陈瑶望着他，“这便是你一直以来对女人的看法吗？”

　　陈弘嘴角被她打的出了血，轻声一笑。

　　“你我从小便在察言观色中生活，如今又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我说的有错吗？”

　　他看着陈瑶，冷冰冰的说道：“阿瑶小的时候，不就用身子换了李政的疼爱吗？”

　　陈瑶一巴掌再次打了过去后，望着他复杂一笑。

　　“你看见了，你都看见了。”陈瑶颤着声，“但你却没有保护我。”

　　陈弘没有做声，久久才回了一句。

　　“他们喜欢的都是你，不是吗？”

　　他神色里带了些阴郁。

　　“至少，你还是得人喜欢的，至少李政还喜欢你的身体。”

　　陈瑶听他说完这些，情绪难受到了极点，骂了句：“疯子！”

　　陈弘笑着说：“你从小就有勾引人的本事，张以渊喜欢你，郑思也是。”

　　他用有些佩服的神色望着陈瑶。

　　“为了阻止和亲，他真是殚精竭虑，布局周全，不惜与皇权作对。”

　　陈弘笑着问她：“若今日成功的是朕，你觉得长公主会被世人如何看待？”

　　陈弘缓缓说出了几个字。

　　“红颜祸水。”

　　陈瑶想再次冲他发火，便觉得肚子开始慢慢痛了起来。

　　“难道不是吗？”陈弘看着她，“好端端的臣子，却在公主和亲后有了谋反之心，不是红颜祸水是什么？”

　　他不由感慨：“让男人死心塌地，也是阿瑶的本事。”

　　陈瑶腹痛愈发明显，开始捂着肚子皱着眉，不再说话。

　　郑思看出了她的异样，急忙走到她跟前，将她横抱起来，安置于马车里。

　　他坐在马车里，扶着陈瑶，冲陈弘说：“臣倾慕公主多年，一心想得公主青眼。如今公主怀了臣的骨肉，郑思欣喜万分。”

　　接着，他的语气里带着少见的严厉，神色也多了几分冷意。

　　“臣珍视公主，也望陛下注意言行，做好天下人的表率，莫说什么轻贱之语。不然日后弹劾陛下的折子，定是不会少的。”

　　他放下车帘前，冲陈弘最后说道：“公主身体不适，若无事，容许臣先告退。”

　　陈弘看着他们离开，久久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想到郑思刚才的神色，他便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种压迫感，好像对方真的会要了他的命一样。

　　待马车走出去很远后，陈弘觉得力气似乎被抽干，整个人有些站不稳。

　　小李子急忙扶住他，将他再次送回了大殿。

　　***

　　马车里，陈瑶微微蹙了蹙眉，手一直放在小腹上。

　　像是在安抚腹中的胎儿一般，轻轻抚触着。

　　郑思踌躇了一下，还是将手小心翼翼的放到陈瑶的小腹前，学着她的样子，安抚着腹中胎儿。

　　她望着郑思，神色里满是难过。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

　　陈瑶声音再次哽咽，情绪又失了控。

　　“他说我用身子换了姨父的疼爱。”

　　陈瑶眼泪开始一颗颗的往下掉，神色里满是委屈，看着郑思声音哽咽。

　　“我那个时候才八岁，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喊我去书房，给我糖吃，我吃着糖，他就脱我衣服，摸我身体。”

　　陈瑶越说声音越是带了哭腔。

　　“我不喜欢又害怕，被他欺负了几次后，就逃离了哪里，在外面漂泊了好几天。”

　　陈瑶眼泪大把大把的往下掉，看着郑思呜咽着。

　　“我露宿街头，被那郭寻放狗欺负，爬到树上还摔了胳膊。后面饿的受不了了，才偷抢了你的馒头吃。”

　　郑思看着眼前人在自己面前委屈哭泣的样子，就像是回到了多年前与她初遇时。

　　一个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小女孩，带着厌恶与恐惧离家出走，心底该是多么绝望。

　　而他的兄长，明知道这些，却没有阻止。

　　或许是懦弱，或许是为了生存。

　　但最后可怜的，都是自己妹妹。

　　郑思只觉得安慰之语都是苍白。

　　她曾经受过的苦，她被亲人伤害的痛，不是他人安慰就能释然的。

　　郑思轻轻将她搂入怀里，放于她腹部的手刚停下来，就听她委屈的说：“肚子疼。”

　　男人赶紧将手再次抚了上去，轻轻哄着腹中胎儿。

　　缓了一会儿后，陈瑶坐起身子。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哼哼唧唧的问他，“早就知道我是那个小女孩了？”

　　郑思点点头。

　　陈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居然知道。

　　太丢人了。

　　郑思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继续拥她入怀。

　　“我更难堪的样子，公主不也见过了吗？”

　　罪奴的他，被捆绑双手拴于马后的他，对方也是见过的。

　　陈瑶吸了吸鼻子，终于哭的没那么厉害了。

　　“公主是坚强之人，不稀罕别人的保护。”他语气里满是温柔，“但郑思还是想护着公主，让公主有拒绝的权利，公主若不想嫁，郑思也尊重公主的想法。”

　　陈瑶依偎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注视着对方。

　　“公主以后自由了。”郑思微微一笑，“公主的身体，心，都是自己的。”

　　陈瑶眼眶里带着泪，这次哭的更大声了。

　　这一哭，小腹因为情绪，再次开始不适。

　　“肚子疼。”陈瑶哭着看向他，“可我就是停不下来，老想哭。”

　　郑思一边抚着她的小腹，一边冲她肚里的胎儿轻声说道：“听话，别让母亲难受。”

　　陈瑶收了收泪，认真的解释道：“是我让他难受了。”

　　她刚说完话，就感觉到了肚子里轻轻动了一下。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明显的胎动。

　　郑思的手还在她的小腹上，同样也清楚的感觉到了那一瞬。

　　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深色里皆带了些惊讶，看着对方，像是在确认刚才的动静。

　　“是不是......动了？”陈瑶一副问询的神色。

　　郑思肯定的点点头。

　　也是在那一瞬间，陈瑶做了最终的决定。

　　“我们成婚吧，郑思。”她冲他说。

　　不管这男人到底对自己有几分喜欢，陈瑶看的出，他是喜欢这个孩子的。

　　她喜欢他，他又是孩子父亲，那便嫁吧。

　　郑思望着她，轻声问道：“公主想好了吗？”

　　“嗯。”

　　“不再反悔？”

　　“嗯。”

　　陈瑶看他还望着自己，便催促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快点问……”

　　唇间突然被对方轻轻吻了下。

　　“没什么要问的。”郑思神色里带了几分缠绵，“公主金口玉言，这次不能再反悔了。”

　　陈瑶感觉因为这一吻，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腹部的疼痛也缓缓消退了下去。

　　“九月初三。”郑思说了个日子。

　　陈瑶没反应过来，只知道是两个月后。

　　“那时候，瑶儿便与我成亲吧。”

　　郑思温柔的看着她，再次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腹部，轻吻了下她的唇。

　　他早已选好了最近的几个日子，生怕她又反悔。

　　他等不了了。

　　他的心上人要赶紧娶回去才行。